彩縠撑空 万顷金波飞恶蛊 阴风入洞 一团红肉走妖蚕
英琼走后,灵云便问笑和尚,对金蝉同去,意下如何?笑和尚道:“来时诸葛师兄早料及此。既有掌教夫人传谕,不久便有妖人来盗芝血,诸位师姊不能分身,除妖之事,孽由自作,无可推诿。能得蝉弟同去,又承借用朱师姊的宝镜,已属万幸了。除妖日期相隔还有十多天,本想在此暂住,倘如妖人早来侵犯,还可从旁少效微劳。现观柬上所言,百蛮山除妖之日,正是妖人来犯凝碧之时,两地同时发动,势难兼顾,在此暂住,并无用处,还是同了蝉弟先行为便。一则可以早日赶到,先观察好了情势,商量如何下手。二则就这十来天空闲,往成都去见见玉清道友,看看可能相助一二。
她为人甚是和蔼热心,对于同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昔日共破慈云寺,在辟邪村玉清观中承她指示,说我一二年内必犯灾劫,叫我处处留心。此番去斩妖物文蛛,承她对尉迟师弟预示先机,可惜彼时自己狂妄,未将忠言在意,才惹出乱子,犯了清规,如今想起,悔之不及。所以想在便中向她请教。大师姊如无甚吩咐,现在就想同蝉师弟告辞。”灵云再三留他盘桓几日,笑和尚本不惯和女同门周旋,求助之事只限于此,无意留连,仍是执意要走。灵云只得留他暂住一日,明日早行,和众同门陪了他将凝碧仙景走了一遍。又嘱咐金蝉许多言语。将朱文天遁镜借过,传了用法,交与二人。大家互相谈说了一些别后经历。
第二日清晨,笑和尚与众同门作别道谢,约同金蝉,驾无形剑遁,先往成都飞去。到了玉清观一看,玉清大师不在观内。笑和尚原知事已至此,无可解脱,倒也坦然自在,并不忧急未来。转和金蝉二人沿途耽搁,遨游名胜,缓缓往百蛮山进发。一路上虽也管了几件不平之事,左不过是惩戒凶顽,铲除奸恶。所遇的人,俱都是些土豪恶霸,污吏贪官,无甚出色人物。以笑和尚、金蝉的本领,嬉笑怒骂,举手便了,情节平常,不值一述。
这一日游到滇桂交界,屈指行程,距离苦行头陀柬上除妖日期,只有三日。笑和尚对金蝉道:“这回事情,我是犯了清规,孽由自作,却累师弟随我跋涉冒险。明日便是拆看柬帖之期,大后日便须赶到百蛮山去。绿袍老妖何等厉害,此去只可智取,见机行事。我如遇见不测,师弟你不比我,切不可轻易涉险,可驾剑光遁往东海,求恩师念在自幼相随之情,宽我既往,与我报仇除害。再将我元神度去,仰仗恩师法力,转劫托生,不致昧却未来,就感恩不尽了。”说罢,不禁凄然。金蝉因素昔笑和尚总是嘻嘻哈哈,从无愁容,闻言心中甚是难过。
便劝慰他道:“据家母飞剑传书,和诸葛师兄所说之言,此去凶险魔难,自是难免。至于便遭不测,漫说你来因甚厚,本领高强,就是苦行师伯自幼教养,一番苦心,平素又那样疼爱,也绝不会任你葬身妖穴。至于我更是和你情逾骨肉,除妖去恶,分所应为,更谈不到感谢之言。师兄只管放心,纵不马到成功,我想万无一失。”笑和尚强笑道:“多谢师弟好意。我又何尝不知恩师用心,怎奈我平素嫉恶如仇,现时虽想谨慎从事,一入妖窟,见了那般凶残狠毒之行,一个按捺不住,不暇计及利害轻重,稍一失慎,便遭毒手。事难逆料,蝉弟你只谨记我说的话便了。”金蝉又劝慰了一阵,二人本来天性旷达,仍和往日一样,行行止止,随意游赏。
第二日行至中途,打开苦行头陀第一封柬帖一看,除外面注明下手日期、去的路径外,里面只写着四句偈语:“逢石勿追,过穴莫入;血焰金蚕,以毒攻毒。”二人彼此参详了一阵。笑和尚道:“‘逢石勿追’,那石不是人名,便是人姓。诸葛师兄曾说绿袍老妖手下有一恶徒,名叫唐石,曾被他妖师嚼吃了一条臂膀,本领不在辛辰子以下。恩师命我等如遇上将他打败,不要穷追,还可说得过去。第三、四两句,含有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之意,现时虽难深知,也可解释,只须到时留神取巧便了。惟独第二句‘过穴莫入’,穴便是洞,这妖物文蛛明明被绿袍老妖封藏阴风洞底,要不入内,从何斩起,岂不难人?”金蝉道:“苦行师伯预示先机,必有妙用,我等反正得去见机行事,猜他则甚?”笑和尚道:“话不是这般说法。以前就为大意,才惹出乱子,还是谨记恩师手谕,彼此提醒得好。现在下手除妖,为期还隔一日。恩师柬帖既未禁止早去,我意欲留贤弟在此,先去探一探动静,并不下手,稍得着一点虚实,再与师弟同去如何?”金蝉执意不肯,定要同行。笑和尚无法,只得同了金蝉,径往百蛮山进发。
剑光迅速,不多时,已离百蛮山还有百十里之遥。那百蛮山独峙南疆万山之中,四面俱是穷山恶水。岭内回环,丛莽密菁,参天蔽日,毒岚烟瘴,终年笼罩。离山五七百里外,还有少数山民,野外穴居。五七百里以内,亘古无有人踪。除潜伏着许多毒虫怪蟒外,连野兽都看不见一个。二人用无形剑遁盘空下视,见下面尽是恶云毒烟笼罩沟谷之中,时见奇虫大蛇之类,盘屈追逐,鳞彩斑斓,红信焰焰。知是百毒丛聚之区,此去须与盘踞此间的绝世妖人,决一生死存亡,还未深入重地,见着这般险恶形势,已经触目惊心。因二人俱是初来,按照柬帖所示途径,一路留神观察。正待寻找百蛮主峰阴风洞所在,忽见下面烟岚由稀而尽,四周山势如五丁开山,突然一齐收住,现出数千百亩方圆一片大平坂。中间一峰孤矗,高出天半,四面群山若共拱揖。万崖断处,尽是飞泉大瀑,从许多高低山崖缺口泻将下去,汇成无数道宽窄清溪。从空中往下凝视,宛如数百条玉龙,挂自天半,与地面数百条匹练,围摊在那一片平坂上下,飞翔交错,涛声轰轰,水流淙淙,轰雷喧豗之声,与瀑援细碎之音,织成一部鼓吹,仿佛凝碧仙瀑,有此清奇,无此壮阔,不禁大为惊异。
渐行渐近,见这主峰虽五六百亩大小,因为上丰下锐,嵯峨峻嶒,遍体都是怪松异石。山石缝中,满生着许多草花藤蔓,五色相间,直似一个撑天锦柱,瑰丽非常。笑和尚、金蝉从一路毒烟恶瘴上面飞了过来,万没料到这山民殊域,妖邪奥区,却有这般仙景。心中虽然互相惊异,因妖人机灵,不敢出声,只围在峰的上面绕行观察。刚刚飞向西面,笑和尚一眼瞥见峰西北方高崖后,似有几缕彩烟,袅袅飘荡。同了金蝉飞过崖去一看,那崖背倚平坂孤峰,十分高阔。崖前有百十顷山田,种着一种不知名的花草。那崖壁石色深红,光细如玉,纵横百十丈,寸草不生。
一顺溜排列着三个大圆洞,上下左右,俱是两三寸大小窟窿,每个相隔不过尺许,远望宛如峰案一般整齐严密。不时有几缕彩烟从那许多小窟中袅袅飞扬,飘向天空。仔细一看,那彩烟好似一种定质,并不随风吹散,由窟中飞出,在空中摇曳了一阵,又缓缓收了回去。飞行较近,便闻着一股子奇腥,知是妖人闹的玄虚。再一细看,崖下那一片田畴中所种的花草,花似通萼,叶似松针,花色绿如翠玉,叶色却似黄金一般,分罫井布,层次井然。尤其是花的大小,叶的长短,与枝干高下,一律整齐,宛如几千百万万个金针,密集一处,在阳光之下闪动;又似一片广阔的黄金丽褥上面,点缀着百万朵翠花,更显缛丽。笑和尚暗想:“久闻这里妖孽专惯血食。奇峰仙景,还是天生。这些花田和这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分明人工种植。难道妖人吃人吃腻了,特意种些奇花来观赏么?”
正在寻思之际,忽听一阵怪啸之声,起自崖后孤峰那边。二人连忙将剑光升高,遁入云中,往孤峰那面一看,只见峰脚南面一个洞中,走出二十四个奇形怪状的高矮汉子,俱都面如白纸,没有一丝血色,相貌狰狞,宛似出土僵尸一般。每人上身穿着一件不长不短,敞着颈口的红衣,胸前戴着一个金圈,两手袖长只齐肘。手腕上黄毛茸茸,青筋暴露,干瘦如柴。下身赤着一双泥脚。手中各持一面白麻制就的小幡,血印斑斓,画着许多符箓和赤身倒立的男女。为首一人,面相和日前所见的妖人辛辰子相似,却没他高,也断了一只手臂,单手拿着一柄长剑,麻幡却插在身后,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口中不住发出嘘嘘之声。一个个满身邪气笼罩,随着为首断臂妖人,缓缓往前行走,宛如行尸,毫不自如,渐渐走到崖前。那断臂妖人先是口中喃喃,似念邪咒,倏地怪啸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