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在陕北,婆姨既指妻子,也泛称女性。这民谣说米脂县出美女,绥德县的男子是最俊俏的。至于米脂的婆姨怎么美,美到如何程度,陕北人一般都缺乏耐心具体地为你描述皮肤如何白嫩细腻,脸腮怎样艳若桃花啦;或是根本不屑于用这些惯常的陈词滥调去涂抹他们心目中的米脂婆姨,干脆随口反诘一句:貂蝉什么样?貂蝉就是米脂婆姨!
貂蝉就成为米脂婆姨的象征,令一切男人崇拜,也成为陕北人可资骄傲的一个无可匹敌的象征。
受这样广泛流传的民谣的诱惑,踏上北去米脂的人,心里便跃跃着一种追寻貂蝉的企盼,企图阅尝米脂婆姨的风姿。记得是十二年前的一个夏天,黄土高原恰逢十年不遇的好年景,雨水充沛,连绵着的漫坡台田和蜿蜒着的河川里,被各种田禾覆盖得密不透风郁郁葱葱,大豆摇铃,稻子扬花,高粱吐红,谷子抽穗,热风挟裹着醉人的五谷气味灌进车窗,文人们一个个都情不自禁:约好到米脂县城先找一个貂蝉看看。
我和一位朋友在县城转了大街又走了背巷,不仅没有看到貂蝉般美丽的女子,连民谣里传诵的漂亮婆姨也未遇见,便对一位坐在廊阶上摇着扇子乘凉的老汉问话:人说你们这儿婆姨好,怎么一个都不见?老汉摇着扇子直冲冲一句:还问哩!都给你们城里人勾引跑了。我一愣,朋友却调侃说,城市对乡村的野蛮“掠夺”,以至貂蝉。
虽然失望,却仍不怀疑民谣有任何伪诈。米脂水好,虽然粗粮布衣,却有好水滋润,所谓一方好水养一方好婆姨;米脂以北历来为边塞驻军之地,戍边的将军谋士的家属家眷,多是女人中的人尖儿,她们遗散民间,既带着优质良种,又兼着杂交取优的强势,百朝千代下来,米脂的婆姨便独秀于黄土高原了。这是陕北人推论米脂婆姨的自然的和历史的两大原因。同行的陕北作家证实,米脂的好婆姨都留不住,有本事的去上学去革命了,本事不强脸腮儿好的都给有本事的男人引走了;搞活了开放了,好婆姨更是像蜂儿搬家一样飞出去了,近的到延安,远的到西安,再远就是北京、深圳。你去饭店宾馆看看,凡是长得像貂蝉的,不用问,准是米脂的婆姨。
十二年后的又一个夏天,我从榆林返回时夜宿米脂,宾馆里的服务员一个个水灵灵的,操着生硬的夹生的普通话。我便可以想到,可能仅仅在三个月顶多半年以前,她们还在田峁上点瓜种豆,浇水除草,放羊喂鸡,一张招工启事就把她们“掠夺”到县城里来了。我的同行的朋友说,这儿的服务员个个赛貂蝉,比大会堂里的漂亮多了。我似乎难以附和,美则美矣!然而具体为貂蝉,似乎又不甘于此。这就是貂蝉吗?
晚上看歌舞团演出。朋友指点说,那个细高挑儿独唱的女孩,才是名噪陕北的貂蝉。深圳一家演出团开价多少多少月薪要把她“掠夺”南去,整个米脂整个榆林地区整个陕北高原都骚动起来了,自发自觉开始了保卫挽留小貂蝉的捐款捐资行动,资助经济拮据的歌舞团,一定要把这个好婆姨留下来。“这婆姨走了,我们到哪儿还能听到这么好听的信天游?”这个好小婆姨留下来了。
我被这个生活故事深深地感动了,人人都在追寻自己的貂蝉。
貂蝉的诞生源于民间神话故事,一位在天宫主司百花的牡丹仙子私自下凡,与米脂一个勤劳诚实的后生结为夫妻,女儿出生那天,有一只千娇百媚的银貂蝉蹿进屋院,便取名为貂蝉。这个千篇一律到平庸的神话,有两个不同凡响之处,一是牡丹仙子“采撷百花精英孕育胎儿”,二是牡丹仙子被勒令绑架回天宫之前,在小院里化出一丛牡丹,并嘱丈夫以牡丹花露养育女儿。这样孕育和成长起来的貂蝉会是怎样的仙骨仙姿呢?任你去想象去创造去追寻吧!你是永远也想象不尽的,你是永远也不可能完成那种创造的,你是永远也追寻不到的。
然而,你却无法中止想象,无法停止创造,更无法断绝追寻的欲望。人对貂蝉的追寻,似乎沟通着寓示着关于美的创造和追求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