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东今年的雨下得格外的多,本来,下雨与我无干,可是,我家的房子正在盖,建材放在野外已有三个月了,先是酷暑,后是大雨连绵不绝,房子只盖了个地下室就没了下文。我跟建商谈了好多次,才给木材盖了块塑料布,木材多,塑料布小,就像十岁的孩子穿了两岁孩子的衣,木材可怜巴巴的,终于长出了大片大片的霉来,红的、黄的、蓝的霉菌非常热烈地万物雨天竞自由起来。
我们拍了照,电邮给建商,他说,好,马上盖。说干就干,十几天就盖到第二层了。房子的每一块木头都有霉,建商说,拿漂白水擦擦就好了。我和家声就改行了,从原来每天去给木头盖塑料布变成提个桶给木头擦霉,我的手累得都举不起来了,那霉倒是依然活泼得很,我看着生气,让它活着吧!用建商的话说,霉就喜欢木头,让它喜欢吧,房塌不了,天更塌不了。
倒是我可怜的老父母看了我电邮去的霉木头相片急得不得了,说,这美国的房子也太骗人了,就这些木头,还是长了霉的,就要这么多钱,中国的房子好歹是钢筋水泥的,女儿你上当啦!
房子是人生中最大的买卖,一不小心就会上当。一般人哪里懂建材的质量什么的,我问建商为什么用了那么多中国叫刨花板的材料,事实上,这里盖的房子都是用的刨花板,而不是真正的木板。木板也没有什么好木板,只有几根好木头,其他的都看上去就轻飘飘的,亲眼看他们盖,就越加觉得美国的房子并不值钱,工程很不讲究,在加州看见盖房子,好像就认真些,材料也好些。
我看见质量最不好的房子是在华盛顿州,有时刮大风,居然会把屋顶刮跑。那儿一年要下七八个月的雨,房子好多是在雨中完成的,材料不好,又常常泡在雨中,这样的房子,寿命怎么会长久呢!
日本的房子用的材料也很一般,但做工好,工艺完美,工人的素质好。我家在硅谷的房子就是请两个日本来的师傅装修的,他们在日本东京干了好多年建筑工,是上海人,在日本多年,学了一手好手艺和认真精神。我家房子装修后,很多人都说好,先后有好几家找他们装修,我到东岸后,还有人找到帮我买房子的经纪同他们的电话,想请他们。
用了心盖的好房子,是房子主人的大福气。
由于特拉华州土地便宜,人口增长快,吸引了美国各大建商来此发展,这些建商一般都有良好信誉,公司大,底气足,也不会为省一点小钱就和客户闹翻。而本地的建商就不同了,本小,利小,抠门得很,不抠门也就生存不下去。
可是外来的建商手上并没有土地,他们花大钱从各种渠道买土地建房子,花的钱不少,可土地的位置却并不好,如高速公路旁边啦,离城很远的地方啦。相反,本地的建商事实上本人就是大地主,手上拥有大量的土地,他们自己雇用几个工人就可以盖房子了,这些人盖的房子所在的地区都很好。许多建房用地就是原来的庄稼地,有树木,有河流,地理位置相当好。但这些人盖的房子质量可想而知,又不守信用,哪家的材料便宜就买哪家的,哪个工人要的工资少就雇他。
我们喜欢特拉华运河,这条河太美了,而拥有河边土地的,除了联邦政府就是我现在找的建商,政府的土地你想都不要去想,而要在河边住,就得跟拥有土地的建商打交道,这可不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嘛!
盖房子,关键还是地理位置。有一家全美国有名的建商叫两兄弟建筑公司,美国的建筑业景气的好坏,华尔街常常以它的业绩当指标。两兄弟建筑公司的老巢就在费城。多年来,它在全美各地建房子,加州也有,这家公司只建豪华单栋住宅,它在加州建的房子都是以百万起价的,可是,在费城和特拉华,它的豪华房子从三四十万起,四十多万的房子就已美轮美奂,这对我们这些从加州高房价地区来的人特别有吸引力。
两兄弟公司盖的房子质量很过硬,不仅材料好,室内设计也好,雇用的是美国熟练工人。可是我们看来看去,就是没有买它的房子,原因只有一点,地理环境不好。它在本地修的房子,有一处在非常热闹的商业中心,紧挨着十几家大商场,嘈杂得很。另一处更糟糕,在三条高速公路交接处,交通噪音不绝于耳。有人告诉我,这样的地段,只有两兄弟公司敢盖房子,人家可是酒好不怕巷子深呀。
我只好和它的房子说,拜拜,您哪!
我们找的建商是大地主,祖祖辈辈住在特拉华,他家自己就有祖传的土地,加上多年来的购买,他手上拥有的都是良田美池,所以,找他盖房子的人很多。他这几年发了大财,可还是开个破车,为省几个小钱和客户打个不停。他雇用的工人除了工头是美国人,其他全是不讲英文的墨西哥人,他买的材料都不是一下买齐,而是像家庭妇女买东西,要等减价,便宜时先买来往客户地上一放,房子已经封顶了瓦还没有买来,我家的建房木头已在工地上放了好几个月,长了霉他也不闻不问。好在政府有关部门查出来,要他停工先把木头上的霉处理才能继续盖,他一肚子意见,可还是怕政府的检查人员,他跟我说,他和我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而政府是我们的敌人。
美国盖房子,政府有关部门是有管制的,常常来检查,可效果有限,我的建商就把政府看透了。他说他有一点点怕,但不太怕,因为政府派来的人是上班糊口,而他是干自己的事业,我比他们认真,我总能赢,建商说。
我跟我的建商讲了在加州时,我们有幸请了好的师傅装修房子,至今,心里还很温暖,我是暗示他他让我心寒。
建商听了不动声色,接着,他开始抱怨建材涨价啦,工人不露面啦。我说,你是不是怕建材涨价就早早买了放在我家地上呀?他不答话,我说,这好比你去市场买了一条新鲜鱼来,可是过了几个月才煎,鱼早就坏了。他说,太太呀,鱼是鱼,木头是木头,不要搞在一起企图让我本来很精明的大脑变糊涂。
他说他盖房子盖了二十几年,打官司也打了二十几年,最好的朋友是帮他打官司时交下的。我说如果你最好的朋友是你的客户,我的木头就不会与霉共舞了。
他盖到二层时又忽然停了工,雨下个不停,没有封顶的房子里积水很深,地下室里是惨不忍睹。我气得大哭,好像已有好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赶快封顶,他说没有材料,在等材料。我说要等多久,他说至少要等到美东这一阵雨季过去再说了。
我说,你好像盖了一口大缸,让天上的雨都盛进来。他说,是呀,你很会比喻。
我下一辈子也不会去盖房子了,当你看着有些房子是怎样盖起来时,你会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