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在速朽中追逐永恒的一代
这一两年以来,1980—1989年龄段的诗人几乎全部涌现,不管是从80后所处的年龄上说,还是从80后的诗歌探索上讲,此刻的80后诗人都应该完全登上了诗歌的大舞台。是应该对80后的诗歌写作和涌现的诗人做一次细致的梳理的时候了。
80后诗歌概念离不开大众文化和网络传媒文化的影响,它的提出及相关的活动最初都是经由网络传播开来的,围绕着80后诗歌的争论也主要在“扬子鳄”、“漆”等网络论坛上展开,在2001年正式被认可。
尽管80后的最初命名是为了争夺话语权和自我标榜,划分的背后也带着世纪末经典化影响下焦虑意识。但正是由于概念的提出和自我认定,80后循着先锋和叛逆的道路走出了一道特殊的风景。不可否认,80后诗歌写作与之前的诗歌写作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往诗歌史概念大多是出自于当事人之外的人们给予的称呼,80后诗歌是当事人自我命名的结果,80后急于推出80后诗歌概念不免有些草率,并且笼统,而且这种草率的动因则出自于世纪末诗人的影响和焦虑,以及带着功利性的自我标榜和炒作。80后急于挤入诗歌队伍,于是借助网络与传媒导出了这一带有“丑剧”又带有“冲锋”性质的自我加冕。于是有些“好大喜功者”先后编选了《80后诗歌档案》、《80后诗选》、《刻在墙上的乌衣巷》、《撒娇专号——钝一代》、《80后诗歌备忘录》、《80后文献整理》等。
第一本民间纯“80后”诗选结集叫做《一滴水晶》,自费出版于2000年冬天。一个月后,第一个标榜“80后”诗歌论坛“山鬼诗歌”在西北大学诞生。2001年4月,老刀主编《冬至》,尝试提出“80后”概念。2002年11月春树编选《八十后诗选》。稍后取同一名字的还有玉生的《“80后”诗选》(2004年7月)。而第一本正式出版的十人合集则是《刻在墙上的乌衣巷》(陈错主编,重庆出版社2005),此后,众多《“80后”诗歌备忘录》、《“80后”诗歌排行榜》纷纷出笼。2008年,丁成主编的《“80后”诗歌档案》(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压缩性的收录24人,为“80后”的成像,进一步起着塑型作用。他们企图以“档案”、“排行榜”、“名录”等等形式来标出自己。显然他们收录的大部分是1980~1984年出生的诗人们,因为那时85后还没有怎么出现。
早期80后诗人显然带着急功近利的欲望和心态,所谓的“代表”也显得大言不惭,试问现在他们还能继续代表吗,能代表多久?“80后”这个词本身对目前被命名在这一群体之下的写作者就是苍白无力的。大多数命名者都将一大批出生在70年代末的诗人归到“80后”的麾下,并粗暴地忽略了1985年以后出生的这一时代的另一半人。从这个意义上说,目前所谓的“80后”准确说只是“80年左右”的几个人在鼓捣,而他们的命名却霸占了整个80年代。
如果说80后诗歌史,还是应该从80说起,毕竟,他们是提出者和重要参与者,也是最早甚至后80所逐渐淡化的一群特殊的诗歌群体。早期80后诗歌写作受到了商业化的巨大冲击,要求解放,表现先锋,在玩弄和解构的疯狂之中,充满了写作的热情和革新的强烈欲望,自我标榜的痕迹很重。他们以一种青春释放的方式写作,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和矛盾境遇之中极力摆脱和偏离传统,形成了一批惊世骇俗、清新明快、剑拔弩张的快意恩仇放浪形骸式诗歌写作模式。写作带有快餐式的讽刺和欲望化的快感。他们呈现着自我的欲望,发泄着愤懑和诅咒,物质化的痕迹很重,他们企图推翻词语和语句的严整来表达社会的破碎感和破坏感。
丑化和嘲讽是早期80后诗歌的一大特征。他们这样写的目的来自于内心对物质的驳斥和对自我与社会、时间、存在的无情嘲讽。春树有一段话,倒很好概括这一代人的书写本质:想写就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绝对不会考虑“慢慢写”的叮嘱与劝告,任何“高贵、经典、文本、抒情、意境”到了我们这里统统失效。直到哪一天我们写不动了,写不了了也绝不会强努着写,用但影的话总结,就是——“当下,我们玩诗”。诗不再是一个形而上学、阳春白雪的概念,而是像金钱、网络、音乐、足球一样,成为我们的玩物。我们喜欢诗、喜欢写诗,就仅仅是喜欢,是写、是玩,是让我们更快乐的一种手段、一种表达。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对于80后诗歌写作,著名诗歌评论家陈仲义这样评价:不错,“80后”一开始就找到了它自身的载体,网络优势彰显他们的长处。他们的成长历程、成功与挫败都与网络息息相关。网络像“催化剂”促成他们早熟速成,缩短“长大”之路,其副作用也恰恰来自网络:依赖技术,放纵粗糙、近亲繁殖,灌水“复制”、缺乏必要节制,从而带来“机灵有余,重量不足”。“80后”在诗歌文本上体现的主题和特点,都出自一种“放任”或“急进”的加速度。他们的青春和活力,显然对“中年写作”的“慢”、“徘徊”、“守候”的习性,构成巨大冲击。除少数外,多数还是沿袭“70后”和网络场域的风气:情色元素、日常琐屑、口语成分、原生样态等组成的通俗语境。总体上说,都具备敏感、冲动的气质。而艺术上少了些精美,多了些粗鄙。
“80后”确实处于变数极大的进行时,对“80后”写作者定评可能为时过早,不过,在当下阶段,有一股贱民写作、底层写作风气甚为浓烈,是值得关注的。他们和“70后”中的一部分人同气相求。因为过早离开校园、家园,揣着“打工者”的卑微身份,因压抑和困顿境遇,他们天然重返新的批判现实主义。比如,阿斐被冠以“80后”诗歌“领头羊”,就一向专注下层生活,投身“垃圾”怀抱;余毒和小王子也特别敢用阴毒的语言颠覆强权话语,比起前辈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爱同样十分活跃在许多诗歌网站,极力搞出反诗道、反正统、非驴非马的“放肆”举动;老刀(安徽)一边旋转着抗争的坚硬钻头,一边又闪烁着“恶”的解构锋芒;黄土《错落的时代》,是近年罕见的、对“三农”问题最真切的泣血呼唤,等等,一种为“底层写作”,关注民生的写作,在“80后”成为一个重要的方面,获得反响,渐成气候,这是远远高于校园的青春写作。
《诗选刊》主编、诗人郁葱认为,从总体倾向上说,“我的确很欣赏80年代出生的诗人的创作姿态:松弛、简单、即兴、个性。郁葱凭直觉道出这一代某些亮点,像许琳琳的《痘》记载了自己额头上冒出的一粒青春痘:我掐死了它/并不温柔地//于是/从那个放大了的毛孔中/逃出发腻的脓/然后是红得虚伪的血/血慢慢地淡成了水/最后什么都没有了”设想在朦胧诗人笔下,痘会蓄满时代的忧患,在第三代诗人那里,痘会与环保生态发生“及物”联系,在“70后”手上,痘会马上变成性感的标志。而在80后人眼里,就是从有到无简单的一次脸部运动,像打一次喷嚏那样本能自然。
有论者指出,与前辈诗人不同的是,“80后”普遍地缺乏诗学危机感,他们更多强调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并以此作为“断裂”根据。对于“80后”来说,“断裂”与其说是来源于诗学上的革新冲动,不如说是一种权力话语的对抗方式。渴望获得话语权,渴望“浮出历史地表”,渴望“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统统来源于一代人的身份焦虑。“80后”诗歌已经不存在什么诗学上的合法性危机,他们更多的是在深化前人的诗学主张,并在此进行后续整合。
也因此,他们像《天龙八部》里的段誉,一时施展不开或想施展时却又不能很好施展,他们随时都有写作的冲动,随时都有感觉,随时都在进行形式上的尝试,以写为乐,情绪化,却多在同一个平面上来回滑动,有很大的随意性和偶然性。自身可能不以为然的某些局限性,如缺乏生活的底蕴,对生命的体验不够,题材貌似宽泛实则狭窄,发现与表现的矛盾,自以为成熟的玩世、此一时彼一时的审美观、价值观,等等。
爱之弥深,责之愈苛。来自同代人的批评,向来毫不手软,博客上的意见尤见尖锐:“80后‘的诗人,他们只是凭着对自身的一丁点的直觉的自我感觉,不可能深入诗歌的内部,也就注定了’80后的模仿、粗糙、不痛不痒的抒情,疲弱的叙述自身的感觉。对于真正的优秀的诗人诗作,他们才是刚刚开始。”“与第三代相比无根本性的文本突破,缺乏生活的底蕴,对生命的体验不足。在题材的书写上,整体地与城市生活和阴暗、性、毒这些东西亲密接触,显得过于局限。时间一长,必然流于对语词的虚妄痴迷,离审美的底色越来越远。”
当然,还有一批企图在传统文化中找到与现代诗歌相融的元素,他们属于技巧派、婉约派,诗歌精雕细磨,善用旧景、传统中诗意元素,但仍然显得比较物质化,人也异化成花瓶一样唯美但虚无不可触摸的朦胧之美,甚至让人费解。当然这也是受到冲击之后的文化在诗歌中的反映,诗人们希望在扑朔迷离的唯美之中找到到尴尬现实生活之中的乌托邦,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难怪李商隐在现代有这么大影响,因为李商隐的诗歌是忘情的麻醉剂,是虚幻之美,它带给心灵受伤的人们以巨大的安慰,谷雨、肖水、茱萸、罗树等即是这类人写作的代表人物,他们为现代诗歌从古典诗文中汲取养料做出了自己特有的贡献。
第二节 80后诗歌的现在时刻
85后诗歌虽然承接了早期80后诗人的部分影响,但85后由于时代环境的变化和诗歌写作的进一步没落,他们呈现出了一种过渡与总结的气象。
由于物质生活的压迫,李傻傻、春树、许多余等早期的80后诗人早已经转行,纷纷从事小说写作,早期的80后诗歌阵地所剩无几,只有85后还在继续坚持并逐渐接受生活的沉淀。他们每个人也曾浮躁过,彷徨过,但大部分85后摈弃了早期80后的写作模式,写作的风格和模式也更杂。不过85后与早期80后的急功近利相比,显得更有自觉性自我选择性,他们在纷繁复杂的诗歌状态中迷茫之后更稳重也更平静的进行写作,由于他们面临的生存压力和困境更大,所以他们的写作大多有一次或多次转变,即由伤感的校园流行歌曲式诗歌写作模式转向自觉的关注生存生活并带有沉思和玄学的气息。
由于快餐式消费,人与人,人与事物的更加无常化,导致这一代人风格也极不稳定,时而愤懑,时而喜悦,时而伤感,时而嘲笑,时而抓狂,社会的愚弄直接反映到诗歌之中了,他们成了时代气息最直接的记录者,表达着这个社会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深刻与复杂,生存与荒谬,抗争与无奈,冲锋与陷阵,物化与异化仍然成为着后80诗歌的主题。整体风格也由早期的轻快与安静变得凝重而喧嚣,风格也以深沉凝重见长。他们在经历过现实的重重折磨和打击之后思想逐渐走向成熟与圆润,发现了庄子式的自由与帕斯卡尔式的无限,带有较深的哲学思想和形而上的心理学意味。这其中以潘建设、黄运丰、西洲等为代表。他们的新世纪情怀和关注人类苦难的责任表现得尤为突出。受垃圾派与低诗歌运动的贱民写作影响,后80中也有一批继承着早期80后贱民写作的人,但才情与视野普遍不及早期。
由于过多的经典与官方刊物及社会对诗歌的冷落,他们的选择本身就带有涅槃及飞蛾扑火的性质,他们的选择无疑需要巨大的勇气和舍弃,同时带着一种深深的振兴诗歌的责任感和关注现实、关注精神世界的肩负,他们走的不是太先锋的路线和解构的模式,在看透了太多的闹剧和历史之后,85后多少有些迷茫感,写作状态和内容也一度处于挣扎之中,但我认为这种挣扎的尴尬局面很快即将结束,甚至在有些人那里已经提前结束。挣扎也使得他们开始浮躁,并也企图学80后命名一样,他们企图以抱成一团来获得关注。网络上先后涌现了大批的80后《民刊》,80后诗歌网站及论坛,如玄鸟诗社,中原诗歌论坛,贵州诗歌论坛,陕西诗歌论坛,南方诗歌沙龙,河畔诗社,等等。很多省份风起云涌似的几乎同时编选了各省的80后诗选。显然,这群85后,企图通过集体亮相来把自己挤进80后诗人的名单。几乎每一个稍稍出众的诗人都是一位民刊的编选者或同仁或者是论坛的版主、管理员。他们受到早期80后与新生力量90后的排挤,显然这些是市场化诗歌的影响,因为诗歌炒作把年轻当作了资本,谁年轻炒作谁,诗歌质量倒成了其次。
因为写诗本来就是一种特殊的事,一种附庸风雅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难免出现一些沽名钓誉企图一炮打响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的伪诗人。这批80后诗歌写作者带着更深的当下感,自我介入感,他们广泛关注于当下,体验诗意,冷静地处理自我与社会与他人与传统与时间与存在的关系,这种再思考与反复思考,催生着后80诗歌逐渐迈向成熟。
第三节 80后诗歌的整体特点
80后诗人的作品中,不再关注崇高、深度、英雄、文化、历史等,他们从宏大的叙述中脱离出来,不再把目光集中于对整个世界的考察,对精神的整体把握,对苦难的诉说,而是反观自身,走向个体。关注的是生活的细微和琐碎小事或片段、间隙,充满着毁灭性的安静。他们把诗歌当成了口中咀嚼的泡泡糖,当做吸玩的柠檬汁。他们关注的是吃饭、吃水果的方式,走路、看天、坐车、火车和火车的鸣笛。虽然关注的视野不够开阔,但仍是现实生活,也充满着形而上的哲思,语句轻盈而极度冷静。毫无表情的娃娃脸背后藏有哭过的泪痕和无辜。他们写他们的迟钝、乖张、傻、目空一切,放任,这一切都是他们身上所显示出来的高贵品质,他们为他们的抗争和叛逆感到骄傲,因为他们还活着,他们表达着真实。仿佛新鲜的苹果被咬了一口,汁水淌了一地。他们在对日常生活的细腻把握之中触到了时间的速朽和腐烂,触到了真实和无常。他们是伟大的一代,是敢于承担的一代,也是自知和藏有温情的一代,他们在速朽的表达中获得了永恒。他们的作品同样带有毁灭性的气质,自我哭泣,冷眼旁观,骄傲,自我忍受,这是与其他年龄段人所不同的。虽然表面上他们在物质的世界中迷恋和失足,但是却带着清醒。这是一群新新人类。他们的解构安静而不刻意,既不崇高,也不崇低,他们站在人类苦难的中央,以个性化的自我书写着历史诗歌和责任。
80后诗人的写作,可以说是现代文明精神沦陷下的诗歌创作,他们写作是在应试教育的失败,市场化思维的冲击,利益优先道德,作为主体的个人被庞大的社会抛弃了,抱有旧思维的盲目民众的对先进的脱离导致商业和政治对其的反复愚弄,各种思潮和学术的冲击带来传统价值的不适感和失败感,人的主体性和信仰急需要重新建立这一大的社会背景中进行的。人的选择的多样化,事物发展的多种可能性,都导致了80后诗人处于反抗心浮气躁和自我营设的虚无感之中,人的不适感是80后诗歌内容和状态的集中体现。自由思潮和物质膨胀下的人们导致自我身份的模糊需要重新辨识。青春写作中不可避免出现的价值观的不停浮动需要重新提炼和认识。安静写作无形中成为对诗人的一个基本要求,人们企图以安静来对抗外界的熙熙攘攘,诗人的举动也变得小心谨慎。因此,80后的诗歌写作可以说有几个方面的倾向,一种是校园式情怀,早期的简单抒情路线,显然成绩不大,没有几个成名的,一种是安静的对自我心灵和万物关系不停拷问和反观的内化式写作,还有一种就是对现实种种现象和状态进行描绘并感慨的现实主义写作,显然后两种诗歌创作都取得了不小的成绩。
整个80后诗歌写作,早期的80后诗歌作品显得更为成熟些,有的已能呈现出大家风范,但技巧上和思想上仍有模仿和借鉴的痕迹,有的是来自翻译的,有的是来自阅读的。对于“80后”诗人来说,他们拥有出色的直觉和才气,比较大胆地试图发现自己的生活,他们的作品往往富有极大的潜力和活力,作品中有一种难得的反叛和怀疑精神的特质。但多沉迷于自我的特色世界的构筑,缺乏实际生活的历练与沉淀之后的深度。作者个人经验的独特性给本来就缺乏阅读经验和欣赏水平的大众读者带来了阅读难度。80后以年轻的名义所进行的叛逆,能经得起多久考验,在对传统没有深度了解的情况下的盲目的带有自以为是的以反叛为目的反叛有多大成功的可能,这些都值得我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