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各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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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旅途中的书

我是个天生的宅女,喜欢和家有关的一切,包括家居类杂志,卖琐屑生活用品的小店,每次去宜家都在样板房里流连忘返。偶尔宅女也会出游,在出门之前,我早早准备好迷你装的各类护肤品,化妆品和睡衣等等,都是平时用熟用惯的。简言之,尽量细节化地复制家居氛围,恨不能把一个微型的家当成蜗牛壳背在身上才好。

作为一个资深的,极度精神化的文学青年,营造精神家居氛围自然是更重要,所以,每次旅途中我都会带书。一卷在握,立觉心安。印象中书和旅途结合得最完美的一次,是坐一列绿皮火车去福建,那条路线途经闽北武夷山区,坐在窗边,山色水光旖旎扑面而来,泡杯咖啡,看看风景,瞄两页书,再把景色和警句在心中一同咀嚼下,可谓美事。抵厦门,那里小资书店遍地皆是,我当时住厦大北门,每天出门就去逛逛那个小小的晓风,后来在鼓浪屿上又找到一家,在里面和店主喝功夫茶聊天(那是2004年,之后再去店址什么都变了),淘到了《周作人自编文集》中在南京没买到的几本,回来后对比了下,两批书有色差,虽然都是水墨的灰白,大概印次不同。

去广州,住中大旁边,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大学,像个迷你社会,银行邮局都在校区里。我用了一天的时间去逛。教职工宿舍里有个小院子,主人支了阳伞,放了多层小花台,岭南的植物又茂密,很像卢梭的画境。邻中大的书店也去逛了,小古堂,大名鼎鼎的博尔赫斯,买了一套老版的纳博科夫。店小小一间,显得逛店的人被放大了,焦点化了,像直奔主题的大床房,年轻男女一进去就有色情意味。赶紧溜到大点的店里,让自己像盐粒被空间冲淡。

从黄山下山,在屯溪歇脚,新安江边看着大江滚滚而去,吃完了臭鲑鱼和一品锅,例行找书店,商业区里,在那家小小的黄山书店,买的是皮皮的《全世界都八岁》,我喜爱她的短篇,像哽在喉咙管的吻。家里已经有一本黑白二色的,又买了本黄皮的。

最失算的一次,是去云南,很不明智地带了张小娴的《一个人的月亮》,她的散文文字密度低,很快就翻完,第二天的行程是到丽江,丽江固然美,书店却难找,我的精神已经饿得不行,最后在满是旅行指南和风景画册的小书店里,总算找到一本字比较多的书,叶锦添的《繁花》,然而也很快看完,只好在旅馆的后窗看隔壁小院的孩子和狗玩,这种贫瘠感浸润了我的旅途。另外一次沮丧的经验,是高考那年的暑假,去了一个苏北小城访亲,可怕的无趣感,也是因为没书可买,在小小的柜台前转悠良久,结果发现了老海天版的亦舒全集。装帧清新,开启了后来数十年读师太小说的开端。

书店密度和南京比较接近的,苏州算是吧。带不带书都问题不大,几条街过去,总能找到一个书店。去沧浪亭时,遇见了非常喜欢的蓝色书店,小小的二楼格局,书痴们盘腿而坐,必须得弯着腰,从逼仄的屋檐下,人腿中穿过,才能找到书。那种迷你又密集,像是一个书的被窝的感觉,是很温暖人心的。最近一次,慕名而去的是雨果书店,暴雨将来的午后,拖着幼小的孩子,走错了路,汗流浃背地问了很多人才找到,好像是个俱乐部会员书店,进店必须买书,有的书如果是单本还不卖,店里有端午气味——熏了苍术?买了本《时光噬痕》,盖了章,比我想的好看。

我挺喜欢二三线中型城市的新华书店,大多数人对新华书店印象都很差,其实不然,因为销售的滞缓,不够商业化,在新华书店里,倒是常常可以找到过期老版书(小资书店里则几乎都是新书,网上也可买到,并不吸引人)。在柳州买到一本退休建筑师回忆儿时的图文集,简洁有趣,手绘插图也很有意思。出门时让店员给盖章,柳州新华书店的章,是花和数字。一开始以为是市花,后来发现只是普通图案。(桂林新华书店的章则是个大象鼻子,倒是契合景点意象,很趣怪。)

在青岛,贪恋那潮湿的海风和濡湿空气滋养出来的遍地绿意,坐各路公交从不同路线,穿越这个城市,半夜找烧烤摊,吃海鲜,喝扎啤,却只见到中山路上有一家新华书店,因为赶路也没下车去看。随身带的书是梅·萨藤的《海边小屋》,应景之处体现在:站在第二浴场的栈桥上,海水凉凉的漫过脚面,想着该怎么定义这暴雨初歇的大海?雨雾中灰蒙蒙的。随即想起《海边小屋》里,梅·萨藤用以形容海水颜色的色彩语汇有:缎蓝,湛蓝,浅蓝,钴蓝,深蓝,安吉利可蓝——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对号入座。大概近海远海和水质的区别吧。书痴的任何经验,都得在书的坐标里。

在绍兴,逛完了鲁迅故居,爬过塔山,在街头巷尾的新叶香气里,找到新华书店,二楼是特价区,寥寥店员,看到一套人文社的打折名著,若干年后我去扬州,盐阜西路的古籍书店二楼,那没有店员看管,完全自选状态的开架书,满目的老书,碑帖,窗外的树影森森,隐隐的运河,都让我想起绍兴那个书店。

前阵子去北京,和朋友一起逛了万圣,这世界上,有“旅伴”“吃友”“麻将搭子”,如果也有“书店友”这一说,那就是我和他了。常态下我不喜欢和人一起逛书店,因为在书店时,就是人和书的相处,那也是插不下第三者的。和男人去自是不妥,和女友去?极少见好书如好吃好穿好打扮的女人。倒是有那么若干精神知己,又舍不得逛书店了,散步喝咖啡时的对话密度更高啊。只有这么一个人,让我觉得可以同逛书店,他博学,睿智,聪明绝顶,专业优势和社会经验,又使他的知识半径大于我,任何信息球都可以接住并回应你,聊天自是开怀,不说话也很舒服。他站在经济社科那几架书前,我去逗书店里的大猫玩,也各安其是,这种奇异的体验,这一生只对这一人有。想对他说“你平时尽量少逛书店好么?攒着等我来了一起去!”

最悲戚的一个记忆,是十七岁时报考北影文学系,我妈陪我北上,我们住在地下室,吃最便宜的盒饭,找了一个电影学院的老师给我开书目,划重点,要买很多书,去中国电影出版社的门市部买,店员按照我的书单给我配书,有《电影知识手册》《电影鉴赏辞典》《文学知识》等等,整整一个月,在北方干燥、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和曼妙浪漫的电影情节为伴,就是那个斑斓又苦涩的记忆。后来我落榜,背了一大包书从漫天风沙的春末北京,回到南京,开始了我漫长的文青生涯,和自修之旅。

有次若水问我,将要去云南做长途旅行,带本什么书好?我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李澜的《夏目漱石的百合》。考据日本文学中的植物,建筑,比学术有趣,比格物更有血肉感,营养又不乏味。”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计划,希望可以在某个长假中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