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女红”,这个词,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旧时气息,烟尘之上,发黄的古中国,闺秀们在昏暗的灯下,或剪裁,或刺绣,或为家人缝衫裤,或为自己备嫁妆。如果将要嫁去的是大户人家,那就得准备很多琐细的礼物,什么荷包香袋之类的,出嫁之前的闺阁时光,很多都要耗在这些女红上。不过话又说回来,时至今日,社会分工日益细化,大至窗帘手袋,小到衣衫鞋袜,无不俱全,何用手工亲力亲为?
其实不然,2005年夏天,我开始泡豆瓣网,这是一个以读书观影,交流心得,偏知性的网站,浸淫其中的,很多都是有文艺气息,但并不是以文学为主业的人,她们在生活中都有着正常、主流甚至严肃的工作,如医生,律师,政府公务员,工程师,建筑师,等等,她们都有自己的爱好,比如伺弄花草,养小宠物,写写画画,烘烤烹饪,还有:女红。
在我妈妈那个年代,很多人都会织毛线,纳鞋底,裁剪衣服。我妈的衣橱里到现在都有她自己绣的桌布,勾的毛线手套,但是彼时的女红,多是出于物质生活贫乏及不发达的物流造成的困窘,只能自己动手制作,有种安贫为道的无奈,和现在这种丰裕年头的女红又不一样。现代女性的女红,更多的是怡养性情,温补心性,安神自乐。
有个女孩叫绣绣,姑苏人氏,在某企业工作,每日下班以后,闲来无事,就做女红,然后把成品贴在网上。她并不为盈利,更不为扬名,只是心性如此罢了。她做很多东西,充满灵性,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件是把一个旧钟改造,用麻布做面,绣了十二时辰,还有一次,是一件染了污渍的旧衣服,被她巧手修补,绣上了小茶壶图样,又能继续穿。每次看她的图文,我心里都很安静。简直是当代芸娘,或是秋芙——《红楼梦》里,宝钗说我们女儿家,针黹才是正事,读书乃闲事。这话说的固然保守,但细想起来,女孩子做针线,必须安静耐心,心怀对家人的关怀,倒确是一种贞静性格的养成方式。现在绣绣结婚了,每天早起给夫君做爱心早餐,看她的微博,真是我每天的心灵鸡汤。
还有小宋,她的女红非常风雅,我曾经按照她的图解,亦步亦趋,做过端午节的麻布香包。到茶叶店买压在瓶底,因为花型破碎而打折的菊花,到药店称了川芎和丁香,还有插门的艾叶,缝了个香囊。小宋是个编辑,学文学的,喜欢读草木书,2008、2009年的时候,有次在网上看见别人做布艺,从此开始自己的手作。她有艺术素养,手又灵巧,比起绣绣小女人的清甜,更多点“文人雅士”的清幽。她自己在宣纸上印制了梅花幽兰,做成立灯,又购置了打钉器,做了四季植物的台历。我问她为什么起意做这些,她讲劳作可以使人静心,痛苦的时候,投入其中,会忘记一切。我想,性格活跃些的女孩子,可能会通过旅行、聚会这些动态,与人相接的方式去释放情绪,而性格内向的,做做女红也是一种情绪梳理吧,用她自己的话说,“两年多来却于此道孜孜不倦,甚或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究其根源,不外乎是在这样的劳动中,收获了十分的人生的趣味,一种稍能抗衡愤怒与虚无的、向着光亮的牵引力”。
还有小薇,她是个会计,有年去意大利旅行,在火车上看见上下班的职业妇女会拿出毛线活来织,米兰的小店里也会寄售设计很好看的成品。回国以后她就去国内的编织论坛上查,发现中国制品比较的没有灵气,正巧客户让她去买拍照用的毛线编的雪花做拍摄道具,她就自己编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说编织对她来说,就是能把线变成实物,里面有设计的快感,有了灵感时,整夜都会睡不着。这种发现和创作美的过程,是种享受。
香港有个女作家西西,写过一本《缝熊志》,里面有她亲手缝制的很多毛熊,每只熊都是一个历史人物,还穿着好看的、她亲手设计剪裁的衣服,手工做的首饰头饰,比如步摇包头什么的。西西之所以做这个手工,是因为她在乳腺癌手术后,右手渐渐失灵,需要练习左手,这些熊都是用左手缝制的。她做这个作为辅助物理治疗的女红,从中得到了很多快乐。她的作品非常好玩,比如钟无艳熊,丑女嘛,脸上多了个蓝疤,但是又特地做成蝴蝶结的样子,乍看像是装饰,又很明艳;陶渊明熊跛了一条腿,为什么呢?西西解释说是因为他酒喝多了染上痛风。小小的女红,其中蕴含了无限的巧思,她们就是女人的心言手语,而这些,都是由生命的喜悦支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