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想知道究竟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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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只当是在山中细雨里漫步

眼前是一段下坡路,直通通的,坡度很大,看过去犹如一架巨型滑梯,你只需掌握好平衡,就真的像童年时坐滑梯那样,刺溜一下就滑到底部了。下这段坡的时候,在一股惯性的推动之下,我一路小跑,浑身上下颠荡着,有种跳跃般的感觉,觉得很好玩。

下到坡底,我刹了车,喘了喘气,心口跳跳的,望了望四周。哦,下山的路,几乎全是下坡,我可不能这样朝下走啊,得悠着点劲儿呢。

前方的道路蜿蜒如练,一水儿的下坡路,道路两旁尽是岩石,尽是浓郁的绿色,尽是高低不一的植物,尽是无名的山花和野草,朝下看几眼,山坳里那一处处错落有致的庙宇,像是一座座神秘的古城堡,抬头望一望,太阳时而隐藏在一片云彩里,时而又从云层间钻出来,它们像是快活地玩着捉迷藏,不必去侧耳,就能听到松涛阵阵,溪流淙淙,鸟儿欢歌。雨后的空气湿乎乎的,清新得犹如山涧的溪水。日头也不毒,有小风轻吹着,一点也不觉得闷,走在这样的道路上,走在这样的风景里,心情和步履当然也就一样的欢快了,仿佛一叶扁舟漂在如画的川流上,又觉得自己像是一辆刚加了油的汽车那样,浑身上下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硬是朝外冒,便禁不住伸展双臂,想引吭高歌,或大声喊叫。就真的那么大声呼号了几嗓子,下——山,我——要——下——山——啦,声声回音同样响亮。

走下去仿佛是走进来,下山去的感觉就像是要进山来了。

起步不久的长途跋涉,犹如一场十分快活的旅游。

这时候,我就像夜晚山上的虫儿一样悄然自语道,好啊,很好啊,多么好啊,谢谢啦,谢谢你啦,我的朋友,谢谢你在经过那么多的周折和犹豫之后,终于毅然决然出了门,下了山,开始了你的这个走。走,还是走好,走是多么好啊。是的,开始了。我正在下山去,当然啦,山下边的路会更远、更长,这个我知道的,但无论如何,一段激动我心的行程真的开始了。

哦,路边这个石头界碑,桃花峪,名字多好听,从石柱家到这儿,大概有四五里路了吧?我停了一下脚,望着岭上人家,那是一位山村老教师的家,石柱曾经带着我来看望过那位老人,他九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还时常在山道上走来走去锻炼身体呢。老人还给我讲过当年皮定均的队伍,在这浮云山上打游击的故事。如果不是急着赶路,现在真想再去看看这位老人。

道路是很好的,空气是很好的,景色是很好的,心情是很好的,走路是很好的,一切都是很好的,至少我觉得眼下这一切都是很好的,哦,青春作伴好还乡。我又念想起了这业已古老了的诗句。不,它一点也不古老,它跟我此时的心境多么贴近啊,一丝缝隙也没有的。

心情如此之好地朝前走着,一种不怎么好的东西忽然就降落到头上了。是雨,是雨点,是雨滴,一点点的,一滴滴的,落在了我头上,落到了我身上,树叶上响起了哗啦哗啦的声响,雨倒是不算大,可毕竟老天又开始下雨了,有点出师不利的味道呢。

抬起头望天,还是有太阳的,但硬是有一滴滴的雨点打到了脸上。这就是所谓的太阳雨吧?平原上的太阳雨我见过,而山上的太阳雨,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出着太阳,下着雨,这种感觉真是挺别致的。噢,太阳雨,我喜欢,我喜欢你。小时候,在乡村的夏日,我就喜欢下雨时光脚丫儿跑出去玩耍,这些年在城市里生活,逢到下雨天,我喜欢打着伞,甚至连伞也不打在雨中漫步,眼下在山上,下山去,淋着这太阳雨,不是很有些诗意吗?是啊,走在山上的太阳雨里,要比走在毒日头下舒服,也比光阴天而不见雨爽快得多。老天哪,你就这么下阵儿太阳雨吧,我愿把它当成你为我送行的礼物呢。

天上有太阳,地上落着雨,这种时候走路才带劲儿呢,我不慌不忙朝前走着,就像以往在山岭上漫步那样,时不时还扬起头来,迎接着这温柔的太阳雨,享受它那滋润的洗礼。我身上那个鼓囊囊的双肩背包里,倒是带着把伞,那是我准备用来遮阳的,现在我可不打算把那物件儿拿出来,而宁愿让这太阳雨一点点淋浴我的头发和衣裳,享受那种湿漉漉的感觉。

太阳雨,像我的步履那样慢悠悠的。

下了一个坡,拐过一个弯儿,雨丝似乎稠密了些,头发和衣裳如我所愿湿漉漉的了,但我不想眼下就弄得全身湿透,便手伸到背后,扯开包上的拉链,摸出那把遮阳花伞,慢慢撑开它,恍然觉得它的形状有点像那岭上的喇叭花,现在这朵大喇叭花倒扣在我头顶上开放了,花朵上就响起了吧嗒吧嗒的雨点声,仿佛声声柔和曼妙的打击乐在敲响。雨打芭蕉。我听到了、想到了这支古老的民乐,雨打芭蕉啊,一些很远的远方,一些遥远的事物,如纷飞的细雨一样漂流到了我眼前。

与太阳同在的细雨,点点滴滴降落着,它落在脚下蜿蜒曲折的玉仙河里,河面上跳起了点点水珠,像是鱼儿鼓着腮吹出来的泡泡,细雨落在了树叶上,落在了野草的茎上,落在了野花的蕊上,落在了石头上,落在了道路上,眼前的这些事物全都湿漉漉的、明晃晃的、晶莹莹的,看上去都很漂亮,但有些东西无疑是妨碍了我行走的速度,路太湿滑,又是下坡路,你就不敢大踏步前进了,甚至得小心翼翼地朝下走,好在眼下我并不想走得太快。是啊,现在我不去想什么长途跋涉这档子事,甚至连前途——前边的路也不去想,而只当是在静寂细雨里的山中漫步。是啊,现在这浮云山多么寂静啊,除了雨声,除了我,道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