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想知道究竟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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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个汉字带我走了那么远(3)

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忽然就想到了孙犁,忽然就想到了孙犁的《荷花淀》,忽然就想到了孙犁那些诗一样的小说,于是就想到了这句很值得琢磨的话语。不,应该反过来说,由于忽然想到了这句话,就想到了孙犁,就想到了《荷花淀》,就想到孙犁那些诗一样的小说,就想到了如上这句很值得玩味的话语。水生的女人,在自己的丈夫要跟大部队去打鬼子前说出的这句话,至少可以有两种理解。第一,有阳性的意味:你走吧,打日本鬼子嘛,妻子我坚决支持你,不会拉你后腿的!不过呢,临行前你总得跟我嘱咐些家里头的事情吧。语义的重点是,你走吧。第二,阴性的意味就浓了一些,你要走,我不好拦你,可是家里头怎么办呢?重要的语义,似乎还是不想让水生走,有无试图用家来拴住水生的手脚之意呢?你仔细去琢磨吧。关于水生的女人的这句话,关于《荷花淀》,关于孙犁那些诗性的小说,我的确琢磨过一阵子。再琢磨琢磨,还是觉得很有味道。夫妻之间,恋人之间,情人之间,干脆说男女之间,说到底还是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刻都要面对如此的问题,你走,我不拦你,可××怎么办?怎么办呢?谁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走进城市》。一部小说之名。作者是个很哥们儿的朋友,哥们儿的这部小说你并没有拜读过。顾名思义,好像是讲一个乡下人是怎么走进城市的吧。当然啦,这个乡下人,是个写小说的,他就是通过写作走进了城市的,并且成了一名省会的专业作家,这很正常,中国有不少乡下作家写进了县城,写入了省城,甚至写到了北京城。你得承认,对于某些有着特别追求的乡下人来说,写作是一条走进城市的捷径,是一条通往名望和光荣的道路,《走进城市》的作者,走的就是这样一条道儿。记得几年前,一个雨夜,快活地喝了点小酒之后,陪着这位刚从边远小镇调入省城的哥们儿漫步,走到一个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时,这老兄忽然拍了下你的肩膀说,老弟呀,我原本是个农民啊,在一个乡村中学里当了十年地理老师,整整十年啊!现在,你老兄靠写小说走入了省会,容易吗我?说着,这位已经四十多岁的青年作家竟流出了眼泪。你抓住了这老兄的手握了握,点了点头。你知道,这个眼下已是城市人的老兄,在这个雨夜流下的是酸楚之泪,是悲壮之泪,是骄傲之泪,是忆苦思甜之泪,是百感交集之泪,他有理由这么流泪,他配得上这些。也许用不了多久,他有可能再这么流一次泪的。因为这老兄发过誓,一定要写进北京城去,他说那才是一个作家真正应该去的地方。凭他的实力和努力,这完全是有可能的,你也真诚祝福这位老兄心想事成。从乡村走进城市,从这个城市走进另外一个更大的城市,这样的心情,这样的事情,是顺理成章的,不难理解的。

他(她)走了。人死了,主要是亲人和友人,或德高望重的人,有时候不说他(她)死了,而是说他(她)走了。哦,这些年来,我的亲人,我所尊重的人,走了多少啊。他们一个个离开了这个我还苟活着的世界。愿他们一路走好,愿他们安息!

走着走。呵呵,《走着走》,忽然就想到了这个很有些意思的故事,这是我当年所供职的杂志社美术编辑的小小说名篇。那时候,美编看我老发表小说什么的,也想弄一篇小说玩玩儿。可一不留神,或者说是一出手就不凡,一下子就弄出了一篇小小说名篇来。是讲一个官员赌气的故事的,说某市委牛副书记参加会议前嘱咐其小车司机,晚上六点半会议结束前,准时来接他,到了规定时刻,那司机却没在停车地点候着。同僚们一一上了小车,唯独牛副书记站在那儿脸色很难看地东张西望,另外一位马姓副书记从车窗里探出头,请他上自己的车,他谢绝说再等等吧,不然司机来了见不着他会着急的。过了好一会儿,等他的司机疾驰过来了,先是道歉说路上出了点事,随后就跳下车来,恳请牛副书记快上车时,后者理也不理,扭头就走,司机追上来向该牛再三认错并哀求他上车,该牛头也不回地说,我走着走,走着走吧,活动活动。司机带着哭腔求告道,书记上车吧。该牛斩钉截铁回答道:我就是要——走着走!司机没辙了,他总不能硬将书记拽上车吧,就回身驾车,跟随走着走的上司,控制着车速,与牛副书记保持着同步,走几十米就哀求一遍,书记,您还是上车吧。该牛的回答只是那一句话:走着走。四五公里的路,就在这不停地哀求和拒绝相持之下,走完了。结果是这样的:当晚,牛副书记和司机都住进了医院,前者是虚脱,后者是心脏病猝发。操,绝啦哥们儿,真是篇好小说啊。你小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当时我就这么交口赞赏道。那哥们儿也自嘲着笑道,经典啊,经典!此后,两个人见面打招呼时,总是相互打趣说,走着走啊,走着走。很有趣的是,《走着走》系那位哥们儿的处女作,也是其代表作,同时还是其封笔之作。可它的确是篇很绝妙的小小说啊,不然事隔多年之后怎么还能想到它?走着走,呵呵,走着走,我忽然就想到你了,眼下我也是在走着走啊。瞧,又是一篇小说,唉,我怎么总是想到与小说有关的事情上去了呢?你就是那种三句话不离本行的家伙,无药可救呀。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发狠的时候,要报复的时候,人们很可能会这么说;心虚的时候,落荒而逃的时候,人们也可能会这么说——咱们走着瞧吧。现在让我也来发一次狠吧,走着瞧吧,我一定能够走回商城去的。

哦,你已经想到了这么多跟走这个汉字有关的词语啊。它们,有的与你有关,也有些是没多大关系的,你只是即兴想到了它们而已。嗬,既然眼下我一不小心跟走这家伙干上了,那就让我再想想,还有多少个与它能沾上边儿的词语和物事吧。

嗯,还有,还有啊,比如,走私。走读。走泥丸。走投无路。走板。走笔。走军棋。走马观花。走势。走样儿。走访。走钢丝。走江湖。走漏风声。走马换将。走失。走兽。走味儿。走眼。走调儿。走无常。走马上任。走一步,退两步。穿新鞋走老路……

这些跟走沾亲带故的词语和句子,如果你愿意的话,还能够联想到许多,甚至还可能是很有趣、很复杂的故事。也许,人,人类的很多故事,都跟走相关吧。比如,摩西的率众出走,比如民族的大迁徙,比如多年之前中国工农红军的那次靠脚板子行走的长征……

哦,与走这个汉字相关的,还有些什么呢?好了吧,伙计,你该停下来了。实话说,关于这个走,你想到的不算少了,甚至已经太多了些,你走神儿走得太远了啊。我看你还是到此为止吧。

走,很有意思啊,瞧,光你这么一个汉字,就带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啊。这工夫,我走了多远的路呢?大约有十来里了吧?这是我没想到的。这个寻常得不显山不露水的汉字——走,居然可以把许多的故事和心事串联起来,这更是我所未想到的。等我把跟走字相关的词语和故事,想得差不多了的时候,那个用巨石垒成的山门就在眼前了。

我就要走出浮云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