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洺关一路把张梦柯抱到附近的小旅馆里,开了房,把她横放在松软的大床上,捋了捋她鬓角的发丝,柔声问:“想不想吃点东西?”
“不用,我睡一会儿就好。”
“嗯,好,那我先出去,有事记得叫我。”
“嗯。”
因为是小旅馆,房间的环境并不是很好,二十平方米不到的小房间,只放了一张大床,一个小柜子和一台电视机,窗户有点坏了,关不紧,风一吹就发响。张梦柯看着脱了色的天花板,发木的脑仁现在才开始运转。
姬洺关是十一点到的那里,但是等他过来解绳子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三十分。虽然她尽量让自己有一个差点被强奸了的准受害者的自觉,可脑袋依旧照常运转。
他明明就在外头,却按兵不动。她在里头挣扎彷徨,由最初的害怕到最后放弃一切念想的绝望,她几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个来回,他,却只是默默等待着。
自然,姬洺关不会如此冷血无情,掌控这一切的恐怕就是那个能气定神闲看待别人生死的孟流云。为了不打草惊蛇,为了等待最佳时机,她这样无关紧要的人自是不会列入他的考虑范围。
怨恨吗?还不至于,她从来没有期冀过那样的冷血之人会成为她的救世主。
张梦柯睡了一觉,身心俱疲。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决定要回去。
她并不是因为姬洺关没有及时救她而赌气,而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了。
刚出了小旅馆,姬洺关的电话就来了。她接起来,那头的人声音不似以往爽朗,带着点讨好的意思,“梦柯,审问室现在在审赵云华,你要不要过来看一看?”
她原本是不想去的。昨天晚上遇到了那样的事,心中还是有些后怕。可转念一想,即便去了,赵云华也是看不见她的,而且熟悉整个办案流程对于她的工作有帮助。想到这儿,她答应下来。
警局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这片地方太过偏僻,道路又多狭窄坑洼,加之这里的人也俱是扣着手里的一分一厘过日子的穷人,所以连出租车也鲜少往这片啃不出血肉的地方走,张梦柯左右环顾了一下,要走到打得到车的地方,起码还得走半个小时。
正惆怅着,身侧就驶来一辆车。她下意识地往台阶上避了避准备让路,却不曾想,车子停下,从慢慢降下来的车窗里伸出了一截手臂。
孟流云看着她道:“上车。”
他神色如常,依旧是那副恩施于人的高高在上,全然没有因为昨晚的冷眼旁观而有半点愧疚感。张梦柯气急,这人但凡与自己有半点关系的,一定给足了他冷言冷语,让他明白自己有多冷血,可他到底不是。归根结底,他本就和她毫不相干,她于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这样的事情,就算换成她,也不一定会见义勇为。
这么想着,倒也没昨天晚上那么心寒了。张梦柯哼了一声,扭头往后座走去,开门上车,报地名,一气呵成——就是要把他当出租车司机。
他倒也没有任何不满,轻轻笑了一声,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警局后,张梦柯推门下车,驾驶座上的人却纹丝不动,她一条腿往外迈,嘴里下意识地问了句:“你不进去吗?”
孟流云手握着方向盘,听了她的话,侧头看她,温和地道:“做司机就该有做司机的自觉,目的地到了哪有跟着进去的道理。”
睚眦必报的男人!亏她还好心问了一句,早知道就该长腿一迈下车,甩二十块钱在他脸上!
怒气冲冲地下了车,那男人抬眼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昨天晚上害怕吗?”
张梦柯心里狠狠揪了一下,沉了脸,也不回头看着他,大步就走了。
孟流云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一踩油门,把车子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车道上。
警局审讯室内。
张梦柯刚进去,就从监控显示器上看到了里头坐着的姬洺关,以及坐在他对面的赵云华。
两人俱是一脸的镇定模样。
没有警官常有的咄咄逼人,没有嫌疑人该有的惊慌失措。
在显示器跟前站着的李君一看张梦柯来了,赶紧让出一片空地,嘴上说着:“梦柯过来了,来来来,这里来看。”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大伙儿都知道。一个不相干的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被一个变态杀人狂绑在长桌上差点猥亵了……发生这样的事,他原本想着,这姑娘多半会被吓个不轻。哪知道昨天晚上她不哭不闹,除了脸色惨白了点外没什么异样,现在已经神色如常了,他看着都有点佩服这姑娘的肚量了,真不愧是姬队看上的人。
“嗯,过来看看。”张梦柯客套地打了声招呼,就继续看着里头了。
审问的过程就是姬洺关把手里的证据一个个抛出去,一点点地把赵云华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压垮,迫使他承认自己的罪行。
可赵云华显然是玩心理战的个中高手,虽然各种证据都指向他,他却依旧能做到气定神闲,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最后,姬洺关问道:“各项证据都指向了你,你就不要负隅顽抗了,说吧,你杀害这些女人的动机是什么?”
赵云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搁在桌沿上,轻轻地扣了扣,盯着姬洺关看了半晌,之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姬警官,我希望你清楚一个事实。你说的这一切充其量不过是推理。你没有任何一项证据可以证明确确实实是我杀了那些女人。把你说的这些话交给检察院,连最基本的法律效力都不具备。”
看着他狂妄自大的表情,姬洺关沉了脸,冷声道:“没有证据是吗?那好,我告诉你什么是证据。”
很快,姬洺关就让人从外头拿进来一份DNA报告,一把拍在桌子上,挑眉看着趾高气扬的赵云华,一字一顿地问:“这是从现场调查分析出来的DNA,怎么样赵云华,既然你说没有决定性证据,那么,敢验一下你的DNA吗?”
姬洺关说完,审讯室里就陷入一片静默。外头看着的人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张梦柯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赵云华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可张梦柯还是注意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这是不是说明他有些心虚了?
“姬警官,我希望你明白一个事实,就算那精液是我的又怎么样?那只能说明我和她发生过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性关系,并不能证明我杀过人。可能是我和她上完床之后她就被人害了……毕竟做爱和杀人,是毫不相干的两码事。你不能为了破案就把这样的罪名强加在我的头上。”
说着,他扬了扬眉,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张梦柯心头突突地跳,脑中又不自觉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赶紧打了声招呼,去休息室坐着了。
在休息室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姬洺关就出来了。他眼底一片青涩,见了她,长叹一口气。
她小心地问:“赵云华怎么样了?”
“放了。”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张梦柯还是觉得诧异:“为什么?DNA不配对吗?”
“不是,DNA是吻合的,我问了问孟先生,他就说直接把人放了,这样的证据可以收监他,但还不足以断定赵云华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从长远看,只能先放人。”
“既然证据不足,那为什么不再多等一段时间呢?你们贸然地把他抓回来,再放走,那不就打草惊蛇了?以后再想抓他的把柄就更难了!”
“我们原来的计划是这样的,可再怎么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昨天晚上你出了事,孟先生的意思原本是要一个人过去救你的。孟先生说了,你并不是赵云华要下手的对象,他之所以挟持了你,只是因为看上了你的美色,因此孟先生说他一个人过去就可以,只要假扮你的男朋友或者丈夫就可以救你出来。”
姬洺关说到这儿,稍稍缓了缓,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水。他审了赵云华一晚上,愣是半个字都没审出来,那人的嘴比金刚石还结实,压根儿撬不开,反倒把他折磨得够呛,急火攻心,嘴角都起泡了。
一旁的张梦柯也是心绪繁杂,这么说来,孟流云原本是想单枪匹马地救她出来,可见形势不对,便临时改变了原先的计划,调动了警队的人直接逮捕了赵云华……是这样吗?
“所以说,我们之所以去得迟,并不是见死不救,如果不是孟先生执意要求以救你为重,警队的人都不同意贸然出动。”
姬洺关说完,又喝了口水,张梦柯把他手里的空瓶子接过来,顺手把自己手边的那瓶递给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那你们的意思是要我为社会主义做贡献呗?所以觉得应该以大局为重?”
“不是,不是。”姬洺关水也顾不上喝了,赶紧摆手解释,“那是他们的意思,我怎么可能那样想,你不知道你被绑架之后我整个人都傻了,恨不得赶紧冲过去救你,可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不知道怎么救你,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不让你受伤害,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听孟先生的,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在进去看到你平安无事的时候,我双膝酸软的差点跪在地上,直到抱你回了房间,我才能回过神来,你真的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了。”
说到最后,姬洺关眼底渐渐流露出一丝惊魂未定,他小心翼翼地揽住张梦柯,把她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闷声说道:“还好你没事,还好,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梦柯没有推开他,半晌之后,轻声道:“姬洺关,谢谢。”
为大局着想,赵云华被无罪释放。
这就意味着他们一直极力小心避免的事还是发生了。赵云华原本就是只狡猾的狐狸,这一受惊,恐怕他们苦苦追寻的线索会就此断开,之后收集证据便是难上加难了。
头一天的消极情绪并没有影响了张梦柯的心情。第二天起来,她把这些阴暗的心思归咎为身心受挫之后人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她也是个弱女子,经历了那样恐怖的事情怎么能做到心平气和,情绪有些波动也实属正常。
后来,姬洺关和警方的人一直没来打扰她。远离了那样惊心动魄的环境,张梦柯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每天依旧是往解剖室跑,跟着学长学习,期间,学长还给她介绍了一个颇有威望的老师。据说这老师从前是警局的御用法医,经验丰富,眼光独到,但是退休之后便不再跟着案子走了,只待在解剖室带学生,张梦柯自然是千恩万谢,学习起来也是格外的认真虔诚。
张梦柯以为自己可以将那些惊心动魄渐渐遗忘,可直到她被绑事件发生的三个礼拜后,她才真切地感觉到——危险从未离她远去。
这天是个罕见的暴雨天,阴沉了好多天的天空终于在今天释放,大雨倾盆而下,从下午一直下到了傍晚,街道上到处是明晃晃的水洼,有地势低的干脆成了河道,行人们俱是蹚着没了小腿的雨水艰难跋涉。
张梦柯左等右等不见雨停,干脆找学长借了把伞准备冒雨往回赶。学长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要送她回去,被张梦柯婉言谢绝。
学长晚上还要赶一个尸检报告,明天局里就要看,不能浪费时间。至于她,都年纪一把了,回家无非是破费点钱打车,能有什么危险?
最后,学长经不住她的态度坚决,放她一个人走了,最后还不住地嘱咐她:“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她随口应了一声,拿了伞扭头出了解剖室。
到了室外,她才切身体会到了雨势之大,寒意钻进每个毛孔里,没多时,就冷遍了全身。
她举着伞踏进雨幕里,伞盖被吹得东倒西歪,压根儿起不到遮蔽作用。她一只手压着被风灌开的领口,一手艰难地握着伞柄,手忙脚乱之间,雨水已经湿了全身。大约在雨中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她才终于打到了一辆车。
在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雨势半点未减。她一下车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举着伞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她住的小区本就偏僻,加上天色渐晚,又是这样倒霉的天气,因此,越往巷子里走人越稀少,到最后,整条巷子里除了能听到雨点急促击打地面的声音外,就只有她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因为巷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缘故,还是不久前的事件留给她的心理阴影还没有完全消除,她走了一段路后就觉得身后总是有脚步声,等她停下来时,那轻微的声音便消失了,她抬步后,那声音又随之而来。
耳边是倾盆大雨,人的听力在嘈杂的环境下功能会相对被削弱,张梦柯却把那细微而诡异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
下着瓢泼大雨的黑夜,视线范围内俱是绵延不尽的雨幕,幽深偏僻的巷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这样的环境下听到任何声响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张梦柯背脊发凉,呼吸也变得急促凌乱,她握紧手里的伞,脚步更快地往家里赶。
身后的声音并未消失,不重,但是足够笃定,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一声声的像是敲打在她心尖上,脑海里所有黑暗的记忆纷至沓来,一点点地攻破她的心防,她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心里一个声音越来越响,有没有人出来一下,有没有人能帮帮她。
或许是她内心的祷告终于显灵,走到巷子尽头时,巷口就有一对撑着伞的情侣步履匆匆走过,她像是重获希望一般回过神来,脚下的步伐更快,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小区。
那人再没有跟上来,到了楼门跟前,她才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一片黑漆漆的夜幕,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被滂沱的雨势冲刷得更加模糊混乱,除了地上的水洼反射出来的星星点点的光亮外,什么都看不见。
张梦柯越想越害怕,头也不敢回,赶紧一溜烟地爬上了楼。
直到开门进了小屋子里,她才把悬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中,伞也没收,鞋也没脱,赶紧回身把门反锁,上锁的时候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整个人被吓脱了形,听见锁芯发出咔嗒声,她才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
她一直自诩胆子大,所以才敢毅然决然地选择法医这个专业,虽说一开始见不了尸体血肉模糊的样子,但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努力,她也基本上克服了心理障碍,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真正可怕的并不是死人,而是活人。
从被牵扯进赵云华这个案子起,她的胆子就越来越小,变得草木皆兵,有一点异响就把自己吓个半死。现在想想,或许身后的人也是和她一样冒雨回家的行人,人家什么都没做,她倒把自己吓得够呛。
身上被浇了个通透,还被一个行人吓个半死,真真是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张梦柯打了个喷嚏,哆嗦着起身,收拾了换洗衣服赶紧冲进浴室准备洗个热水澡舒缓一下。
水龙头打开,温和的水流冲刷在皮肤上,一点一点地带走了身体里的寒意,张梦柯舒服的喟叹一声,觉得此刻自己才真正活泛起来。
冲了大概十几分钟,她关了水龙头,探手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沐浴露,少了水流疾驰而下的嘈杂声,屋子里变得十分安静,也因着这份静谧,她很敏锐地听见了门口的响动——金属物件与门锁撞击的摩擦声。
她心口狠狠地跳了一下,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手指颤抖了下,架子边缘的沐浴露便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门外的响动立刻停了下来。她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从浴缸里出来,穿了浴袍蹲在角落里,身上的温度一点点的流失,她蜷缩着,忍不住瑟瑟发抖。
门外又传来了撬锁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尖锐,隐约还有门锁和门框相撞击的钝响,她清楚,那是门锁松动后的声音。
那人……马上就要进来了。
她几乎是跪着爬到浴室门口,颤抖着手反锁了门,接着摸了洗手台上的手机开始打电话,她第一反应就是打给姬洺关,但手机里只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忙音,没一会儿就因无人接通自动挂断了,再拨给学长,学长也没有接。
她有点慌了。在这个城市她认识的人并不多。手从通讯录上滑过,寻找着求救对象,最终落在姬洺关号码的下面那个人上面——孟流云。
门外的声响终于停止,接着,就是缓缓开门的声音。张梦柯紧咬着唇,也顾不上关系是否疏远了。她手指颤抖着在屏幕上点了一下,拨给了孟流云。
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往浴室走来,张梦柯的手机却再次因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张梦柯终于绝望。
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完美的掩饰了这人的行踪,她又是独居,哪怕被人害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那人的脚步在门口顿住,她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浴室的门轻而易举就被打开了,赵云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很是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微笑道:“嗨,小美人,咱们又见面了。”
之后的事情她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了,不知道是因为太害怕致使反应迟钝了,还是因为疼痛让她无暇顾及其他,总之,等赵云华对她拳打脚踢一番,最后把她狠狠摔在床上时,她的脑袋依旧是木的。
“那个男人是谁?”他扯着她的领子把她拉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她,顺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又问,“他上过你吗?”
张梦柯被打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见她没有反应,赵云华反手又扇了她一巴掌,她只觉得嘴角生疼,口腔里涌上来一股铁锈味,两侧两颊疼得像是刀割一样。在她以为赵云华还要继续时,他却突然把她摔在床上,转身出了卧室。他的脚步声在她狭窄的小屋子里来回回荡,凌乱而焦灼,而就在这时候,她听见浴室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是她手机来电的声音。
那一瞬间,她终于从绝望中清醒过来,迅速爬向浴室,在地上捞起震动的手机,接听之后,几乎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哀求道:“救我!”
她话音未落,赵云华就气急败坏地返身回来,一把扯了她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她整个人往前滑行,她的头皮生疼,即便看不见赵云华的脸,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怒气,她甚至能听得见他咬牙切齿时牙齿相互摩擦得嘎吱作响,她心中清楚,这下,赵云华是真的不会放过她了。
赵云华把她绑在客厅的小桌上,去厨房找了水果刀出来,盛怒之际,还不忘在刀柄上裹了保鲜膜,准备就绪后,才阴沉沉地看着她,面上又是那副让人毛骨悚然的诡谲表情,他笑道:“原本还不想杀你,谁知道你这么不乖!”
他慢慢靠近她,掀开她的浴袍,把冰冷的刀锋贴近她光滑的小腹。张梦柯脸色惨白,只觉得那细密的刺痛感一点点蔓延开来,濒临死亡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脑海,唯一能支撑她清醒着的信念便是刚才电话里,那声笃定而沉稳的回答。
那人是孟流云,他说:“等着我。”
她闭了眼,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晕黄的小灯,那光晕一点点地扩散,渐渐变得模糊,她的眼睛逐渐失了焦距,意识越飘越远,就快陷入无边的黑暗。
“赵云华,你倒是不小的胆子。”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孟流云的声音,接着便是赵云华的惨叫声,她睁开眼,便看见了那个从天而降的神一样的男人。
他周身黑色,因着刚从瓢泼大雨中走进来,眉梢衣摆还在滴水。
赵云华挨了他一拳,挣扎半晌才起来,手里的水果刀未掉,直直地向孟流云捅过去。孟流云闪身躲开,赵云华身形一转,刀锋很快随了上去,堪堪擦过孟流云的衣服。两人都会近身擒拿,赵云华虽然手里有武器,可孟流云身形更高,动作更灵活,两人真正搏斗起来也不相上下。
看到孟流云之后,张梦柯才真正醒过神,只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那边孟流云正凝神挡着赵云华密集强势的进攻,隐约听见那女人似乎叫了一声,他分神了一下,一刹那,赵云华的刀尖就已经逼到他的胸口。情急之下,他单手握了他的刀锋,刀尖嵌进皮肉的锐痛瞬间传遍全身。孟流云眯着眼看了看眼前已经红了眼的男人,眸色渐深,怒火渐渐涌上来。他实在没有耐心陪这个变态继续缠斗了。
这么想着,他掌心握紧刀锋,顺势把赵云华扯过来,抬起膝盖使足了力气顶向他的小腹,等赵云华吃痛蜷缩在地上时,他一把拎住他的后颈,把那人整个甩到门外,低吼道:“赶紧给老子滚!”
楼梯里响起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便远了,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孟流云转身走过来,双手撑在桌沿上,把张梦柯整个人拢在身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害怕吗?”
张梦柯不说话,孟流云以为她被吓傻了,伸手替她解身上的绳子。
他掌心的血滴在她的手腕上,温热的。张梦柯心底微颤,一种异样的情绪涌上来,她终于回过神来,轻声开口道:“我卧室里有医药箱,给你包扎一下吧。”
“先管好你自己吧。”
孟流云面无表情地替她解了绳子后,便转身走到她的小沙发跟前,慵懒地躺进去,受伤的那只手搭在扶手上,掌心的血蜿蜒而下,滴进沙发的细绒里。
张梦柯起身,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身上很疼,但还不至于不能行动。她一瘸一拐地往卧室挪的时候,孟流云睁开眼睛看她,眼神散漫,带着点玩味,又似探究,直直地盯着她,最后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胸口处,这才哼笑一声,重新闭了眼。
她的领口在刚才挣扎的时候扯松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灯光之下,她拢了拢领口,一张脸通红一片,赶紧往卧室挪去了。取了医药箱出来,她半跪在地上给孟流云包扎,他伸了手掌给她,倒也没有拒绝。
她拿了生理盐水小心翼翼地替他冲洗伤口,嘴上说着:“有点疼,你忍一忍。”
水果刀不是很锋利,但孟流云掌心接近十厘米的伤口看着触目惊心。张梦柯心中愧疚不已,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手掌的伤口包扎好后,她抬眼看了一下他脸颊上的伤口,又取了条创口贴,试探性地问了问:“我给你贴上吧。”
“嗯。”他难得的没有讥讽她,微微俯身,把脸颊凑到她跟前,张梦柯被他这般突然地接近吓了一跳,手里的创口贴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孟流云凝神看着她,眸色渐渐变得暗沉,半晌,抬手掐起她的下巴,一点点地俯身下来,一直凑近她的耳边。他启唇,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般的质感,却只是低低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张梦柯……”
张梦柯一惊,似乎终于读懂了他眼底暗沉的神色,那是一种男人看待女人的眼神,夹杂着纯粹原始的欲望,带着征服的力量强势的压制着她。
她本意并非与他有这样过界的纠缠,即便是那般危及生命的时候她的潜意识行为出卖了她,但意识回笼后,她仍旧不想高攀于他。
“孟先生对不起,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刚才的情况紧急,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给你打了电话,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记得,以后孟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拼尽全力去报答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边的气压一点点的降低,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又汹涌而来,以至于让她没有勇气说完最后一句。
孟流云从她颈侧抬起头,冷眼看着她,半晌,伸出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冷冰冰地开口:“张梦柯,真有你的!”
说罢,他松了手,从她身侧越过,径直往门外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如此失控,起初看到她的未接来电时,他并没有多想,只当她是打错了。可细细思索却觉得哪里不对。以他们的关系,大晚上的她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想到这儿,再联系到赵云华被逮捕后看她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心底突然生了不祥的预感,匆忙下楼跟着手机的定位往这里赶。
开车的时候他才腾手给她打电话,之后便听见了她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她说:“救我!”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在大雨滂沱能见度不足五米的夜色里飙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如此热心,只是在见到她面色惨白,但看自己的眼神却是无比晶亮时,他才醒悟,他依旧逃不过男人的劣根性。
他这么做,只是出于与生俱来的征服欲,一种想要让自己感兴趣的猎物彻底臣服的欲望,与其他多余的感情无关。这种感情应该是在张梦柯最开始逃避他的时候开始的,她这样外表柔软娇嫩,但是内心却坚韧无比的相互矛盾的特质也能让他有些许兴趣。
现在尘埃落定,她蹲在他面前替他包扎,满身的狼狈,脸颊红肿,嘴角还有暗红色的血渍,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青紫的瘀青,小腹上还有刀锋压下后留的划痕……这样的情况下,他终于在她眼中看到了他期冀的神采,那种崇敬的、仰视的,把他当成救世主般虔诚的神情。
他嗤笑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嗜好。
只是,他挑食得很,虽然这样的气氛足够暧昧火热,但他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逗弄一下仅出于好奇,她还不至于让他动真格的。
呵,不过还没等他适可而止,她却已经开口了。一番官方式的大恩不言谢的说辞让他瞬间扫兴到极致。
看着孟流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张梦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硬着头皮追过去,在他抬步出门之际轻轻扯住了他的衣摆,“那个……你衣服湿了,洗个澡再走吧,小心感冒。”
他脚步顿住,接着回身,张梦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推到了墙上。他整条前臂撑在她头顶上方,另一只手揣在兜里,微侧着头俯看她,姿态慵懒,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着迫人的压力,他的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清冷的,讥讽的,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
“怎么,你就不怕我趁机占你便宜,嗯?”
她清楚,他是在讽刺她刚才道谢时的官方而刻意,平白糟蹋了他的好意,当下有些尴尬。她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的讲出来,所以过了一会儿,才主动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你哪次是故意的?”
说完,也不看她一头雾水的迷惑表情,起身,自顾自地往浴室走去了。
孟流云洗完澡,裹了浴袍出来,才发现那女人已经处理了自己身上的伤口,正在洗他的衣服,见他出来,抬头看着他,眼底水汪汪一片,眼神温婉恬静,没有刚才的慌乱和惊恐,“你先将就一下,我拿吹风机帮你吹一下,明天应该能干。”
他答非所问:“你害怕吗?”
张梦柯定定神,没有逃避,正色道:“害怕,很害怕,那种濒死的感觉很恐怖,在你来之前我整个人都是木的,已经彻底吓傻了。”
孟流云没有说话,窝进她的小沙发里,淡淡地看着她。她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在野外见到的一种野草,细绒的根茎、窄小的叶子,看着很脆弱的样子,可偏偏耐得住大风大雨,任凭霜打雨淋,总是晃悠悠地挺直了腰,从不瘫软在地。
不加掩饰的示弱却又对自己的坚韧毫不自知,这样矛盾的情绪在她身上完美契合,散发出异样的魅力。
张梦柯把衣服洗干净吹了半干晾好,见孟流云还在沙发上坐着,便指了指卧室说道:“孟先生,你去卧室睡会儿吧。”
“你睡哪里?”
张梦柯愣了一下,被他难得的体贴惊住,过了半晌,才道:“我睡沙发就可以。”
“呵,门锁坏了,门大开着,你敢睡沙发?”
她扬了扬眉,脸颊微微泛红,有些过意不去:“我的沙发太小,你个子这么高,睡得太憋屈。”
那人没说话,眼波转了转,轻轻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冷哼一声:“谁跟你说我要睡沙发了?”
张梦柯:“……”
果然,她又自作多情了。
“没关系,那我在沙发上睡吧……”
她话还没说完,孟流云就打断了她到了嘴边的话,伸出食指冲卧室的床点了点,懒洋洋地说了句:“一起睡。”
张梦柯哪里敢反驳他,只能答应道:“嗯,好,你先去睡,我找床被子。”
卧室里的大床是张梦柯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奢侈品,她对生活中的其他方面要求不高,唯有睡觉的方寸之地特别讲究,疲累了一天,如果不能有张舒适宽敞的大床舒缓筋骨那该有多痛苦?因此,她虽然一个人独居,却咬牙买了一张死贵的双人床。
张梦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当初买了双人床,起码今天晚上她可以和孟流云泾渭分明,互不越界地睡一觉。
换了新的卧具,又取了新的被子出来,等把床收拾得整齐绵软后,孟流云才掀了被子钻进去,张梦柯抱着一堆脏被单拿出去洗,回来以后孟流云已经侧躺着闭上眼睛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另一边,掀了被子上床,谁知道刚躺下,孟流云就“咔嗒”一声关了床头灯。
张梦柯睡觉时习惯在床头开一盏小灯,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从他的肩膀探手过去,在开灯之前解释了一下:“不开灯我睡不着。”
手还没碰到按钮,就被他一巴掌拍下去了。他声音闷闷的,带着被她扰了睡眠的不满,没好气地说:“开了灯我睡不着。”
她只好依了他,卷了被子背对着他蜷缩着。
或许是惊吓过后太过疲累,没多久张梦柯就睡着了。而她身旁的孟流云却是了无睡意。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单手托着脑袋半支起身,眯眼看着她藏在被子下起伏的曲线。空着的那只手揽了她的腰,微一使劲,便把她的身子翻转了过来。
张梦柯已经睡着了,下意识地随了他的动作滚了过来,身子依旧蜷缩着。熟睡的她不似平时木讷,变得恬静乖巧,睫毛微卷,红唇嘟起,吐息如兰,因为侧身而睡,她胸前的曲线更加饱满圆润,惹得孟流云眸色一深。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很不好,他向来自诩自制力过人,却一再被这个鼻青脸肿的狼狈女人诱得失神。
孟流云掐了掐眉心,深知,有什么东西终于是脱离既定的轨道,跳脱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