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柯的生活依旧平淡如水。
学长接了新工作了,去隔壁省一家公安分局当正式法医。他走的时候张梦柯去送他,也没什么形式。她便拍了拍放尸体的冷藏柜,和他保证:“学长,你放心去工作,我替你照顾好他们。”
学长笑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半个肩膀,颇为感触地说道:“梦柯,和你一起工作挺好的,你自己多努力,有报考的地方就多试试,咱们这行不好就业。”
她笑,“学长,你真庸俗,咱们可是为了构建和谐社会才发愤图强的啊!要是好就业了那才可怕!”
学长也笑了,末了,拍拍她的肩膀,算是正式道别了。
自那以后,解剖室里只剩张梦柯一个人。
这天,她照例趴在桌上晒太阳,姬洺关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接起来,还没来得及收起自己懒洋洋的姿态,就听见对面严肃紧迫的声音,“梦柯,跟我去案发现场走一趟,市中心出了命案,死了一家四口。”
她弹簧似的一下子从桌上坐起来,心中虽然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可是嘴上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句:“我过去做什么?”
那边突然静了一会儿,突然小声说了句什么。
张梦柯霍然而起,大声叫道:“你说什么?孟先生也要去,还点名要我当他的法医?”
姬洺关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忙问道:“怎么了?很惊讶?”
张梦柯拍拍胸口,“怎么不惊讶!你说我第一不是正式法医,第二不是你们局里的,第三孟先生那个人吧……所以,轮谁也轮不到我啊?”
“我也是这么觉得,你何德何能?不过想来是因为我在孟先生跟前美言了几句,说你虽然实战经验不多,但是贵在理论知识丰富,又踏实肯干,是个好孩子,所以他才勉为其难地收了你。”
张梦柯无语,只能道谢:“呵呵,谢你吉言。”
姬洺关一点也不在乎她语气中的讽刺,只吩咐她赶紧出动。毕竟孟流云要去案发现场,张梦柯这个钦点的法医也得同行。想起孟流云那张脸,张梦柯打了个寒战,以光速收拾好自己下楼等着去了。
姬洺关很快到了楼下,他把车子停在距她不足十米远的地方,摇下车窗,喊道:“梦柯,快点上车,咱们去案发现场!”
张梦柯赶紧跑过去,蹿上了车。
上了车才发现,后座不仅孟流云一个人,上次抓捕赵云华的时候他带的那个叫田馨絮的女人也在。她一如既往的高贵优雅,身着一身卡其色羊毛裙,纤细的小腿上一双小皮靴,把她的身形勾勒得十分动人。而她一旁坐着的就是张梦柯好久不见的孟流云。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内搭银灰色的衬衫,正一手支着脑袋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眉头微皱,薄唇抿得很紧,脸上难掩疲惫倦怠之色,倒也少了几分迫人的压力。
其实说实话,这两人还真挺像的,一样的眉眼精致、气度不凡。
张梦柯只扫了几眼,笑着和田馨絮打个招呼就匆匆地回过了头。一旁开车的姬洺关没察觉出她的异样,正和孟流云聊天。
大多数时候是姬洺关一个人在说,孟流云并不回应,只是隔一会儿“嗯”一声,表示他正在听。
张梦柯从反光镜上正好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脸。他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如果没有那不近人情的高傲性子,他大概真能完美到人神共愤了。
她这边走神着,姬洺关却莫名其妙地把话题扯到了她身上,只听见他问了一句:“孟先生,你为什么要挑梦柯?局里那么多老法医,哪一个不比她强?”
张梦柯的心立时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边埋怨姬洺关在孟流云面前损她,一面又暗自庆幸有人替她开口。
孟流云显然没有思考,因为本来不怎么说话的人几乎是立刻回道:“因为她不聒噪,我讨厌别人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张梦柯一惊,一抬眼正对上他睁开的双眼,狭长的眼睛半开着,有点迷离,又像是有点放空。透着镜子里折射而来的光线,张梦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看她,又或者是仅仅把视线落在了正前方。
姬洺关开了窗户,她便借势把身子歪在窗旁,眼睛扫着外头疾驰的风景,心中却想着,她怎么没想到这个理由呢?
是啊,她不聒噪,在他面前可以说是完全静默。他讨厌别人絮絮叨叨,也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他选她,就是因为她安静。
窗外的风景渐渐变换,车子很快就驶进了案发小区,姬洺关把车停在楼外,熄了火,大家便解了安全带纷纷下车。
孟流云、田馨絮走在前头,她和姬洺关殿后。她心情不痛快,忍不住问姬洺关:“孟先生怎么带着田小姐一起来啦?她们什么关系啊?”
姬洺关小声答道:“田小姐是孟先生的工作伙伴,也是一位著名的心理咨询师,虽然道行没有孟先生深,但实力也是不容小觑,人们私底下都叫她冰美人,不过我看未必,人家并非冷,只可惜暖的不是你,是那人!”
说着,他冲孟流云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张梦柯看了一眼前头的两人,男的高大帅气,女的端庄美丽,顿时发现自己心情更不好了。
她杵着脑袋一直往前走,一不留神脑门就撞上一片硬硬的背脊,一抬头,发现前头站着孟流云,而田馨絮和姬洺关早已经进了客厅。
张梦柯后退一步,觉得一句话不说越过他进去不太礼貌,可是傻站着等他进去也不太合适,只好讪笑道:“孟先生怎么不进去?”
孟流云好看的眼睛半眯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身体不舒服?”
“啊?”张梦柯反应过来,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好得很!”
“哦,这样啊!”孟流云微微侧了身,嘴角勾起的弧度慢慢扩大,“那就好,我看你一路魂不守舍,还以为你生病了。”
说罢,他抬步大步跨进楼房里,搞得张梦柯莫名其妙的,最后摇摇头,还是跟了上去。
几个人再次进入案发现场。这里保护得很好,几乎一点都没有被破坏,保护现场的几名警员见他们来了,如释重负,赶紧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孟流云听姬洺关简单地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微一皱眉,先抬步上了二楼。
“死者是一家四口,哥哥和母亲死在了楼上的卧室,父亲和妹妹则死在了地下室,刑侦队的已经进去了。”姬洺关招呼大家穿好鞋套,又戴了手套。孟流云站在前面,边往里走边问道:“谁报的案。”
“邻居,平时和这俩人走得挺近,两家的小姑娘关系好,每天一起上下学。今天到点了小姑娘来找人,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回去找她妈妈,她妈妈打电话问,电话没人接,他们也没以为多大的事儿。后来这证人去地下室取白菜的时候,看着死者家的地下室门大敞开着,这才觉得不对劲儿,探头进去一看,就见父亲和女儿死在地上了,这才报了案。”
姬洺关把话说清了,大家就到卧室门口了,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孟流云皱了皱眉,扯起门口拉的封条,抬步进了卧室。
卧室很大,估计有七八十平方米,装修得很女性化,暗金色镂空的墙纸、奶白色的家具、水晶大吊灯、落地的玻璃,阳光从外头穿进来,把屋子照得通透晶亮,映着屋里温馨暖和的色调,很是怡人。
只可惜,从前怡的是活人,现在怡的却是死人。
落地窗旁就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床上铺着樱粉色的床单,只有床尾的一角可见上头樱花状的暗纹,其余地方都被鲜血染红了。
床上躺着一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估计案发前她正在午睡,披散着头发,一双眼睛瞪着,眼珠子似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看着分外骇人。在她右手边靠着一个年轻男性。他跪趴在床旁,双手垂在地上,血顺着他的指尖滴在地上,渐渐凝固,变成一摊。孟流云看了一眼女人脖子上的伤口——很整齐的刀伤,伤口很深,割断了她的颈动脉和气管。
她身边的年轻男人应该就是这家的儿子,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二十岁左右。他的眼睛半睁着,嘴角微微开合——他也是被割了颈动脉而死的。
观察完死者,孟流云在卧室里仔细地转,并不言语,也不发问,姬洺关知道他是在寻找线索,也不出声,只在门口静静等着。
没一会儿,张梦柯也过来了,还没等她做什么,姬洺关已经一把扯住她的后领子,食指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梦柯翻了个白眼,用唇语一字一字地说:“我知道!你以为我傻啊!”
他们两人悄悄地打哑语,正蹲在地上查看血迹的孟流云不经意抬头,正看见了张梦柯笑呵呵的模样,虽然无声,但也足够灿烂。
她在别人面前总是这副可人的模样,一到了他面前就像只待宰的兔子似的,露出了那副要死不活的呆样子!他主动,她就吓得直躲,他不主动,她又总是不经意地露出这副娇俏的模样撩拨得他心神不宁。
孟流云面色凛然,手指在那摊干涸了的血渍上狠狠地拧了两圈,血迹一点点错了位,露出下头乳白色的地砖。他沉声喊道:“张梦柯,你进来!”
门口被点名的人吓得汗毛直竖,背脊上爬上一股寒意,像是上课开小差被老师逮住了一般,麻溜地穿好鞋套手套,矮着身子从封条下钻了进去。
甫一进去,孟流云就直起了身子,看着她,眼底带着森森的寒意。张梦柯被吓得倒吸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吼道:“你以为我把你叫这儿来是干什么的?是看你逗乐子的吗?这里还躺着冤死的一家四口呢,你怎么笑得出来?”
张梦柯有些委屈,可又觉得他训的在理。她没有不尊重死者,只不过是和姬洺关简单交流了一下而已……明知如此,她却不敢反驳,赶紧诚诚恳恳地道歉:“对不起,孟先生,我以后一定注意。”
她眉目低垂,一双大眼睛敛了下去,态度极其的谦恭。
孟流云反倒没了脾气,暗暗皱眉,这时田馨絮穿了鞋套进来,自然地走到孟流云身边,轻声问他:“有发现吗?”
孟流云皱眉看她,“不太肯定,凶手很仔细,现场并没有显而易见的证据。”
他这么一说,田馨絮反而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生动,不复平时那样的清冷,眼尾高高地扬起,性感而妩媚。她笑够了,才说:“没有显而易见的证据,那就说明有间接留下的证据吧,我看屋子里挺干净,没有任何明显的遗留痕迹,熟人作案的概率很大。”
被赶到一旁小心翼翼做检查的张梦柯闻言暗自吃惊。田馨絮进来不过几分钟而已,并且她也没有像孟流云那样仔细搜寻,就敢作此断言,难怪能和孟流云做搭档,实力果真不容小觑。
听她说完,孟流云表情柔和了些,接了田馨絮的话道:“这一点我和你想法一致。”
这时候一直在门口守着的姬洺关也进来了,听他这么一说,忙问道:“孟先生,既然是熟人作案,会不会是自相残杀?”
他之前做过调查,死者一家人平素为人和善,并没有什么冤家对头,从人际关系上找不到突破点。但是这个家庭内部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这是一个重组家庭。母亲带着儿子嫁给了这家的户主,然后生下了女儿。这个前提下,再加上现场外人入侵的证据很少,结合儿子类似于自杀的死状,因此有不少人推测,认为是儿子杀了家里人,又自杀了。毕竟在这个家庭关系中,女儿是夫妻俩再婚后生的,儿子算半个外人了。这种情况下,男孩子心思沉重,憋屈时间长了,心理扭曲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流云却不这么认为,他走到床尾,正对死者的方向,手指在两名死者身上点了点,开口道:“看这个情景,像不像是儿子杀害了母亲之后又自杀?”
田馨絮轻轻靠在落地窗户上,笑而不语。倒是姬洺关忙不迭地应和:“是,调查组的回来说,他们家在本市没有亲戚,平素交往甚好的就是隔壁的邻居一家,就熟人犯案来说,还是自相残杀的可能性大一点吧!”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确实可行,他抬脚踢了一旁正跪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检查的张梦柯一脚,暗示她附和他。
张梦柯因为第一次单人上手,检查得很细致,这时候小腿突然挨了一脚,她抬头一看,自然读懂了姬洺关的暗示。可她心情不舒畅,便敷衍道,“别问我,我只是个法医。”
这话气得姬洺关原地跺脚,恨不得上来咬她一口。
孟流云脱了脏手套,换了副新的戴好,看着姬洺关道:“那你觉得这位母亲是怎么死的?”
这卧室的场景姬洺关也看了许多次了,自己心底也有了些许猜想,听他一问,便开口道:“我认为,这妇人应该是在午睡,她儿子推门进来,因为是自己儿子,所以她肯定不防备,接着,儿子扑向了熟睡中的母亲,一刀割断了她的颈动脉,等母亲死后,自己便靠在床边自杀了。”
姬洺关说完,去看孟流云的表情,见他还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只能闷闷地问:“那孟先生觉得是怎样的?”
“这位夫人不是在床上被杀的,她是站在床尾被杀,死后才倒下的。”
姬洺关忙问:“为什么?”
这次却是田馨絮解答了。她站在床尾,自己模拟死者,很生动地替他答疑解惑。
“首先,如果儿子是趁着母亲午睡的时候将其杀害的话,那么,因为这夫人平躺的姿势,颈动脉割开之后,动脉血可以喷溅至少一米以上,那么墙壁上,她的脸上,儿子的身上一定会有血迹,可案发现场并没有,大部分的血迹只是集中在她身下的床垫上,所以死者死去时一定不是仰卧,也并不是死在床上的。”
姬洺关忙反驳道:“那也不一定啊!她正睡着,血压肯定低,血液喷溅高度不确定,还有儿子胸口那么一大摊血,完全符合作案嘛!”
被姬洺关呛了,田馨絮却不恼,一旁的孟流云替她开口解释:“馨絮的结论是正确的,不过是证据不充分而已,我来补充几点。”他指指死者,“首先,你那种假设可能性很低。我们看死者的表情可以知道。她死前是极其痛苦的,那时候求生的本能会被激发出来,她就会下意识地进行挣扎。如果她是在床上被害的,那么,就不可能躺得这么规矩。死者四肢舒张,肌肉并没有挣扎后的痉挛,这是其一。其次,假设死者是在床尾被害,死亡之后躺倒在床上的话,那么,死者是面对着凶手站着被割了颈动脉,这么一想,血液一定是呈放射状喷溅到凶手身上的,但是反观死在床尾的儿子,他身上的血迹分明是被自己颈部伤口流出来的血液浸湿的,并没有放射状的痕迹,这个我们可以等到初步检查结果下来再来定论。”
说到这儿,孟流云顿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跪在地上的张梦柯。
她正神情专注,手法利落地做检查。整个人全神贯注,似乎这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周遭的人事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孟流云心里突然生了一股无名怒火,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沉声问道:“张梦柯,你觉得呢?”
张梦柯正专心致志地检查,一听他这么问,也忘记了处在他气场之下的胆怯和局促,下意识地回话。
“我也觉得不像是在床上被杀害的,我刚才检查了死者的颈部,发现死者气管积血有点少。如果她是在床上被杀害的话,那么从颈动脉留出来的血肯定会倒灌进气管,那样的话,血量不可能只有这一点。还有,我观察了一下尸体的情况,她还处于发冷发僵的状态,死亡时间不足七小时,要是在床上被杀害的话,挣扎之后肢体会痉挛,那么在这段时间内,四肢一定会保持痉挛的状态,不可能这么平整。”
她说话的声音很细很小,不像田馨絮那么笃定,但是十分的认真乖巧。正是这副讨巧的模样愉悦到了孟流云。他嘴角扯了一抹笑,又冲着姬洺关说道:“姬队,还有疑问吗?”
姬洺关心有不甘,又问:“那这儿子怎么回事,他这副模样,很明显是自杀的样子。”
孟流云没答话,只是蹲下身子,在死者手臂下的血渍中间划了划,指着一旁用石灰画出来的凶器形状问道:“案发的时候凶器在这儿?”
“嗯,一把沾满血的水果刀,已经带回去提取指纹了。”姬洺关回答,末了,又补一句:“刀柄冲着死者的方向。”
“如果按照你所想的那样的话,那么死者应该是跪着自杀的。”
姬洺关点点头,“嗯,应该是这样。”
“这么说就简单了。”孟流云也点点头,指指尸体上方,“你可以看死者跪趴的姿势。他双膝跪地,上肢下垂,右手掌心是朝后的,如果是自杀的话,死者应该是掌心向上握着刀柄,方便使力,之后松开刀柄,上肢自然下垂,掌心应该是向前的。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是,如果跪着自杀的话,按死者的这个姿势看,血液一部分浸入床垫,一部分会流到地上,但这里显然没有,除了胸口上的血迹外,就只有顺右手流下来的一摊血,并不符合上述情况。”
解释完,孟流云起身,拍拍手,“所以,你说的那种情况并不成立。这是一件很典型的他杀案件。凶手先在卧室里杀害了母亲,之后在其他地方杀害了儿子,把他拖到了床边,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为的就是迷惑众人。凶手应该是这家人的熟人,而且看作案现场的布局,以及四位死者脸上的表情,熟悉程度相当高。”
姬洺关恍然大悟,忙点点头记下来,吩咐从这个角度开始调查。
卧室的情况已经分析完了,孟流云转身往外走,准备去地下室看一看。刚抬步,就发现墙角那人还傻愣愣地站着,看着床尾趴着的死者,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场检查完成了,剩下的等回去再慢慢分析。”
孟流云这么一说,张梦柯这才回了神,听出他的声音里的冷淡,张梦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轻轻应了一声,起身随着他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是妹妹和父亲的尸体。
四个人前后进了地下室,孟流云和田馨絮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张梦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贴着墙根站着,目光闪躲,不敢去看躺在地上的死者。她心里慌乱的没有着落,目光便不自觉地追随着孟流云的身影。
这地方和楼上不一样,不足五十平方米。四面皆是阴潮潮的墙,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开了一条小小的窗户用来通风,此刻这潮气又融进了浓烈腥膻的血腥味儿,让人呼吸都觉得吸进去满肺的血珠子。
地下室到处堆的都是杂物,靠墙放了一排铁架子,因为空气过于潮湿,架子上生了斑斑锈迹,上层堆放着一些不知道用途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的,看来是平时疏于打理,下层也是胡乱堆放着参差不齐的书本,书页翻卷,也是少有人问津的模样。
地下室中央用木墩子摆了一个台子,台子上又是可劲儿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而那父女俩,就躺在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没了生气。
那小女孩儿约莫十六七,白白净净的一姑娘,齐刘海包包头,很乖巧的学生模样。此刻却是趴倒在一摊杂物上,手使劲儿向前探着,手指像鹰爪似得扭曲着,手指下正抠着木墩子的边缘,那木墩子上留下一排划痕,小姑娘的指尖冒了血,凝在木墩子上,干涸一片。
她的表情和楼上中年妇女一样,是惊恐的,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小姑娘死前似乎经历了更残酷的绝望。
张梦柯注意到,这小姑娘是整个人顺长条地瘫在地上,脖子上的伤口也没有楼上那两人那么齐整,刀痕遍布、皮肉外翻,血流四下喷溅,没有方向,把她身上穿着的天蓝色的校服染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她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她拼命地想要逃脱,手抠着木墩子想要往前爬,却被人死命拽回去,一刀又一刀地往脖子上割,最后终于鲜血流尽,绝望咽气……越想心里越堵得慌,张梦柯干脆跟着孟流云绕到木墩子后面,去看那个中年男人的尸体。
这男人就直挺挺地趴在地上,脸贴着地,四肢伸展。一只手里还握着一瓶没开封的老陈醋,玻璃瓶子被浓稠的血液糊了一层,分不清是醋还是血的颜色。
地下室空气潮湿,光线并不充足。张梦柯贴墙站着,只感觉阴冷的气息一圈圈地绕上来。或许是她的神色太过异常,姬洺关扶了扶她的胳膊,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出去站一会儿?”
她看了一眼田馨絮眉眼间的淡定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堵的什么气,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这时姬洺关的电话响了。他拿了手机出去接电话,地下室就只剩了他们三人。孟流云和田馨絮依旧不多说话,很快察看完了现场,相携往外走。张梦柯松了口气,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腿有点软。她看着地上孟流云和田馨絮的影子,心中想的却是——她这样懦弱的人,孟流云怎么看得起?
等他们都出来,一行人便打道回府了。死者的尸体由这几个警官装殓好运回去,等着进一步的尸检。张梦柯情绪不高,整个人呆呆的,听说他们要回局里,连忙摆手告辞。姬洺关看她脸色不好,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刚想说送她,就听见孟流云淡淡地说:“我送你回去,反正顺路。”
姬洺关困惑不已。孟先生不是要去局里看指纹分析结果吗?再说他们家一南一北两个方向,顺哪门子路?
不过还没等他质疑,孟流云已经开着他的车把张梦柯带走了。余下的人,包括田馨絮在内,全部坐上警队的车回局里。
张梦柯不敢拒绝孟流云,上车之后就死死盯着窗外的风景,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你怕我?”
孟流云开口问她,嗓音清澈,语气轻松。张梦柯却听得浑身紧绷,不知道如何回答。说怕他吧,他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好怕的。无非是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作祟,才会忐忑不安。可说不怕他,好像真没什么说服力……于是她干脆闭了嘴,沉默应对。
她不说话,孟流云也没有继续追问。车里又恢复了安静,张梦柯看着窗外的景象,不断祈祷快点到家。
近半个小时后,车终于开到了她家楼下,张梦柯跟条弹簧似的,麻溜地解了安全带,拎包,开门。可一条腿迈下去,还没来得及跑,就听见孟流云似笑非笑地说道:“跑什么?我是野兽,能吃了你不成?”
这句话他已经说第二遍了,但是张梦柯依旧不敢回答,她也不敢回头去看,很干脆利落地推门下车,逃一样的上了楼。
那一夜,有人在小区楼下抽了半夜的烟,有人做了一整夜的噩梦,还有人通宵分析证据,却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