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已老去,坚硬如岩并且极为冷酷,却没人知道我仍是你,最深处最柔软的那个角落,带泪并且不可碰触。——————席慕容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洗刷了佛罗伦萨蔚蓝的天空,安落心力交瘁,悲伤过度,终于病倒在佛罗伦萨的小庄园里。
感冒,发烧,昏迷不醒,梦里呓语不断。顾柏雷彻夜彻夜地守在她的床前,悉心照料着。
她在梦里沉浮,看见了漫天飞舞的太阳花还有遗世独立,荒凉孤寂的墓碑,醒来时只见顾柏雷趴在她的床前,疲倦地睡着了。
她细细地看着这个男人熟悉而陌生的脸,夜灯晕黄朦胧,顾柏雷英俊的侧面掩在光影的交界处,氤氲迷蒙。
她忘了与这个男人认识了多少年,也许十五年,也许更久。他们的世界从来就没有交集。顾柏雷做他高高在上的继承人,她做她卑微安静的继女。
她与这个男人的纠葛也许从他三言两语将她驱逐出顾家,给予了她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开始。十年后,他又一纸合约将她绑在身边,夺去她的身体,做尽残忍之事,如今他告诉她,他爱她。他花钱救治同父异母的弟弟,帮她摆脱顾飞扬的掌控,帮她找到20年未见的母亲,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紧紧地抓着她的身体说,别怕,安落。
他毁她,伤她,救她,爱她。无法爱,亦无法恨。
安落眉眼复杂地看着顾柏雷憔悴的脸庞,这个男人,她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以前那样刻骨地恨,如今他们的纠葛哪里是一个恨能说得清的,已是爱恨不能的程度。
顾柏雷一直活在她无法企及的世界里,高高在上,冷漠,优雅,如同一个代表着上流社会的典范,如今这样的典范有血有肉,生动起来。他来到她的世界,掀起狂风波浪,掠夺她的所有。
安落细细地抚摸着他皱起来的眉头,他身上有着一切令女人着迷的特质,冷漠却不失英俊,无情却不失高贵,即使是他骨子里的残忍与肆虐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这个男人对于女人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当年她为连城飞蛾扑火,落得个满身伤痛。如今,爱情,这个忧伤的字眼,之于她只是奢望。如果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伤痛,席安落还能面带微笑地安然生活下去吗?她退守城门,决心将他拒之门外。
抚摸着他有些冰凉的面容,安落,将一边的大衣盖在他的身上,然后昏昏沉沉睡去。
醒过来时,已是上午,懒懒的阳光从窗户里射入,安落披上外套,走出房间,眯眼遮挡住刺目的阳光。
“醒了?”顾柏雷坐在葡萄藤下,一身休闲,正在摆弄着国际象棋。
“我感觉睡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低低地开口,走过去,坐在顾柏雷的对面。
顾柏雷低头浅笑,平日冷漠的面容舒展开来,英俊儒雅,很是斯文。安落看的有些惊异,顾柏雷今日心情很好吗?
“安落,我很欢喜。”他低低地说,抬眼看她,深邃的眼眸如同墨绿的深潭,吸引人不断去靠近,去探索那深潭后的秘密。
“你欢喜什么?”安落头一次正视顾先生的男性魅力,愣愣地接过话题。
“你第一次主动靠近我,而且,不带抵触与抗拒,”顾柏雷看着她,说道,“安落,是上天开始眷顾我了吗?”
安落因为他的话语,浑身一震,顾柏雷一贯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她心惊的是,什么时候,她对于顾柏雷的看法改变了,这种改变给了她一种毁灭的感觉。
“如今,你又退回到你坚固的外壳里,以为冷漠的外壳会为你遮风挡雨,免除一切伤害,”顾柏雷依旧浅笑,薄唇吐出犀利毒辣的话语,“安落,这外壳不仅为你遮挡了风雨,连阳光都遮挡住了,它留给了你无尽的黑暗和孤独,如今,你还不愿意打破它吗?”
安落脸色微微变色:“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你只是不愿意去改变,安落,打破它也许很疼,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顾柏雷垂眼,淡淡惨笑,“或者说,喜欢我,爱上我是那么一件恐怖的事情吗?为何你要如此害怕?”
席安落只是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一丝好感,便如此惧怕,他是毒蛇猛兽吗?爱上他有那么难吗?是他急躁了吗?可是属于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在佛罗伦萨的这几日,顾家已然翻天,残酷的家族权力之争早就不动声色地开始了,若是顾飞扬夺得了最高权力,而安落又没有爱上他,那么他此生必将一败涂地。
他知晓顾飞扬的心思,他大权在握,专心陪在安落身边,而顾飞扬则是想夺权,然后再断绝他所有后路,霸占席安落。他们果真是表兄弟,喜欢同样的女人,连做事方法都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十年前就为此而努力,顾飞扬注定无法胜他。
“你胡说什么?”安落急急怒道,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她怎么可能会喜欢顾柏雷,这个男人残忍,冷漠,霸气,她不会喜欢的。
“安落,你该正视你自己的内心。”顾柏雷摆弄着手上的象棋,淡漠斯文地说,“你病好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安落微微一愣,离开?悲凉慢慢地涌上心头,没错,这里终究不是长待的地方。
“等我收拾好母亲的旧物,就离开,不过,我走我的,你走你的。”她开口,三言两语让顾柏雷的面色陡然冰冻起来。
“席安落,你骨子里就是个凉薄的女人。”顾柏雷猛然站起身来,看着她,面色深沉,声音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你一直活在你母亲为你编织的美梦里,如今梦破裂,你就如此了无生趣了?你就要决绝地抛弃养你多年的顾家,不顾你双腿瘫痪的弟弟,不顾你穷困潦倒的生父?席安落,除了回国,你要走到哪里去?你又能走到哪里去?”
这些年,季薇一直是她心里的支柱,如今她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心中信仰轰然倒塌,他知道那种绝望的滋味,只是,席安落便要如此决绝,将过往所有一切埋葬吗?包括他?他凄凉地笑,只觉寒气涌上心头,刺得他不断颤抖。
“你说的没错,我天性凉薄。”安落抬头浅笑,毫不反驳,“天下之大,我哪里都去的。”母亲不在人世,她留在顾家唯一的理由也不存在了,她又怎会要回到那样的地方,继续她以前的噩梦。
“如果我说,你离开,我们之前所有的合约全部作废呢?”顾柏雷盛怒,冷笑。
“你,”安落看着面前转眼间变得冷酷起来的男人,“你也只会拿旁的东西来要挟我。”
“你也不过仗着我喜欢你。”顾柏雷冷笑,一针见血指出席安落所谓的筹码。席安落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她一旦得知他喜欢她,又怎么不会好好利用这份感情,来折磨他,逃离他。这些年,他爱她入骨,却小心翼翼隐藏着这份感情,不敢让席安落知晓,为的就是在这场的感情的战役中取得优势地位,利用一切资源让席安落靠近他,这样骄傲的女人,他费尽心机才占尽上风,爱情的战役中,谁爱得深,谁注定就是战败者。好在,他依旧有优势,安落不知晓他所谓喜欢的程度有多深,他能忍,他会忍到对方举白旗的时候。这一辈子,席安落休想知道他到底有多爱她。
那样露骨犀利的话语让安落微微震惊,她果真是仗着顾柏雷喜欢她,才敢如此说吗?原来她已经开始肆意地挥霍顾柏雷给予她的特权,只是那人随时可以收回这样的特权,他本来就是冷漠残忍的人,他的爱又会情深几许?
安落自嘲一笑:“好,席诺的事情我自然会一直管下去,横竖不过是三年。”
三年,没错,若是强留席安落在他身边三年,他只怕会永远失去她。之前是交易,无关爱恨,如今参杂了爱恨纠葛,他却动弹不得了。
“你若执意离开,我便放你离开。”他开口,满眼疲倦,“你弟弟的事情我会负责,离开前,你陪我去个地方,陪我呆上三天,然后各奔前程。”
安落脑袋昏眩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顾柏雷会放她离开?可那人脸色如此冰冷,毫无一丝柔情,多少是真的。爱情从来就不是男人的全部,她微微凉薄一笑,安落,你看,再也不要相信爱情。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爱你的男人,转身间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你离开,连城是,顾柏雷也是。口口声声说爱,下一秒各奔东西。
“好,去什么地方?”安落抬眼,淡漠地问道。
“想好后我会通知你。”顾柏雷转身走进房子里,背影挺直,微微僵硬。他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中,如何突破重围,他要好好思索一下。如今顾家内部的局势对他极为不利,让安落暂时离开也是一件好事。等到她心境平和下来,顾家局势稳定,他有的是时间来让席安落爱上他。
三天,短暂的三天,顾柏雷苦笑,他会好好利用这三天。
爱情的道路上他会披荆斩棘,勇往直前,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阻挡,顾先生英俊的眉眼散发出一丝凌厉的杀气与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