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此情自可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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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旧事萦怀 (2)

夜色下的一切充满变幻,而世间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当其断桥相逢,素手相牵,鱼游浅底,明眸一水天,海誓山盟,何其铮铮;当其偏听谗言,身困金山,天黑云暗,心念皆灰,忠歼不辨,又何其悲哉!可笑啼笑皆缘,风起人不眠,一夕江水俏衣寒。风冷情何以堪,魅影何处可觅,凭谁拂心弦。端阳雄黄,昆仑情连,柔情驻心间。雨心碎,风流泪,枉缠绵,情悠远。风过又是千年!

殿外梧桐叶落,中庭月色黄昏。你的心,表面看来阴柔温和,暗地里却有太多的金戈玉帛,很像一枚玉佩。你的情感是那么坚贞决绝———一切不顾地付出,至死不渝的选择。就如此刻,我想着想着,居然就会潸然泪下。雄黄酒让你窘态难堪,伊不恼火,依然温言软语;昆仑万里,你不顾身孕,直披风寒;为救郎君,冲天一怒,水漫金山。可怜百年修得共船渡,千年修得同床眠。江风卷千年,琼花碧水间,多少缘聚缘散。

今夜,我就端坐在这里,与你一墙之隔,与你斟一杯酒。倾耳聆听那百万水师的镗鞳恢弘,金戈铮铮,细细揣测五条街上保和堂的繁华,是远志、款冬花、茯苓、五味子,还是川贝、法半夏、枸杞子的清香,慰藉着塔下不屈的魂灵。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世间的女子,哪个能够比肩?世间的男子,又有哪个可以相提!

大雪无痕,真爱无形。也许,我参透不了你对爱的感悟。甚至只留暗叹你把坚贞和不屈,藏在香酥绵软的言语里面,把温存和贤德隐在柔若无骨的眉眼之后。你把爱恨情仇深深地压着,像一张弓,一点一点地拉满,然后,稳放钓鱼台上,弦紧紧地绷着。只等待着那一刻,等待着那一刻,当所有的情愫堆积,当一切的爱恨缠绵,你终于决绝,你终于一切不顾!不奢求一世。这一生,这千年,伊只等这一刻。

内堂里,木鱼声声,梵音缭绕。我忽然参悟。

看过了几世春暖秋凉,耗尽了千年朝思暮想,当年的恩怨情愁爱恨纠葛早已随风而逝, 雨心碎,风流泪;枉缠绵,情悠远;西湖的水,伊家的泪,千年等一回业已成为一个遥远的传说。抛却红尘的羁绊,摈弃世俗的媚颜,今夜的你我,应是能从容坐下,把酒言欢,笑谈当年。有明月,有清风,有玉倾城店铺打造的玉佩见证这一切。

山高水滔,天水一色,古城镇江。

忽然间,有天花乱坠,纷纷扬扬。

世事的姻缘便是如此。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结束的呢,我记不得了。

我笑,风过,涟漪已平息。

恍惚间,不辨许郎、萧郎。

醉梦青楼

众歌姬(秋夜月)

深画眉 不把红楼闭

长板桥头垂杨细 丝丝牵惹游人骑

将筝弦紧系 把笙囊巧制

一瓣梅花点额黄,铜镜里的娥眉描画得细长。胭脂香染的雪腮,隔着历史观回望,那美艳令人断肠。披上那件大红的霓裳,在梵光逆旅的断章里,我想让你再把我仔细地端详。

帐外的笙管夹杂着旷古的悲凉,被槛外朱红的霰灯射成了伤。错叠的更漏,上演刚刚开幕的辉煌,满座的王侯,争睹舞榭歌台的风流。生旦净丑末,粉墨登场,凤冠霞帔,羽衣舞尽了霓裳。金榜题名,谁在画饼充饥,南柯一梦的记忆?洞房花烛,谁又在假戏真做,虚无的镜花水月?蟒袍加身,一世功名;烛影摇红,一夜风情。含苞欲放的花朵,在黎明前悄悄折落。

兰花指,轻捻了琵琶宫商;樱桃口,慢吐了西皮二黄。北里的平康,金陵的乌衣巷,人人都夸我,长安的一片云,扬州的两分月,那是水灵灵的花朵。漏尽未觉风萧索,残红翩翩里双影落。他们说那娇滴滴的莺歌,溜转了西厢的明月。川府的浣花溪,苏杭的西泠桥,谁能读懂暗夜花开的落寞,樱颗啖破的小口,烛光也微弱。青楼满座,谁在和百花一起沉默。

李香君(秋夜月)

香梦回 才褪红鸳被

重点檀唇胭脂腻 匆匆挽个抛家髻

这春愁怎替 那新词且记

西厢的明月,摇曳着幕落后,不眠的花朵。仿佛还是那年的夏天,朱门半掩的庭院,那是谁打马走过。短笛横箫,白衣婆娑。横塘外的那个背影像水墨,栏外的百花都沉默。待字闺中的小姐,被箫声折磨。谁在依门回首,青梅掺和着爱情的香气,全在一念之间复活。你说过你爱我,倾国倾城,蘸一滴唐宋的翰墨,让我在你的眼眸,纵情一跃。那一天的万物低眉,风很轻,我很低,像是尘埃里开出的花朵。

侯方域(梁州序)

齐梁词赋 陈隋花柳

日日芳情迤逗

青衫偎倚 今番小杜扬州

寻思描黛 指点吹箫 从此春入手

秀才渴病急须救

偏是斜阳迟下楼 刚饮得一杯酒

只为你倾城的一顾,这一世我愿意,与你一起风雨漂泊。临江仙,兰舟上。海角天涯,四时都有美丽的花朵。画成的朱颜,娥眉弯弯,在你眸中,那是绝世的婵娟。一支莲,遄飞在意象里。蟒袍上的云雀,刚刚展开羽翅,在中天,把一生的幸福背负,就被巫婆的咒语俘虏,像是今夜的曼舞,留下一大片的忧郁。

曼舞,曼舞,饮鸩止渴的幸福;轻歌,轻歌,回光返照的禅悟。李清照的词牌,是来自星月的呓语;轻薄的水袖,是暗夜盛开的花朵。这到底是飞蛾扑火的执著,还是万劫不复的堕落?万家灯火,照亮了谁啖破的樱颗,谁又在歌声后沉默。看不见未来和过去,分不清生死的差别,这青楼的梦,是否已注定,流离的宿命。

暝色通灵,樱花瓣在空中飘落,身陷囹囵,白璧被污。你吟咏过的诗句,谛听过我调皮幻变的舞步,为你描成的那段拂烟眉,只在梦的残痕里绽破,梅花一般遗世独立的笑意。是明珠暗投吗,破晓和月牙交替了青楼的风月。今生的缘如何再续,沧海桑田。谁在暗叹红尘的姻缘,这一世爱相牵,情又如何圆。情如风,爱如烟,转瞬已千年。帘外荼靡将至的阳光,注定又一场花事落寞。

李香君(梁州序)

楼台花颤 帘栊风抖

倚着雄姿英秀

春情无限 金钗肯与梳头

闲花添艳 野草生香 消得夫人做

今宵灯影纱红透

见惯司空也应羞 破题儿真难就

公子王孙,一掷千金的轻狂。官宦士商,勾心斗角的逞强。逢场作戏,迎来送往,泪眼盈盈的芍药,还要经受多少风霜,才能云开天日,重见阳光。风月场,名利场,谁来怜我,不堪一握的杨柳腰婀娜。谁来怜我,粉脸桃腮双垂的泪婆娑。谁来怜我,檀板小字的才贯三绝。谁来怜我?谁来怜我!谁来怜我?百花的桂冠我不要,我只要你盈盈一握。

唱残了的歌喉,酒渍了的霓裳,被胭脂染红的秋水,沉淀着属于昨日的荣光。青梅已经如豆,花匠照看着最后的花朵,小桥还横在旧日的人家。水波里倒影出羞花闭月的容颜,那是一片云,两分月,万人簇拥的花朵。而今天万般皆为幻影,谁在用轻扬的水袖,衣我一襟沧桑的绝望;谁在用悲悯的情思,听我卑微裂帛的绝唱!

公子王孙,一掷千金的轻狂。官宦士商,勾心斗角的逞强。万马齐喑的舞台,失去了血性的夜幕,谁的清泪化为霜,在肃杀这无边无止的悲怆!

油壁香车不再逢

自古英雄伴美人,才子遇佳人。小小和阮郎的这次邂逅以及他们此后的际遇,我们自然要着墨渲染,浓妆重彩。宛如一匹上好的绸缎,触手绵软滑腻,在光照下熠熠生辉,色泽明丽,摇曳多姿。无论经过几千年,还是几万年,在历史的长河,它的光辉永远不会磨灭。

我到达西泠的时候,大概是下午的三四点,有微微的雨落下。已经看不到当年的那辆油壁车了,弥眼是盈盈的春水和密密匝匝的游人。他们叫嚷着到处拍照留念。背离这些叫嚷,我仔细地屏息细听,我想听听那些隆隆的轮声碾过纷扰的红尘和嘈杂的衣香鬓影,在我的眼前宏大起来。我的心弦上蛰伏着一个期待,需要这些轰轰的轮声来抚慰和呼应。

沿着孤山北这片湖堤,我一个人幽幽地行。不明来路,不知归路,隐隐约约就有你在我前方不远处,不疾不缓地徐行。白居易在《杭州春望》中写道:“柳色春藏苏小家”,越过那个葱郁的柳色烟波,“吴王宫殿柳含翠,苏小宅房花正开”,我不知道此刻的你是在阁楼梳妆,还是在西湖泛舟,只是雨寄相思,风月为媒,我便来了。

沾一点西湖的水,绾你长长的发,描你细细的眉,照你妖妖的靥,借你一方线装的红笺,就着江南的丝丝细雨,听你幽幽的吟唱……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聪马。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聪马

轰隆隆的车声从1500年前的那个春天由远及近。

那是暮春的一个黄昏,美丽的西子湖畔,驶来一辆美轮美奂的油壁车。那车车身通体朱红,顶雕祥朵,帘垂流苏,装饰格调分外华贵。一位锦衣彩袖的老夫人悠闲从容地坐在车前执鞭驱马。那车子一过,游人无不侧目。车轮滚滚,惹起几多红尘;祥云缭绕,轿中谁家佳人?就在公子王孙纷纷猜测的时候,车帘忽然被轻轻地挑起,一个妙龄少女跃入众人眼目。这少女“碎剪名花为貌,细揉嫩柳成腰。红香白艳别生娇,恰又莺雏燕小。云髯乌莲云髻,眉尖青到眉梢。漫言姿态美难描,便是影儿亦好。”整个西子湖畔一时沸腾。那些俊逸书生,倜傥公子禁不住为之陶醉,为之痴狂,纷纷逐车而行。那阵势绝对胜过若干年前掷果盈车的潘安出游。

车中女子是谁?她的这次出游为何能够引起如此大的轰动?要知道这可是秀色如云的杭州西子湖畔,出其闉阇,有女如荼。青楼林立,歌姬遍地。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先来看看苏小小的身世。

关于小小的身世,有史可考的是《乐府广题》:“苏小小,钱塘名娼也,盖南齐时人。貌绝青楼,才空士类,当时莫不艳称。”《乐府广题》是宋人沈建的作品,比郭茂倩的《乐府诗集》要早一些面世。既然被称为“名娼”,史料上所言的小小必然有倾城之貌,以至千百年来,在文人雅士心中一直占据着一个不可动摇的地位。唐人宋之问诗有云:“越女颜如花。”杜甫也有“越女天下白”之句。钱塘为古越之地,想来苏小小的玉貌用“肤如凝脂颜如玉”来形容也不为过。而小小的事迹,最早见于南朝陈徐陵编集的诗集《玉台新咏》中的一首古诗《钱塘苏小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清初康熙年间,有位号称“古吴墨浪子”的文人,创作了一部夹杂着佛道神仙迷信内容的小说,其中《西泠韵迹》一篇,就是专写苏小小一生传奇经历的。也有今人雅士骚客,在此基础上衍生如下云云:

“苏小小本生于伎家,父不知何人,因长得玲珑娇小,就唤作小小。及母死,门户泠落,风月中之滋味,已不识为何如。却喜得家住于西泠桥畔,日受西湖山水之滋味,早生得性慧心灵,姿容如画,远望如晓风杨柳,近对如初日芙蓉。到了十二三岁上,发渐渐齐,而乌云半挽,眉目如画,而翠黛双分,人见了,不觉惊惊喜喜,以为从来所未有。到了十四五岁时,不独色貌绝伦,更有一种妙处:又不曾从师受学,谁知天性聪明,信口吐辞,皆成佳句。”

几乎很难作历史考证,因为关于苏小小的记载多是文人的传奇笔记,只能做辅助参考之用,真正有史可供考证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这一日,苏小小怀揣着少女心事出游。她当时的心情,似乎可以体会,几许羞涩,几许期待,甚至还有几许迫不及待。她盈盈地走过小桥,走过流水,走过人家半掩的朱门,偶尔有柳絮翻飞的时候撞上面孔,又伶俐地折回去,粉墙上斑斑点点的青苔痕迹,青石板路面恰到好处的光滑夹杂着粗糙,纵情于山水之间的小小就这样幽幽地走过这个季节,这个季节的这个下午对小小转瞬即逝的年华而言,是注定不同寻常的。艾略特说,这个季节很残酷。小小遇到与她生命密切有染的第一个男子——阮郁,时间就此凝结停滞静止,似乎似乎,永远定格在相遇的刹那。

这个翩翩公子,就是当朝相公阮道之子,阮郁。阮公子因奉父命,到杭州处理公事,听说西湖山水秀美,因此乘马前来赏玩。正在如痴如醉地赏玩烟柳画桥,醉听萧鼓的阮公子,突然就被汹涌的人潮和迎面驶来的这辆装饰华贵艳丽的油壁车所吸引。这架油壁车“毡裹绿云四壁,幔垂白月当门,雕兰凿桂以为轮”,美轮美奂。他不经意地望过去,突然就被震惊了:车中这个秋水盈盈,春山娟娟的女子,哪里是人间凡人,分明是云中君,花中神。在水波潋滟,山色空蒙,摇漾春如线的西子湖畔,邂逅这样的美人,阮郎一时心醉神驰,怀疑自己是否进入了瑶池仙宫。那一日,西泠一带的逶迤松杉,明媚山水,只作了她娉婷年华的陪衬和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