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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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明晚你睡在哪儿

(一)

那晚,月色很好。妈妈、我、儿子晚饭后出去散步。虽还未入冬,却有点清冷,一会儿,我们就折过身往家走。

在一颗小小的树下有黑乎乎的一团,走近一看:呀,竟然躺着个孩子。身上穿一件蓝马甲,蜷缩在树下,卧在冰冷的街道上,像一条小狗,小小的头缩在胸前,双腿紧紧地弓着,脚上套着一双硕大的解放鞋,和他的个头和年龄极不相称,他至多八九岁的样子。

妈妈叹息地说:“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被人丢弃还是自己走失的,他的父母如果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会多难过啊。”

他蜷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毛茸茸的小脑袋旁边,有一些剩饭和一瓶饮料。这也许是哪个好心人送来的吧?

我去打110,里面的女声告诉我:这孩子六七岁,头脑有毛病,他们已接到过关于这孩子的几个电话,他们正在和民政局联系。一会儿,110果然来了,绕了一圈就走了,我又跑去打了个电话,里面的女声显得很不耐烦。走出店外,我忽然觉得好冷。

回家拣了一件衣服交给妈妈,她把衣服披在他身上,他还是一动不动。孩子,今夜你就露宿在这冰冷的街头,寒风凛冽,这一夜你将如何度过?这一件衣服如此单薄,你能够抵御这人间刺骨的寒冷吗?

街灯熄灭,一轮明月高悬在天上,可惜,你虽送来了朦胧的光明,但却送不来太阳那般的温暖。明月,你映照着这些蜷缩在街头、墙角的流浪儿,会不会也映照着一些无眠着流泪着的父母?

每个孩子,不都是父母最最珍爱的宝贝吗?每个生命,不都曾凝聚着多少人的期盼和欢喜吗?生命,不应该是平等和尊贵的吗?

(二)

我去幼儿园接儿子,他玩个够才肯牵我的手回家,路过那对母子身边,我不觉又停住了脚步。

在一个不到三平米的旮旯里,一对母子躺在一床破棉絮上,身上盖着同样破旧的被子。孩子睡着了,妈妈斜靠在一大堆杂物上,呆滞的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一动不动。墙角散乱着放着一些水果、面包之类的,这些都是附近的好心人送的,对面那个开饭馆的老板娘就经常端来热腾腾的吃的送过来。

这对母子栖居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据说他们是河南人,妈妈有间歇性的精神病,孩子才四岁,却聪明的很。清醒时的妈妈很疼爱孩子,一发病就把孩子往死里打。被打时孩子总是一动不动,还懂得把别人施舍的东西送给妈妈吃。妈妈记得家人的电话号码,有人就帮她打电话回去,她家里人说她一犯病总是往外跑,就不管他们了。大家在谴责他的家人的同时更加同情可怜这个孩子。

她们住的斜对面就是幼儿园,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宝贝们高高兴兴地上学放学。有慈爱的爷爷领着孙子,魁梧的爸爸抱着女儿,还有父母开着车子送来接去的。在不到十米的这个角落里,常常会看到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乌黑的小手擦着乌溜溜的眼睛,呆呆地站着看着,身后是他傻笑的妈妈,见我打量着她们,妈妈呆滞的眼睛朝我转了转,还冲我笑了笑。

每次经过这儿,儿子总是问我:“是不是他的爸爸不要她们了?她们睡在外面不冷吗?她们为什么不回家啊?”是啊,回家,回家多好。就像在这样的寒夜,我们躺在温暖的床上看着电视,悠闲地磕着瓜子。而在不远的那个旮旯里,只会有冷风、几声狗叫伴着那对母子度过漫漫长夜。她们的家在那儿呢?

(三)

吃了一份儿童套餐,从下午四点一直玩到夜幕降临,我强拉儿子出了肯德基店。打开门,扑面一股冷气,让一直呆在暖融融的店里的我们不觉打了个寒颤。

街上灯火辉煌,熙熙攘攘,强劲的音乐敲打着我的耳膜,两边的店里人来人往。在离肯德基不远的“以纯”店旁,一个怪异的景象让我差点失声惊呼。一个倒立着三角形的支架上翻翘着一个小女孩,这小女孩的嘴紧紧地咬着支架的顶端,头在身体的下面,两条腿伸直悬在空中,大块脏黑的肚皮露在外面,整个倒悬的身体以嘴为支点在快速地旋转。旁边的行人都以惊讶的神色注视着这一切,还有和这个小女孩一起卖艺的三个略大一些的孩子,他们坐在一辆脚踩的三轮车上,谈笑风生。更惊险的一幕很快上演了,稍大一些的女孩躺在地上,两腿举起伸直,脚板上立了一根高约三米的铁梯子,梯子直指天空。那个刚刚表演完的小女孩慢慢地爬上梯子,旁边的几个观众都惊呼起来,我的心也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太危险了。只见她爬上梯顶又倒翻着一级级钻下来,我留意到她舒展双手,高立在上面,短短的衣服下又漏出一大截脏黑的肚皮,大大的眼睛并不看底下的人,而是迷茫的穿过两旁的高楼大厦,似乎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观众纷纷向地小盆里丢钱,小女孩机械地拿起道具,又在准备着下一个节目。

她应该和儿子一般大,长得很漂亮,凌乱的头发扎着两个小辫,圆圆的脸上和身上一样脏兮兮的。那对圆圆的大眼睛特别清澈,漆黑的像暗夜里星星一眨一眨的。但里面似乎有一种和她年龄极不相称的迷离。这样的孩子,我在儿子幼儿园的班上见过,在花枝招展的舞蹈班里见过,在鲜花掌声的舞台上见过;就在前面不远处的那道门里,你还能清晰地看到,好多好多正拿着鸡腿、汉堡,喝着可乐、牛奶的她们那欢笑的脸。

儿子买了一根玉米棒递给她,她一愣,大大的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熄灭了,她低声地说声“谢谢”,转过身放下玉米棒,又机械地在翻着筋头了,我又看到,那黑黑的肚皮……

身后,强劲的音乐消失了,那个声音暗哑低沉的歌手,在一遍遍的唱着伤感的歌:我多想回到家乡……

在夜色中疾驰的我,禁不住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