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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戌卷 酒趣之四 (5)

中午,父亲做了几个象样的好菜,叫了垸子里在公社当书记的一个本家侄子我的堂哥一起喝酒。堂哥一到家,看见摆在桌子上的茅台,立刻眼睛放出了绿光:“哎呀,五爷,您真有福气,这可是中国最好的酒哇!毛主席、周总理也是喝这样的酒咧!”

父亲的嘴巴一下子张大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会买这么好的酒给他。

父子开始喝起酒来,父亲拿起一只小酒盅,倒了满满一杯,轻轻地咂了一口,嘴巴连着吧嗒几下,然后连连点了两下头说:“好酒,好酒哇!”

当书记的堂哥说:当然,这是国酒嘛!过去只有党和国家领导人或是招待外宾时才能喝上。

父亲非常瓷实地望定我,嘴巴张了几张,他想说的那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父亲舍不得大口大口地喝,每盅酒,总得四五次才喝完,那样子不象是喝酒,倒象是在认真品酒。这一次,父亲就象是一位品酒大师,这是父亲最大的变化,过去他从来没有这么斯文,一上酒桌,就是吆五喝六地豪饮。

我知道父亲喜欢上了“茅台”。唯有喜欢的东西,他才懂得珍惜。

我说,如果您喜欢,下次还给你买茅台。

父亲愣了好长时间才说,乡里人哪能经常喝这么好的酒哇,一生尝过一次也就知足了!

从那以后,每次回乡下,我总是看见父亲在喝“茅台”。见我一脸的疑惑,父亲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把其他的瓶装酒倒在茅台瓶子里,从那里过过身味道就不一样了!

父亲的精神越来越好,脸色越来越红晕,过去常有咳咳咔咔的小毛病也没有了,乡人们说,父亲拥有了一个快乐的晚年。

随着我的工作调动,我不得不变卖乡下老屋,迁到一个中等城市去住。买主清理我家老屋时,从我家里挑出了一大堆空酒瓶子。那些瓶都保存完好,父亲把它们依墙码成一排一排的,最上一层就是两只茅台酒瓶,那样子,就象是一队队士兵面前站着两位将军。据乡下人们说,父亲常站在那成排酒瓶的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两个茅台瓶子,自豪地宣称:“我这一生没有白活!”

永远的茅台酒

李学民

我们家餐厅壁橱里摆放着两瓶茅台酒,一瓶被我取走用了,一瓶仍搁在那儿没动。朋友来的时候,我说喝它,不知情者,嫌其贵重,舍不得喝;知情者,不忍心喝。几次拿出,又几次被朋友放回原处。这样一待就是5年。

壁橱外罩是淡蓝色的大玻璃,内里陈设一览无余。每天我在餐桌膳食,面对了它,凝视着那瓶孤零零的茅台酒,心灵深处就生发出一种沉甸甸的怆然。终于一天,妻子忍不下心了,悄悄将茅台酒转移了地方。她的心意我懂得,她是担心我久郁成疾,只是妻子不知道,她这样做反而加重了我的心思。

这两瓶茅台酒,我之所以没舍得喝,因缘它涉及到我的一个亲人,其中蕴含着一段凄楚的往事。

5年前的那个冬日,外甥从南方回来看我,给我买来了这两瓶酒。我心花怒放却又嗔怪他花那么多钱,说舅舅不是金身贵人。外甥却说他工作挣钱了,这是孝敬我的一点心意。外甥说:“舅舅,您还记得11年前的那个秋夜么?”没等我回过神来,他笑了,胖乎乎的白脸上充满了真诚。外甥说,“舅舅,您忘了那个秋夜,我的许诺了啊?”

望着眼前这个高过我一头的外甥,往事蓦然云雾般涌满了我的心头,眼睛不觉潮湿起来。11年前那个秋日的下午,我忽然接到姐姐从乡下打来的电话,从她那焦急的口气中,我预感到有什么重大事情就要发生。当我赶上最后的班车匆匆走进满是枣树的姐家那个小小村落,天地之间已是一片朦胧月光了。我奔过秋虫唧唧的深深胡同,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篱笆小门,灯影里,有两个小人儿喊叫着舅舅向我扑来——那就是我的外甥儿和外甥女。我从他们脸上,看到了尚未风干的泪痕。

原来那年秋天兄妹俩双双考上了高中,却因家境困顿只能供其一人就读。懂事的兄妹,在哀求父亲无果之下,流着泪你推我让。哥哥说我大,我打工供你上学;妹妹说我迟早嫁人,还是哥哥你来上学……这当儿悲痛欲绝的母亲跑到外面给我打了个求援电话。自然,那个秋风瑟瑟的秋夜里,我终于说服了姐夫,同时我也做出了相应的承诺。当一场雾霾散尽,小屋里又荡起了兄妹俩的欢快笑声。那晚灯下,我掏出钱来让外甥去打酒,姐夫满脸的愧疚。这时外甥问我:“舅舅,世界上什么酒最好?”我说茅台。外甥说:“等我工作有了钱,我一定给您买茅台喝!”“我也要买!”外甥女接个话茬,歪着头望我。本以为这是小孩子们的一句戏言,也没往心里记,只是感到满身心的愉快,谁会想到,11年后,已经大学毕业去了南方工作的外甥,竟然念而不忘,给他的舅舅我真的就买来茅台酒了呢?!

我的眼睛不禁泪水盈盈。我说外甥,打开它,我们爷俩喝个痛快!外甥并没有动手。外甥说,您老个人留着喝吧,我一个小小孩子现在不到享受的时候,等下一次再来,一定陪舅舅小酌几杯。外甥说了,吃过饭就走了,走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外甥说的那个下次又在哪里啊?

过了严冬,转过年去,很快就到了“五一”。长假前最后那个夜晚,我在外陪客人吃饭,手机响了,摸起话机,远远的那端,外甥女未语先泣,好久好久只喊出了个“舅舅”……终于,我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她的哥哥,我的外甥,查出肝癌,而且已经到了后期……一下子,我整个人呆若木鸡,顾不得客人在场,已是泪落纷纷……

5月3日我陪同外甥来济南三家医院进一步检查……5月8日外甥住进医院……7月27日晨4时,一个鲜活的前途光明的26岁生命,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外甥走了,一个苦命而短暂的生命。我第一次走进姐家的篱笆小院,外甥还跑不利落,吐字也不清晰,我用糖果诱他,他喊着“皱皱”奓起小手跌跌撞撞向我跑来……我再次推开篱笆小门,兄妹俩正在推让半块苹果……我又一次去的时候,他们兄妹正在房后水塘里用筛子沉水捕逮小鱼……最后这次我去,却是带着外甥离开村庄去济南作最后的病情诊断了……坐在车上,我从反光镜中看到,外甥默默地凝视着窗外的田野、树木、小路……我不知道他是在回忆他的童年,抑或是向这个生养他的地方在做最后的告别……

外甥走了,却把郁郁馥馥的茅台酒,留给了他的舅舅,他给他的舅舅滞留下了无限的美好,也留给了亲人们不尽的思念和他生命的永恒!

外甥去世一周年之后,正月初三日,子夜时分,我独自坐在外甥长满衰草的小小坟头,望着远处那个发白的浅水湾,口里念叨着外甥的名字,打开一瓶茅台酒,两个人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茅台爹

陈秀荣

三喜有个特点,一年下来不论在外挣多少钱,都上交给爹,并且年年按时回家过春节。三喜打工几年了,每年春节回家都只带回千把元钱。在这钱庄,凡在外打工的,一年下来,没有谁带回来的钱低于三、五千的,就数三喜最少了。

三喜爹经常一边喝着三元钱一瓶的劣质酒,一边骂道:“你啊!这辈子就算没出息了。读书读不过人,打工也打不过人!读书不成也罢了,还落下个近视眼!让人笑话。”三喜妈见他说多了,就在一旁小声地嘀咕道:“娃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孩子是个实心眼,你让他到哪里挣那么多钱啊?”突然,三喜爹停下正准备搛花生米的筷子,猛地往桌上一拍,骂道:“有种的话,明年带两瓶茅台酒回来孝敬你爹。老子这一辈子只要能喝上你买的茅台酒,死也瞑目了。”

见爹责备自己,三喜放下手中的碗,蹲到墙根,耷拉着脑袋抽着劣质烟。村东头的黄大头,在上海拾垃圾,一年下来就净挣十几万,每次回来都带着茅台酒、中华烟等孝敬那个歪脖子爹,看得三喜爹直眼馋。这家伙死活不带本村人去拾垃圾,可能是怕别人断了他财路。据说最近给他爹办护照,要到什么马来西亚!那个歪脖子在村里丢人还嫌不够,还跑到国外去让洋鬼子看笑话!嘿!真不是东西。村桥头那个财根,矮矮胖胖的,活像个土匪,在外面搞建筑也发了财,经常把他爹带出去游山逛水。每次回到村,都给三喜爹、二狗爹等人讲外面的新鲜事,像召开新闻发布会似的,听得三喜爹睁圆眼睛,仿佛瞅见了天外来客。最后,他总会冲着三喜爹说:“你是酒鬼!可你喝过茅台吗?那个茅台瓶盖子一打开,满屋就飘香啊!”三喜爹咂着嘴,诚实地摇了摇头。是啊!自己真没用。去年,三洼村的福喜曾找过他,要他合伙做生意,说发点小财容易。明年就去找他,尽管二牛曾说福喜那家伙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时候就偷鸡摸狗。唉!管他呢,这年头谁发财,谁就有本事,谁发财谁就是大爷。等自己真发了财,再金盆洗手也不迟啊!财根不就是这样的吗?

春节刚过,三喜就收拾好东西南下,找福喜做发财的生意去了。但他没有把找福喜的事告诉他爹,一定要等发点小财,买上两瓶茅台孝敬完爹,再让他知道。中秋节前几天,三喜真地托人捎回了两瓶茅台酒,并用自己刚买的手机将电话打到隔壁邻居家,叫爹接电话,告诉爹,他发了一点财了,等春节回来,也给爹买台手机!就像村长王大山腰里挂的那个,听得三喜爹咧开大嘴直笑。

三喜爹把茅台酒放在桌子上,像看稀奇地一样看着它,围绕桌子转悠了半天。与村里谈话时,不到三句就扯到这茅台上。村里人将三喜爹改口叫茅台爹,三喜妈改口叫茅台妈,从此茅台爹和茅台妈的绰号就在村子里传开去了。中秋节敬月时,茅台爹特地将茅台酒拿出来敬月,还放了爆竹,引得左邻右舍来看热闹。茅台爹怕茅台有个闪失,叮嘱茅台妈坐在一旁看守,不准任何人靠近,尤其是孩子。敬月结束后,他又将这茅台抱回屋子,像自己家刚生来的婴儿一样小心翼翼。茅台爹躲到屋子里,将茅台放在鼻端眯着小眼闻闻,闻一次就喝一口那劣质酒,然后就着那一小碟花生米。最后,把茅台妈拉进屋子,叫她将鼻子紧贴在茅台上闻闻,然后吃上一粒花生米,美得像天上那轮明月。茅台爹说:“等娃回来过春节再喝!”茅台妈幸福地点了点头。

转眼到春节了。往年,三喜在腊月二十三、四就回家了,今年却没能按时回来,最近连电话也不打回来了。茅台爹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到隔壁村找到了福喜他爹,向他要了福喜手机号码。在茅台爹再三追问下,福喜才道出了实情。三喜被抓进了看守所,要茅台爹准备钱赎人,否则无法回家过春节。最好带上那两瓶茅台酒,那看守所所长最喜欢喝茅台。

茅台爹带上两瓶茅台,怀里揣着从亲戚朋友家借来的钱南下了。一路上,只要一有空,他就偷偷地用舌头舔舔茅台盒子,一次又一次品尝着茅台的滋味,品尝得老泪纵横。

出了这事后,要是村里人谁再叫他茅台爹,或者叫三喜妈叫茅台妈,他就和谁拼命,仿佛挖他祖坟似的。

好酒如好友

崔敏

??

茅台是国酒,酒之臻品,人人都知道。作为平头百姓,想喝一口茅台,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到目前为止,我就喝过一回,是在我父亲六十大寿的筵席上。

那天准备了两瓶茅台,一瓶是我父亲珍藏了十几年的佳酿,另一瓶,是我弟弟的朋友送的。亲友欢聚一堂,频频举杯,齿颊留香,好酒,众人是赞不绝口。跟欢乐的时光转瞬即逝一样,好酒下得也快,刚刚有点感觉,两瓶茅台眼瞅着就要见底。我晃了晃酒瓶,最多还剩下二两,就对父亲说,剩下这点酒,我想给老马留着。父亲沉默了。

说起来,老马算是我的师长,二十几年前,就带我外出旅行,借给我书看,谈古论今,在他那间简陋的小屋,我消磨过多少美好而又充实的时光啊。

“老马现在怎么样?”父亲问。

“离婚了,也下了岗,独自住在双水磨,靠教孩子画画,勉强度日。”

“行,那你去吧。”

我是第二天晚上去的,除了茅台酒,还买了花生米、腊羊肉和半只烤鸡。双水磨位于郊外,离城区将近七公里,房租比较便宜。我是骑自行车去的,一路坑坑洼洼,颠簸得很厉害。老马好喝两口,这我知道,过去是城固特曲,现今换成普太白,六块五一瓶。有一次我们闲聊,问他喝过茅台没?老马的小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咂摸着嘴说,那么好的酒,咱咋能喝得起呦,连味都没闻过。而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分明写满了羡慕。

在村口,黢黑一片,一堆瓦砾挡住了去路。待我发现险情,自行车已高高跃起,飞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我一把抓住车筐里的酒瓶,不幸中的万幸,茅台滴酒未洒,而我的身上,却多处“挂彩”,狼狈不堪。

见到老马,他喜出望外,急忙招呼我坐,又打了一盆热水,让我擦擦。之后,小心翼翼,拧开茅台的瓶盖,深吸一口气,霎时间,满脸潮红。

“好酒,真香啊!”

一滴未沾呢,老马却有了几分醉意。我心里热乎乎的,看着老马,一小口,一小口,将茅台弄净了,眼圈变得通红。他拉着我的手说,谢谢,大老远的,还惦记着我,又送来了茅台酒,这才叫兄弟。李白说过,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一杯好酒,如同一个好朋友,今天你来了,咱喝就喝个痛快。我们又开始喝啤酒。烟雾缭绕,天上地下,说到畅快处,老马拍案而起,酒杯叮叮当当,响成了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