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们的默契,景昔其实早就明白了男生的意思,可另一个想法突然在他的思维里跳转,于是在陈宇哲拉长了没有说完的话的尾音中,急促地脱口而出:“这些话你没有和林向南求证过吧?”
“有过。”不明白景昔为什么突然神色慌张起来,陈宇哲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一下子反应过来的男生,精致的眉眼下,深知陈宇哲的话对女生来讲,处于多么致命的痛处。
心中不祥的预感强烈的袭来,景昔在陈宇哲异样的眼神中站起身,快速地扔下“我有急事,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吧”便匆匆离开了,留下视线中断的少年,隐约察觉出相熟的对方不对劲。
景昔在慌乱中推开家门,发现除了木木正慵懒地伏在地面上外,室内空无一人。
在偌大的城市,她会去哪里呢?
冷静下来的少年置身于原地,刹那间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如果说女生有选择做出对自己有什么不测的地点,应该就只有那里了。
那个地方,有与天空最接近的颜色。
波涛汹涌的海岸,赤脚在沙滩上的感觉有若有似无的痛。而脱下来的帆布鞋正安静地躺在地面上,离自己的脚步越来越远。
纤细的小腿一点点被清凉的海水蔓延,林向南失神地缓慢前移,脚心可以明显感觉到有石子在抵触深入,一直到海水漫到大腿的位置,浮动的水花打湿了校服的裙摆。她才停下来,一动不动地望着没有尽头的一片蓝色。
周身被海浪包围,哪怕是夏日,对于落魄的女生来说,心也会被冰冷迷惑。
到底这一天还是来了。
深埋在地下还没腐烂的湿润种子,终于在阳光照射下要破土而出。
耳膜中,有个召唤的声音一直在敲击着。置身于原地多久,林向南感觉小腿酸楚到快要麻木,海水快要涨潮,裙摆处已经湿哒哒地黏贴着大腿。
有笑声从海岸边传来,一家人相处的喜悦,情侣的甜蜜依偎,朋友间的游玩,一切都与她无关。林向南恍惚得要继续向前,迷茫中,身后突然响起的叫声让她整个人一抖。
女生不可置信地从回眸中看到相隔海水与海岸的距离对面,景昔起伏波荡的喘着不平稳的气息,似乎是做了剧烈的运动,整个人都模糊不清的像被蒸汽附体。
等到稍微气息平稳了一点点,他在女生置身海水快要被席卷的画面里,心空冷得快要窒息。仿佛这样的场景,又回到多年前,所有想要不再记起的不安悔恨,全部蜂涌而至的冲破天际。
一时间,少年的身体抽空了力气。
“别过来。”林向南敏感地睁大眼睛,望着欲向前触碰海面的男生。
柔软的灰色T恤在风的吹动下,贴附着身体,景昔迷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有比离开这个世界更好的解决方法,只要你愿意活着。”
风推送过来的声音让女生的背顿时僵硬,没有完全掉转过来的身体别扭地侧在那里,傍晚过后灰暗的天,遮住了她欲哭无泪的脸。
“不知道是我运气不好还是命运本来就微妙。”起初还淡定茫然的语气,转而被崩溃侵袭,抑制不住地将掩埋在心底的委屈和一路的坎坷曲折倾泻,“我比其他女孩子更努力地活着,比她们更看透这个世界的脏还坚信美好,比她们倒霉还要比她们坚强。到最后,我坚持了这么久,我得到什么了呢?谁真正地看到了我脆弱,来义无返顾的保护我?”
也许我不懂人情事故,于是我毫不避讳地拿出一颗真心。受到伤害了,没关系,补好依旧是完整的一颗心。一次又一次被伤害后,补的次数太多,光看着就已经破烂不堪,如同一颗拼凑的心。
可我真心相待的人,他不懂,就是不懂。
“有时候我想,如果一个人活得不快乐,而且努力过了,幸福依旧总是和她擦身而过,她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呢?”
倾尽全力的话语过后,眼眶聚集的液体夺眶而出,连泪湿满面都不够承载难过。
景昔注视着情绪失控的女生,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抚她的话,一切语言在她的命运之下都丧失了意义和能力。
而自己,能体会,不能感同身受。
“不会比以前更糟糕了,一切都会变好的,相信我。”坚定的同时几乎带着无法诉说的恳求。
林向南却在拼命摇头之后毅然转过身,不会再去相信任何说服,把每迈前的一步都当成解脱。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来看海吗!”
喊出来的声音让女生为之一震。
“十年前,我最亲的人就在死在这片海。”
林向南惊愕地睁大眼睛,怔怔得动弹不得。
原来,从前男生口中“来看海,是为了寻找丢失的爱”不是随口一说。
僵硬地转过身,灰暗的光线下,林向南可以感觉到清澈的少年脸上布满了哀伤。
“那时候我还小,海水涨潮,妈妈不小心从岩石上掉落,我却因为害怕不知所措,硬生生地看着她淹没在海里。”再也比不过当时的伤痛,相隔了十年,艰难地从口中说出,记忆像在昨天一直没走远,“我已经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不想再失去你,如果真的觉得生无可恋想要死的话,我绝对不会难过,也不会怀念你。”
柔顺的长发在海风的缠绕下散乱四起,林向南的脸,渐渐的快没了知觉。景昔的每一字一句都印刻在心上,她茫然地想,纵然是死是活,纵然是谁,都不会记得她的存在。却不想,失落与认定的观念里,男生最后一句坚定有力的话,唤回了她快要淹没在黑暗中不见光明的心。
“如果真的想死,要死一起死。”
不可思议的眼睁睁地看着单薄的少年义无反顾地走向海面,海水浸湿了他的帆布鞋,浸湿了他的牛仔裤,不动声色的脸却紧紧的盯着她。一直到距离终于被拉近,景昔紧紧抓住女生的手腕。
林向南被泪水打湿的脸,面对着景昔,心在那一刻瘫软无力,声音也开始发抖。
“不值得啊,你根本不了解我。”不想再伪装,在不畏惧死亡的这一刻,林向南终于累了,“我已经脏了,纸怎么可能包的住火,我杀过人啊,你知道吗?知道吗?”
浑身都在发抖的女生,已经不敢对视此刻得知了真相的男生。本以为景昔会无法想象的一口否认她在开玩笑而已,可是,并没有。
没有等到一丁点讯息的林向南,抬起头发现男生正安静地看着她,然后久久的,轻描淡写地说,“我早就知道了。”
“怎么可能!”不择手段地在维护的秘密,对于林向南来说,就是不透风的墙,怎么可能让景昔知道?并且从未拆穿还在看着自己演戏呢?
“绝对不可能”这样的概念根深顶固。
“是那次,你被困在洗手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神志不清了。”
景昔没有说谎,那次女生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喃喃自语出了秘密,纵然只言片语,但是聪明的他在那一刻就靠着平时女生的举动和零星透露出来的信息猜测到了。
4.
当时男生的反应,如同一颗雷在心中炸开。
而此时的林向南,对景昔深不见底的纵然快要到达了恨的地步。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人,却不闻不问地给予力量,默默地保护着她。如果没有景昔,就不会有任何动容的心,不会有任何徘徊在好与坏边缘的认知,就可以生无可恋的纵容自己阴暗下去。
“你后悔吗?”相近到呼吸彼此气息。
“不后悔。”那时候毁灭他是我唯一的出路,可是也忘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退路。
林向南苍白地笑着,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眼睛里,林耀华的脸清晰可见。
一切退回到来北城前,所有的爱和痛都在那个天未彻底亮的早晨,做了了断。
林向南拎着行李箱,在房间里看了许久因喝醉酒而毫无知觉睡着的林耀华,手中的打火机每按下去一次,都会亮起照亮瞳孔的火花。
她不会忘记,辛苦赚来的钱偷偷地藏在书包里的心情,那是她用自尊和少得不能再少的睡眠换来的。以为只要能交的上学费,成绩优异,考上好的大学,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会有广阔的天空和爱她的人接纳她,一切都会重头再来。可她没想到的是,输的精光欠下一屁股债的林耀华,发现了那笔钱。不论她怎么哀求,在撕扯之下,书包的肩带被扯断,胜利的一方手一甩把她像个累赘一样推开,用力地拉开书包的拉链。
所有仅存的希望都在那一刻不复存在。哪怕知道了最后自己没有价值,要像被丢弃的皮球一样滚去北城,可是多年来的期望和绝望一时间全部转为了恨。
在临走的那天晚上,林向南点燃了洒落在地的汽油,看着火光窜起,她告诉自己,她要烧毁的不过是自己不被爱的痕迹,等到离开后,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样子,再也不会去相信爱。
到了D城后,为了掩饰林耀华已死,她尽力表现出他在的假象。有时候也会出现幻象,会怀疑地问自己,他真的死了吗?
于是不断地打永远都无法接通的电话,不断地和他自言自语的对话。如果不是顾简的出现,这个秘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浮出水面。
浸湿了大半身的海翻涌着,少年有力而坚定地拉起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地说着“跟我回家。”
而在被带走的女生的心里,每艰难地走出一步,哀伤的是那句“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
天气逐渐变冷的状况下,唯独中午的炎热还在支撑着夏末。
转眼就会到秋天。
爱打扮漂亮的女孩子依旧裸露着小腿,尽可能地在允许的范围内得意地展现自己的曲线资本。
莫小菲又瞒天过海地染了头发,深色棕,只有在光线照耀下才看得出的浅淡颜色,为身边所有女生欲跟风的姿态下开了路。偶尔,不忘眷顾林向南作为生活不变的调味剂。
“林向南,我渴了,帮我倒杯水吧?”趾高气昂的女生拿腔作势地靠在椅子上,周围正讨论八卦热火朝天的女生不禁探过身。
自从高三调换了座位后,林向南与莫小菲的位置更拉近了一些,相隔几步的距离。一边是咬着嘴唇却不能爆发的愤恨,另一边是享受这样折磨过程的快感,在两个女生不分胜负对峙的拉力赛里,莫小菲缓慢地从书桌下抽出一个塑料壳的棱角小物体,“啪”的按下去,橘黄色的小暖光蹿起,又灭掉。
林向南心一抖,沉了一口气,扯线木偶般站起身。路过莫小菲的书桌时,拿起了她的米妮水杯,径直朝水房的饮水机方向走去。
“最近,林向南有点太乖了噢!”发现异常的女生,忍不住说道。
“她以后也会这么乖的。”莫小菲手腕撑着桌子,淡淡地笑着。
不过两分钟,一杯七分满的的水杯放在了她的眼前。
林向南要转身的瞬间,女生甜腻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要冰水,重新帮我换一杯。”
“莫小菲,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在各种屏住呼吸等待好戏的瞳孔里,压低了语气。
“这样啊。”莫小菲不屑地扫了一眼硬生生站在面前的女生,因对方抵触的情绪,想要挑衅的心更按耐不住的去刁难了,“我就是很好奇,你最近和爸爸联系了吗?”
平地上本就凹陷的一块,突然倒塌。在所有好奇地注视下,林向南咬住嘴唇冰冷的指尖伸长握住水杯,力度加大的同时水杯中的水摇摇晃晃地倾洒出一些掉落在地,形成不规则的水渍。
将温水倒入池中,林向南失神地打算去饮水机旁再接一杯冰水,按照莫小菲的要求。脚步刚迈出一半,女生却突然转过身,用力一拧水龙头,喷溅的水花四散在了校服和发梢上,手上的重量渐渐变沉,沉默半响的林向南关掉水龙头。
“给。”低沉的嗓音。
指甲上沾满水钻的莫小菲,满意地端起水杯,正要仰头把水喝下时,教室门口尾随进来的一个女生连忙拦住:“哎呀,不要喝,这个是自来水啦,喝下去会坏肚子的。”
一瞬间,重重放下水杯的女生脸色彻底沉下来,果然没有被降服的对方揣着不怀好意。
“啊呀真是太过分了。”有人开始嚷嚷着帮腔。
被戳穿了的林向南,僵硬地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忍一忍,都会过去的。担心莫小菲会不知在何时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林向南几乎冒出过希望她再也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想法。
注定不得安宁的,是对方的变本加厉。
“既然这个喝了会坏肚子,你就喝了吧。”
因为堆积过来不少的女生,连班级其他在课间休息时间埋头写习题的学生都放下手中的笔,张望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正巧打响的上课铃声,拯救了进退不得的林向南。
老师沉着的脸用手推了推眼镜:“都回到座位去,高三的学生了,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啪”的一声,另一只手上的一叠卷纸被扔在了讲台上。
明眼人看得出,模拟考的成绩不壮观才会让她脾气这么大。
台下的一片寂静,了解班主任的脾性,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排在年级前十名的我们班只有一个人,文科一共才多少班级?”继续暴躁地喋喋不休,“你们是不是不争气了点?学习是给自己学的!考出这样的成绩要上几流大学?”
还是没有人敢做声,闷着头。
“尤其是莫小菲,你成绩下降太多了。”目光指向班长,“这次考试,林向南年级第五,你连前五十都没进去,怎么搞的?”
开始有人发出细碎的交谈声,唯独杀入前十的人有了焦点。被点到名字的女生脸一阵红一阵白地站起来,视线狠狠地盯了与自己为之对比的女生一眼,才声音微小地解释道:“最近功课有点落下了,正在补课呢,以后肯定注意。”不过,话锋一转,“林向南的第五名,有点没有说服力。”
没有道明缘由,又模糊不清的一句话,班主任不解盯着莫小菲:“为什么没有说服力呢?”
“因为她作弊了。”女生特别肯定地说。
一句具有极为强大争议性的话让整个班级迫不及待地陷入了讨论中,目光通通投向被命中的当事人,林向南。而被投射太多关注端坐在椅子上的女生,有点发怔。
“不可能吧。”女人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抬了抬眼镜,分析过后以为是对方心中藏有怨气扭曲了事实,“作弊也不可能科科作弊,每科成绩都有内幕吧。”
“刚开始我也不确定,后来值日打扫卫生,发现她的书桌有好多那天考试的答案,都是小纸条。”莫小菲定定地看着老师,极力表现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委屈布满整个胸腔,林向南呼出一口气,眼睛透过编造了谎言的女生后,讲台上开始产生质疑的班主任正好也跳转了视线和她相撞。
“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