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贾鹏芳是个女人,且是个长发飘飘、面若芙蓉的女人。导致我产生这样的误解的,是他的音乐。我是第一次听,他的专集《遥》,这是个很容易让人浮想翩翩的名,是山迢迢水渺渺的遥,是望不尽天涯路的遥。而当音乐旋起,这遥,就成了一点青峰,半江残阳,数只寒鸥……心是二胡上的一根弦,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跋山涉水,起伏跌宕。我想,这世上,大概只有女人,才能把情,解读得如此细致。
后来看到他的照片,一袭白衫,戴金边眼镜,文弱书生的模样。旁配一段文字介绍:贾鹏芳,1958年4月生,二胡演奏家,中国音乐家协会、日本东洋音乐学会会员。不禁芫尔。
他的《遥》里面,我极喜欢的是一首《睡莲》,能把人的心揉碎。我怕听,又抵制不住想听。于是常于一些微凉的黄昏,或是夜晚,倾听。这个时候,红尘隔绝,只有一泓碧波,荡漾开来。波上散落绿叶点点,圆盘子似的。莲在叶间,风拂来,花轻轻绽开。瓣瓣粉红中,一点素白,上有露珠盈盈欲坠。是心事三两点,不可语。
又或是,月下女子,眉似剪剪风,眸中秋水暗涨,红烛泪落,长夜不成眠。这个时候,可以思,可以忧,可以哭,可以爱……怎么都可以的,折腾到倦怠,也还是一个人的独角戏。红尘里,什么最令人神伤?是门扉紧闭,等待中的那双手,迟迟没有叩响心中的寂寞。一样花开,到底为谁?
乐曲幽怨彷徨,美得冷艳。我想起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朝睡去,纵有千呼万唤,她亦是不肯醒过来的。只等王子到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她沉睡的眼,才会张开。爱人啊,我等你,我等的就是你。那一刻,云不飘,水不流,天地亘古成永恒。
我亦想起遥远的童年,乡下,一个爱种睡莲的女子。她在一只水缸里养睡莲,花开的时候,会吸引了我们去看。我们看花,也看她。她有乌黑的长辫子,是我们向往的。她有甜蜜的大酒窝,是我们向往的。我们小小的心里,就有了这样的梦想,长大了,一定也要留像她一样的长辫子。后来,她恋爱受挫,于一个月夜,投河自尽。从此,她家再不见睡莲花。
今日,我于一曲《睡莲》中,想起她,想那时,她若度过那一劫,会不会也有花好月圆?二胡幽幽,一枕清水。箫与钢琴的唱和,更使整首曲子,浸染了湿漉漉的哀愁。仿佛哪里伸出一双手来,就那么攫住你的心,你单凭乐曲沉浮,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进去,化作一朵睡莲花,于午时疼痛开放。有些你以为忘记掉的往事,这时,不可思议地涌上心头,不可思议地,让你想哭。原来,生命中的经历,它不是一袭风,吹过就吹过了,了无痕迹。而是岁月暗生的痣,不知不觉,就长在你的心口上。
那夜空里有什么?茫茫复茫茫的,是流不尽的心事,泊不完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