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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年里的一地鸡毛(一)

新年里的一地鸡毛(一)

醒来,天已经亮了。

我揉眼,发现居然睡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羽绒被。瞄了一眼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时钟,已经中午十一点!

我抓了抓杂草一般的乱发,掀开被子下床,地上没有拖鞋,我愣了愣,想起昨晚上的事,不由觉得好笑。

屋里只有我一人,周诺言这时候应该在医院,他是个工作狂,对那一堆明晃晃的手术器械有着高度的热忱,有时候我很好奇一个对病人没有爱的医生怎么会这样热爱自己的工作,但始终没有想通过,他并不给我这个机会。

工作中的周诺言就好像是个谜,让我倍觉困惑。

打开冰箱,从纸盒里倒了杯牛奶,再丢几片面包进烤箱,摸出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我对电视节目并没有兴趣,只是习惯独处时有一点声音相伴。正好在播报新闻,一记者采访机场的相关负责人谈今年春节客流量的问题。我马上联想到昨晚争执的源头——何琥珀,再过几天我就能看到她了,这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随便泡了杯面,我跑到书房去找书看。周诺言的大书柜藏书丰富,涉猎甚广。除了他的专业书我不碰之外,其余的哪怕是字典,我也能捧在手上看个津津有味。这大概是从娘胎里就养成的毛病。当年我妈怀上我之后还一门心思地考研,连坐月子时都是书不离手。我的智商没有比别人高,但对读书却有着一股偏执的热爱,生平第一次所谓的“离家出走”还跟这有关。六岁那年,住我家隔壁的大我两岁的那位姐姐上小学了,我每天看她背着书包去学校的背影无比羡慕,于是趁着某天爸妈不注意,也背起那个小小的红色书包,悄悄跟在她后头溜进了她们学校。教室自然是不能进去的,我一个人在空旷的校园里溜达,听着教室里传出来的朗朗书声,已觉十分满足。小孩子通常没什么时间观念,更不会去想这么偷偷跑出来会把大人急坏。后来听我爸妈说,他们是在校园里一棵木兰花树下找到我的,当时我趴在下面的小石桌上睡得正香。

这其实跟离家出走是两个概念,我跟周诺言说过这件儿时趣事,周诺言说我原来打小就是让人不省心的孩子。我有些郁闷,我的本意其实是想告诉他,我是从小就多么热爱读书啊!可结果……真是鸡同鸭讲。

《石康文集》翻到最后一页,门外终于传来声响。我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四点不到。怪了,这个时间他回来做什么?

我捧着书,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书页某一点上。我听见周诺言的开门声,听到他换鞋的声音,听到他一步步走近,但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见她在问周诺言:“我穿这拖鞋可以么?”

“你随意。”周诺言的回答。

我急匆匆投去目光,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长得十分清秀,气质古典,皮肤白皙,尤其一双眉目犹如白描般动人。

我放下小说,站起来,慢吞吞地说:“那是我的拖鞋。”

周诺言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理会。

那女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左脚已经套进了我的棉拖里。

我从下到上地打量她,然后笑了笑说:“你穿吧,我是何碧玺,你好。”

女人一怔,随即忙不迭地说:“你好你好,我叫何碧希。碧绿的碧,希望的希。”

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了,周诺言带了一个名字和我谐音的女人回来。

扯了扯嘴角,我说:“真巧……”

何碧希却笑得颇有深意,也说:“嗯,真巧。”

这话是同我在说,但她的视线却直接忽略我,落在周诺言的身上。他正在脱外套,袖身脱了一半,动作有些迟钝。

“诺言你小心点,需要帮忙么?”

“不用,谢谢。”

我茫然地听着她和他的对话,脸上有一丝狼狈。这两人在我面前,说着我听得懂的中国话,但我完全陷在云里雾里。小心什么?帮忙什么?他又在不用什么!

这时候,周诺言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码,皱着眉头去书房接听。

客厅就剩我跟那个何碧希杵着。我想了想,说:“你是周诺言的同事?”

何碧希摇摇头,“我跟他萍水相逢。”然后她说了和他认识的过程,我听出一头冷汗。事情是这样的,北京时间凌晨一点左右,这位何碧希小姐与男友在从郊外朋友处喝完喜酒,驱车回市区,在路上他们因一点事吵翻,然后她负气下车,她男友扬长而去。她说这段的时候,我简直感同身受,但是她接下来的遭遇与我可是大相径庭,她男友去而复返,揪着她的衣领撒酒疯,还差点把她推下公路边一个斜斜的长坡,正好周诺言路过,及时把她救了下来。

这不过是情侣间的战争,我是见怪不怪,冷汗的重点不在这里。可能何碧希见我表情漠然了点,眨了眨眼跟我说:“我男朋友发起疯来就六亲不认,连累诺言受伤,我真是很过意不去。”

就这样,我的汗一下子冒出来了。

“周诺言受伤了?伤在哪?严不严重?”我抓着她的胳膊,一脸焦急。

何碧希微微挣脱开来,说:“怎么你不知道啊?他手腕上还缠着绷带呢,你没看见么?我刚才就是让他小心……”

我的脑子有些混乱,他手受伤了,是在找到我之前受的伤,那他居然还抱我上楼!我沮丧地坐倒在沙发上,眼睛不由自主望向书房。

何碧希安静地看着我,隔了一会儿,问:“你……是他女朋友?”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吸了口气,说:“失陪一下。”起身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周诺言刚刚挂线,手机还握在手上。看到我推门进去,脸上有些不高兴,说:“我没有教过你进来之前要先敲门么?”

我没吱声,白色的棉袜踩在厚实的羊绒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响,走到他的书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缠着白纱布的手腕。周诺言顺着我的视线,把目光停留在自己的伤口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有眼睛。”

他淡淡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我知道他在生气,从他站在郭奕的门口那一刻起,其实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发现他手上的伤,但我没有。

“你也有嘴巴,不是么?”我双手撑在他的桌面上,居高临下与他对视,“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告诉我你的手受了伤?我跟你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我却要从第三者的口中得知你受了伤,你能想象刚才我在那位何碧希面前有多愚蠢么?”

他凝视我,慢悠悠地说:“那是你的事。”

我深呼吸,学着他的语气问他:“那么,你没有话要跟我说?”

书房的窗帘没有拉开,屋里光线昏暗。周诺言随手打开台灯,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令他的线条柔和许多。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说:“三件事,何碧希会在这里住几天,周守信回国日期会提前一天,我明天开始休假。”

“没了?”

“没了,你可以出去。”

我转身就走,不做片刻停留。那三件事,没有一件是值得我关心的。这里是他的家,他才是真正的主人,就算他想把这里变成收容所我也无权反对。我又算什么?说好听点是他的情人,说难听点嘛……宠物?我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