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名:刀魂
作者:夜歌人
第一章 十面埋伏
七月初十,温泉镇以南十五里,劲风掠地,阴云漫天。
两名仪容俏丽的女子,一个清冷,一个恬静,各提短剑,立于树荫之下的大道中央,目视南来方向,眉头深锁。她们的服饰有些特别,都一样的白色对襟短衫,少了些华美之气,却多了几许干练。在右边胸口往上的部位,都绣着一朵荷花印记。荷花的花瓣和实际样子有些区别,分上下两层,花瓣总共十二片。
这套服饰的出现,不过两三年光景。穿着它们的是一群清一色的女子,总共只有十二个人,并称“风荷十二钗”。她们是隶属于风荷山庄的特殊组织。如今的十二钗,俨然已经和大名鼎鼎的风荷四高手并驾齐驱。但凡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没有不知道她们的存在的。
十二钗只听从庄主的命令。每当她们在江湖上现身的时刻,注定了会有不寻常的事况发生。
“雪人,你有信心拦住他么?”许久,面容清冷的女子问道。
“拦住他?我可从来都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被称作雪人的恬静女子摇了摇头,“能够阻挡他一阵子,我们就算是不辱使命了。”
清冷的女子轻轻一笑:“不要这么没自信好不好?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据说和公子怡对阵,他被轻易震退,而且内伤不轻。看来古月弯刀的传说,不过是江湖人在那里互相逗乐,以讹传讹而已。”
雪人却不苟同:“昔日白浪沙一战,高手云集,他尚且从中带走魔教圣女,这不是浪博虚名的人能做的到的。和公子怡对阵的结果,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要么是他退步了,要么是公子怡藏的太深,以至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底细。”
“公子怡还真是一位令人生畏的同伴啊!”清冷的女子长吁一口气,似有余悸地说道,“我所见过的人里,再也没有比他更小心的了。无论做事还是说话,他始终都显得无懈可击。出起手来却是又快又狠,不给对手一点喘息的机会。本来我以为,大庄主和大总管是江湖上最谨慎的了,见到了公子怡,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雪人笑道:“多几个谨慎的人不是坏事!别忘了,风荷山庄这块肥肉,魔教的人盯得紧呢。要是人人都像楼兰那样,时时处处无所谓的样子,放浪不羁,我们早就被人家灭了几十次了。”
清冷的女子赞同地说道:“这倒是句实话。只是我无法接受,楼兰会是害死小马的凶手。至于说到背叛山庄,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
“我也不信!不过既然大庄主和大总管都这么认定了,就有他们的道理和打算。我们这些打下手的,执行好自己的任务就可以!”
“嗯!那你有把握接他几刀?”
“五刀吧!”
清冷的女子一楞:“五刀?”
“是的,燕子!”雪人的嘴角弯出一道浅浅的弧线,“兰儿的飞鸽传书,你不是也看到了么?她是我们中间武功最好的一个,可是在岳阳,也仅仅只接了他十刀。我能接五刀,已经不错了!”
“可是,大庄主的命令是让我们在这里阻击他。你这么没信心,我们的任务很难完成啊!”被称作燕子的清冷女子有些不甘心。
“大庄主的命令是在这里阻击他,不是要我们杀掉他,也不是要我们跟他拼命。接了他五刀,不也能算的上完成阻击任务了么?”
燕子顿时语遏。早前,自己对于这个剑术与资历都只能排在中等的拍档,突然间做到十二钗的头领是很有微词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认识的深入,燕子渐渐发现,大庄主用人的功夫简直是绝了。这个雪人,总是能把庄主的真实意图考虑得很透彻,梳理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复杂的问题到了她的手里,立刻就会变得简简单单,让人不服气都不行。
雪人感觉到了她的异样,进一步解释说:“楼兰与我们十二钗算的上非常熟悉了。说他这样的人会叛变,我总觉得蹊跷。大庄主的安排,也是含糊其辞,似乎并没有定他死罪的意思。我们何不送个顺水人情?再说了,就算我们联手,也未必打的过他。也许一会要欠人人情的,会是我们呢!”
“那么,我跟你一样,也接他五刀。”燕子望了望大道的前方,握剑的手力道加上了好几分,“毕竟是山庄的兄弟,也是谈的来的朋友,本来不该由我们出手的,能问清楚就再好不过。只是一想到我们的任务是拦截威名赫赫的古月弯刀,我的心就有了种莫名的兴奋!”
雪人白了她一眼:“刀剑无眼!莫非你觉得,我们手里拿的是玩具不成?”
“如果我倒下了,说明我没有资格位列十二钗之一;如果倒下的是他,那说明他更没有资格位列山庄的四大高手。”燕子显得踌躇满志。
“真是了不得的脾气!”雪人摇了摇头,“也许下辈子你应该去做男人。”
燕子坏坏地笑道:“如果我下辈子做男人,一定要讨你当老婆。”
“这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我向来都比较多情,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才好。”雪人天性聪敏,对于捉弄,应付起来自然是轻轻松松的。
燕子眉头一皱:“多情?你对谁多情了?莫非你对于楼兰也有那么点意思?”
“可能吧!豪气干云的汉子,对于女人多少都是有点吸引力的。”
“这么说来,我是必须跟自己的情敌好好干上一场了。”
两人就这样调笑着。马蹄声却在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是他了!”两把短剑,不约而同地脱壳而出。
蹄声若雷,烟尘扑面。须臾间,一人一马快若流星般闯入两人的视线。虽有斗笠遮盖,而且满脸风尘,仍然掩饰不住他双目中夺人的光芒。他左手执缰,右手紧紧地抓着一把刀,刀形宛若天边的弦月。
雪人和燕子各自抛出剑鞘,击向两旁树上的机关。霎时,无数尖锥牵引着大大小小的绳索,向四面八方激射,在瞬间内结成一道紧凑的大网,将前后左右和上空一并封死。
来人听得声响,眼疾手快,勒住缰佩,及时调转马头。骏马猛然止住步伐,立起上身,发出一阵悠长的嘶鸣。
“叛贼,哪里走!”两柄短剑,一前一后横空刺出,快得令人应接不暇。
“我只想说一句,我永远都不会背叛山庄!”回答的声音有些疲惫和沙哑,却不失慷慨之气。
“我们倒是很想相信你,但是我们的剑却不肯答应!”
“那么,就让我的刀来解释吧!”
亮光一闪,古月状的弯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此时的乌云盖满了整个天空,四下漆黑一片。然而这把刀的刀光,有如撕破阴霾的闪电,光耀天地!
看似随意的一刀,已然所向披靡。
火星飞溅,脆响刺耳!弧光到处,两柄短剑已经应声折断。
“啪——”纵贯天际的闪电,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三双眼睛。两双意外和惊恐,一双刚毅而坚定。
“本来我想在这里接你五刀。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我连你一刀也接不了!”燕子看了看手中的断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将之抛到一边。
雪人赞道:“不愧是敢闯白浪沙的古月弯刀,我们拦不住你,你过去吧!”
“用不堪一击的劣质剑阻击我,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下次见面,一定双倍还上!”弧光再度闪过,挡路的绳索根根断裂。楼兰快马扬鞭,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好汉!好马!好刀!”看着楼兰远去的背影,雪人和燕子默默赞道,并打心底地为他祝福。
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等待,滂沱暴雨如期而至,温泉镇的大街小巷积涝成泽,片刻功夫成为汪洋一片,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温泉是个小镇,只有一家客栈,客栈的旗号用的也是小镇的名字。
此刻,镇上的门窗大多已经关闭,唯独客栈西南角的上房窗户是敞开的。一个年方二十岁,脸型柔和温润的女子,正伫立在窗前,默默注视着大街上的动静。在她的身后,客房中央的桌子旁边,坐着位年近三十的中年男子,青衣博冠,面部线条坚硬有如刀削,正不紧不慢地翻阅着手头的卷宗。他身旁的桌子上,也搁着一把刀。从刀鞘的形状看去,刀身厚重笔直,更像是剑的样子。只有刀鞘端头撇向一角的弧线,才证明它是一把刀。
“哥,下这么大的雨,他不会来了。”女子的话音低沉缓慢。
中年男子应道:“不会!任何猛兽,受伤之后的本能念头,是找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他会拼命地赶,绝不允许拖延和迟疑。”从浑厚的回音听来,他的内劲已经很罕见。
“你肯定他是去梁子湖找楚无名么?”
“普天之下,他只有这么一个信得过的朋友了。”
“未必!他那样的人,谁见了都会赞许有加的。”
“欣赏是一回事,能不能同生共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风荷山庄的追缉和悬赏令已经发到五湖四海,那些所谓的江湖豪杰们,不可能为了他开罪于这天下第一庄。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客气;想借他的人头发财的,会比比皆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都是至理名言。”
“也包括你在内么?”
中年男子闻言放下卷宗:“其实,我和他本来也可以成为朋友的。可本教教众们血迹未干,他又始终视我等为魔逆,从来不肯施加援手。本教的血仇不能不报,权衡之下,我只有选择牺牲他了。”
“别人怎么选是自己的自由。我总觉得这么做,有些对不起大姐!”
“如月那边,我会解释清楚的。”
“大姐外表柔弱内心刚强,未必会听的进去。”
“大不了,我把自己的命赔给她吧!”中年男子蓦地抓起桌上的刀,轻运腕力,铛亮的刀刃弹出尺许,映照着稍纵即逝的闪电,熠熠耀眼。
女子见状,走到他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哥,你别生气,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管你做什么,花花始终都会站在你一边的。”
男子的唇间掷地有声:“不,他已经到了!”
温泉客栈的门口站着位落魄的客人,斗笠蓑衣俱备,从裤管袖口流落的雨水上可以知道,他已经全身湿透。
“掌柜的,请带我的马到柴房烘干,别让它生病了,多准备点干草。还有,我要间上房,要盆热水,尽快……”
小二麻利地照办去了。他一阵欣慰,取下雨具。这个原本目若寒星的年轻人,在多日的颠簸之后,已经愁容满面,疲惫不堪。没有理会店中客人们的注意,径自上楼。然而两团迎面而来的杀气,让他本能性的止住了脚步。
“夜魔刀,落魂花,想不到在这不起眼的小镇,也能幸会到两位尊驾——”
他的右手,隐隐感觉到了腰间宝刀的窜动。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声音很平静:“你受伤了?”
“托你的福,大爷死不了的!”回答声里洋溢着粗犷与豪迈。
“看来公子怡的翻云手,比传闻中的还要可怕。已经放水了的一掌,仍然能夺去顶尖高手的三成气魄。”
“山庄里没有谁是吃白饭的。就算今天我败于你手,也说明不了什么!能够打败你的人,你数都数不过来的。”
“能与风荷山庄四大高手一一过招,想必也是平生快事!”中年男子轻轻一笑,“不过眼下,我还没有打算和你动武。我这个人有个习惯,能谈条件的时候,我绝不选择伤和气。”
“我也有个习惯,绝不和不老实的人谈判。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能和你谈条件的话,那我也不是楼兰了。”
斩钉截铁的坚定,让中年男子的神色渐渐起了变化。
楼兰的手没有离开古月弯刀。他明白,现在自己已经负伤,要和面前两个人对决,必须作出赴死的打算。任何松懈,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和一个伤者对打是天底下最没趣的事情。你过去吧!”中年男子沉默半晌,缓缓吐出了这些字。
面对这个结果,楼兰有些愕然。但最后还是欣喜占胜了疑惑。毕竟,现在的他,太想睡个安稳觉了。
“哥,你真的愿意放他走?”回到客房,年轻女子满是不解。
“不放他走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就算赢了这手,他也未必肯告诉我们的。得不到宝藏,我们的计划就会因为缺乏资金而搁浅。这个人对于我们有着深深的误会,不卖足人情,很难让他把我们当朋友。”中年男子打了个响指,一名属下迅速赶了进来,必恭必敬地候命。“向江湖上散布消息,楼兰身上握有楼兰宝藏的秘密,任何得到它的人,都能富可敌国。”
属下领命而去。中年男子继续说道:“现在的楼兰,已经是有家不能回,若是正道黑道所有的贪婪一齐压上,江湖上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可以不怕压力,却不能不害怕由孤独绝望带来的恐惧感。他会回来找我们的!”
八百里洞庭成就了名士风流不朽的诗篇,也成就了江湖豪杰永恒的寂寞。
君山之所以被武林人士们乐于谈道,是因为风荷山庄。
曾经的风荷山庄远远没有今天这么有名气,那时的它,更多意义上还是退隐者们的世外桃源。远离尘嚣的岛屿,秀丽清幽的山色,极目无垠的湖光,无不令人心驰神往。这里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作为大本营可谓是得天独厚。早在宋朝时期,杨幺在此建立水寨,训练水军与朝廷对抗。虽然最终兵败,君山作为战略要地却日益被巩固起来。
同样是在七年前,魔教教主古正阳企图占据君山,着精锐主力倾巢出动,最终饮恨白浪沙,则让江湖人永远记住了风荷山庄这个名字。
纪舞风是难得的美女,也是出了名的懒,了解风荷山庄的人们常常这样打趣的说。
或许是受隐者心态的感染,作为山庄大庄主的纪舞风,对于庄务并不热衷。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把事情交给大总管东方一鹤去打理,自己则找上几个朋友们一起游山玩水,有时甚至彻月不归。
曲苑的荷塘青葱接绿,四下飘香,只是当下,纪舞风却没有了看风景的心情。
小马死了,楼兰出逃。本来平静的山庄,何以有了那么多的风雨?
“庄主,在下有一事想不明白!”问话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声音礼貌而恭敬。
“是公子怡吧。我也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这世界上还能有什么难得倒你?”
没有任何庄主的做派,纪舞风的话语永远带着朋友式的温和。即使是公子怡这般老成冷彻,也拜服于她的公平与尊重。或许也正是这样一个理由,庄客们在山庄里找到了其他地方所不能给予的归属感,把山庄的事务作为自己的家一样去重视。更是因此,纪舞风得以放开俗务,尽享世间山色带来的美好感觉。
“我考虑了几天了,仍然不能相信楼兰会是内鬼。”
“世界上的最不可能的事情,都是在深信不疑中发生的。第一个发现小马被害的是你,第一个说不相信的是你,但第一个出手打伤楼兰的也是你。莫非你想告诉我,真正的内鬼是你么?”
“庄主你是在怀疑我吗?公子怡对山庄的忠诚,你和二庄主,还有其他庄客们都可以看的到的。虽然不相信,可当大总管下了追捕令的那一刻,我没有因为楼兰是我的朋友而因私废公。今天来找你,我只是想谈谈我的看法罢了。楼兰坦荡不羁,吃里爬外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纪舞风道:“我还没有说完呢。看看吧,楼兰坦荡不羁,你忠诚尽职,一鹤谨慎公平,清奇淡泊逍遥,按理说都不大可能是内鬼,那么这真正的内鬼,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看样子,大庄主胸有成竹,不需要我们作多余的担心。”被纪舞风搞了个一头雾水,公子怡悻悻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纪舞风的嘴角闪过一丝会心的微笑,然而又立刻恢复茫然。她的眼睛直盯着东北方的远处,“楼兰,为了引出那个人,我不得已想出这个办法,让你蒙受一时的不白之冤,你可一定要挺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