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通神一剑
因为楼兰和藏宝图的传闻,樊口镇和其周边地带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八月是谷物成熟的时令,本来要做大宗买卖的商人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云集过来,河湖港汊之间少有大型船只,客栈里也难得看到穿着绫罗绸缎者。与此相反,越来越多外形粗鲁,衣冠邋遢的江湖人在涌入,明晃晃的武器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整个樊口都在变得不安。
邱苍松和赵本并没有想到,他们对冷莫虚不切实际的渲染与吹捧,让他们在江湖上名声鹊起。每日邀请他们吃饭喝酒的江湖人络绎不绝,甚至是十天之后的饭局都排满了。这些人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想从两人的嘴里套出点关于藏宝图的消息,若是把他们灌个乱醉如泥了,还怕兜不出点有用的东西?当然,邱苍松和赵本心里也明白的很,吃饭可以,喝酒也可以,但是真话是绝不说的。
客栈大堂里,十多名江湖人济济一堂,聚集在邱苍松和赵本的周围。盘碗之中满是海味山珍,席间酒香扑鼻,极尽铺张阔绰之能事。
“两位道长年过半百,面对登峰造极的乌刀刀客,没有半点畏惧之心,反而迎难而上,力保楼兰于不失。此番侠义壮举,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某虽然年轻,论起胆量和气魄,却远远不如两位道长。”一位仪容洁净,衣着光鲜的年轻汉子向邱苍松和赵本举杯,满面春风。
一位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说道:“乌刀刀客武功盖世,就算是当年的魔教教主古正阳也有所不及。两位道长身份尊贵,却敢于和他拼命,这份勇气,就算是当年闯荡白浪沙的楼兰也不可能有!”
另一位中年须发疏松的中年汉子接道:“楼兰算什么?闯白浪沙又算什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牡丹花下,必有风流鬼。楼兰当年在白浪沙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胆量使然,不如说是色心的刺激。那魔教圣女颜如月当真是闭月羞花之容颜,在江湖人之中,她的风采,只有风荷山庄的两位庄主能够比拟。当年救颜如月的时候,楼兰刚好十八岁光景,正是最容易见色起心的年纪。说他侠义,我看是江湖人瞎了眼了。”
络腮胡子点头应道:“曹兄的这番话,确实说到点子上了。楼兰救美,不过是为了赢得美人芳心;两位道长救楼兰,纯粹是出于江湖道义。这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
仪容洁净的年轻汉子更夸张地说道:“楼兰处处都为自己打算,两位道长却潜心修道,淡泊名利,这就是做人的差距啊!”
众人都哄笑起来:“就是!”
“怎么都只顾着说话了?向两位道长敬酒啊!”须发疏松的男子环视众人,以目光示意。
“对对对,两位道长才是今天的贵宾!”
“赵掌门,邱道长,今天你们一定要喝的舒舒服服了。要是不醉的话,就说明你们压根就没把我们当兄弟!”
“就是,两位道长啊,这杯酒你们一定得喝!”
一行人各怀心思,面带恭维,言语投足之间尽是亲热敬重之气。赵本和邱苍松面面相觑,这些个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并不比乌刀刀客更容易打发。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夸张的太过分了。不过现在后悔为时已晚,假话已经开口,就只能继续装下去了。
赵本满面愁容地说道:“大家这么器重,赵某真是受之有愧了。说真的,我堂堂华山掌门,修为三四十年,加上邱老弟的帮助,居然赢不了他一个刚刚出道的毛头小子!”
“是啊!”邱苍松也故作惭愧之状,“赵兄不提还好,一提这事,贫道就觉得脸上无光。”
仪容洁净的年轻汉子道:“赵掌门,邱道长,你们无需自责。那古正阳是何许人物?当年田园药仙和雪鸿方丈联手,都拿不住他;这乌刀刀客比古正阳厉害百倍,若是田园和雪鸿见了他,也只有逃跑的份。你们俩加在一起打不过他,这不算不光彩啊!”
须发疏松的汉子接道:“就是!华山派的剑法和少林派的拳棍一样,都是江湖武学的翘楚;这黄山派的腿法,也是天下一绝。作为两大名门正派的门面人物,两位道长的地位都是打出来的。如今的江湖人谁不知道,两位道长身负本门绝学,已登出神入化之境界?”
络腮胡子道:“曹兄,两位道长的身手无须多说,但是两位道长的人品,更是出类拔萃啊!”
仪容洁净的年轻汉子应道:“确实。两位道长淡泊名利,侠肝义胆,可谓是我们江湖人的楷模!”
坐中另一名身形精瘦的汉子说道:“依我之见,大家可以成立一个正义盟。两位道长武功高深,又德高望重,刚好做我们的盟主!”
邱苍松和赵本顿时惊得冷汗淋漓。两人原本以为自己弄虚作假的本领,放眼整个江湖之中已经是登峰造极了,可是,碰到了这群无赖,跟他们相比,才知道自己的境界还差的很远。
络腮胡子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主意不错。两位道长做盟主,众望所归。”
须发疏松的汉子起身道:“如果大家都同意,这件事我们就这么定了。我有言在先,谁跟两位盟主过意不去,就是跟我曹某人过意不去!”
“两位道长深孚众望,在下同意!”
“我没有意见!”
“早就该这么定下来了!”
……
“一群不要脸的小人在这里互相吹捧,还妄自尊大地想要成立什么正义盟?我呸!就凭你们这群窝囊废,恐怕旗子还没插起来,就被人当场踩翻了。都******给我滚!再在这里恶心,影响老子吃饭,老子就让你们脑袋搬家!”
附和的声音里,偏偏就有一个让人不舒服的。众人循声望去,靠门边的一张桌子边,坐着个身着披风,头发散乱的年轻人,正不紧不慢独饮。在他的桌子上搁着一把乌黑的剑,剑刃只有两尺长短。
这位年轻人,正是裴笑书到凤凰山庄附近山谷中请出来的王恨。
络腮胡子最为高壮,脾气也最大,见到有人败坏自己的兴致,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顿时火起,当即起身骂道:“你他娘的吃了……”
他没有能继续说下去,一根筷子不偏不倚地插在他的眉心,仅剩半寸长短。他甚至来不及知道头痛的感觉,就双腿一软,倒地死了。
眼见出了人命,其他人还哪有心思吃饭,各自撇下碗筷,往大门夺路逃亡。除了邱苍松和赵本席上的一干江湖人。
“杀了他,为郭老三报仇!”须发疏松的汉子一声令下,众人有的拿刀,有的拿剑,有的拿着大铁鞭,往王恨扑了上去。
但人多不见得有力量。一股风卷残云的气流,在众人就要靠近王恨身体的刹那陡然升起,劲风掠得人脸面生疼。围攻他的众人立刻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
所有围攻他的武器都被这阵风彻底粉碎,所有围攻他的众人也被这阵风震得七窍流血,倒地身死。
邱苍松和赵本骇然。王恨的这一剑,和几天前遭遇冷莫虚的样子大体相同。但是不同之处在于,冷莫虚只是斩断了他们的武器,而王恨则是彻底粉碎了他们的武器,同时也粉碎了他们的内息。散落在地面上的并不是断刃,而是碎片;围攻他的众人,也没有一个活口。
王恨挥剑的速度,已是匪夷所思;而王恨的气劲,更称得上强横无匹。
王恨收剑,起身离席,朝向邱苍松,赵本和须发疏松的汉子。直到这时,三人才看清楚他的眼睛。这双深似寒潭的眼睛低沉忧郁,或许还显得有些惆怅,但是与他对视的三人,分明就感觉到了一种杀气,令人窒息的杀气。
他离开的桌子和椅子在不停摇晃,继而崩塌,散落了一地的碎片。方才的那一剑,不仅将围攻的众人彻底震死,也让他身边的桌椅同时粉碎。
须发疏松的汉子浑身上下已经在瞬间湿透,哆嗦着的双腿甚至忘记了该往哪个方向奔逃,绷紧的神经让他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黑,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最后他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翻,就地栽倒,不省人事了。
不光是他在恐惧,邱苍松和赵本也在恐惧。王恨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自己?
“小可第一次露手就吓着两位道长,实在是过意不去!”王恨的语音,远远比他的目光要和蔼。他走近邱苍松和赵本,轻声道:“介意请我喝一杯吗?”
邱苍松和赵本哪里敢反对,一个劲地同时点头,有如老鸡在啄米。
三人另外选了一张桌子,摊起茶酒。邱苍松道:“小兄弟的这身本领,在年轻一代已无敌手,即使是当年的尹清奇,跟你比起来也是略逊一筹。就算是对比那些先贤前辈,也是不逞多让啊!”
王恨面色一沉:“邱道长,你这几句话,我怎么好像刚刚听过啊!”
邱苍松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小兄弟千万不要把我邱某等同于刚才那些江湖混混。他们是信口开河,我的每一句话,可都是肺腑之言啊!”说完他瞥了瞥地上的尸体,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以示厌恶。
王恨转脸为笑道:“邱道长的意思,别人信口开河是信口开河,你信口开河就不是信口开河了?”
“不不不不不!”邱苍松再次摆手,并将年轻人的茶杯斟满,说道:“小兄弟,我就跟你说点掏心窝的话,江湖上的年轻人之中,能入我邱某人的法眼的,寥寥无几。你算一个,当年的尹清奇算一个,最近出现的乌刀刀客算一个。至于楼兰,提都别提!”
王恨眉头一皱:“为什么楼兰提都不能提?”
未等邱苍松回应,赵本抢先说道:“当年的楼兰还是挺不错的。只是最近的情况,想必你也听说过了。那楼兰见小马有藏宝图,竟起了杀人越货的歹念,杀死小马,带走藏宝图,彻底背叛风荷山庄。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人呢?我和邱道长一合计,打算将他就地正法,眼看我们就要得手了,谁知道半路竟杀出个黑脸刀客,一把乌刀有如神鬼。我和邱道长两个人联手,跟他斗了几百个回合,硬是被他斩断了纯阳剑和铁拂尘。若不是兵器差距太大,我们还真的不信他能把楼兰从我们眼皮底下抢走。”
抵不住人家一刀,到了赵本的口中,就变成斗了几百个回合了。王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轻抿,笑而不答。
赵本以为王恨信不过自己的话,便朝邱苍松使了个眼色。邱苍松再次斟满王恨的茶杯,坐下说道:“小兄弟,我和赵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有兴趣没有?”
“说来听听!”王恨似有兴趣地说道。
“小兄弟,你这把剑其实不是剑,而是一把金钥匙啊!”邱苍松饮尽一盏茶,继续说道:“说真的,那楼兰和乌刀刀客加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我们两个做起来难上加难的事情,到你手上,却是易如反掌。只要你肯加入我们,我们三人合伙,那楼兰和乌刀刀客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到时候得到藏宝图,你得大头,我和赵兄拿小头,七三分成,你看怎么样?”
原来邱苍松和赵本拉拢自己的目的还是藏宝图。王恨轻轻一笑,索性保持沉默。
赵本凑前说道:“小兄弟如果嫌少,我和邱老弟可以再吃点亏。你拿八成,我们一人一成,这个分账总不算过分吧?”
王恨依旧不答。邱苍松和赵本再次对了对眼色,说道:“小兄弟,要是这样你都不能满意的话,那你拿九成,我和赵兄总共拿一成。这可是我们让步的极限,已经不能再少了。”
王恨忽然哈哈大笑,正色道:“两位道长真是爽快!只是我不能和你们这么分账,否则江湖人会说我欺负老人。藏宝图我有兴趣,要不这样吧,我们五五分成!”
邱苍松和赵本同时眼睛一亮:“小兄弟,你说的是真的?不会反悔吧?”
“当然,我王恨做事,从不反悔!”
邱苍松和赵本当即着小二点了最好的酒,王恨答应加盟,这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王恨答应的分成比例,则远远出乎两个人的意料。天底下的好处,似乎都被两个人碰到了。
“但是!”看见邱苍松和赵本忙碌的殷勤,王恨也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我不喜欢和太多人分宝藏。对于我来说,一个帮手就已经足够了,多一个人碍事,也不容易保密。你们两个商量一下,看看谁退出。商量好了再告诉我!”
邱苍松和赵本忙碌的手顿时停了下来。王恨的打算,看样子是要在两个人之中二选其一了,但是谁又甘心退出呢?这显然是个离间的主意。只是两人的信任基础其实是很薄弱的,王恨说的也没错,藏宝图绝不适合多人共事。
“邱老弟,你出来!”赵本提剑,起先迈出客栈大堂。
邱苍松隐隐感到赵本要做什么了,握铁拂尘的手指劲力陡涨,尾随而出。
樊口郊外绿草丰茂,林木稀疏。赵本停下脚步,转身朝向邱苍松道:“邱老弟,这个王恨与我们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他那么容易就答应了共事,我总觉得蹊跷。这是一头猛虎啊!”
邱苍松点头应道:“的确!此人来头不小,还是提防着一点好。”
“我看这样吧!”赵本徘徊数转,“王恨的心计和身手,都是了不得的危险人物。跟他打交道,还是我去。我跟你的师兄掌门云中雾有交情,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他交代?你还是回黄山享你的清福。当然了,宝藏到手之日,我不会忘了你的一份的。”
这分明就是想着法子让邱苍松退出了。邱苍松哪有那么容易上当,只见他理直气壮地答道:“赵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跟王恨打交道有风险,你赵兄跟他打交道难道就没有风险?我不是掌门,黄山没了我照样转;但是华山没了赵兄,就等于没了主心骨了。再说了,让朋友去冒险,自己享福,这种事我邱某人是不做的。”
赵本笑道:“我赵某这辈子最看重的人,不是雪鸿,不是离春子,不是田园,也不是宇内三老,而是你邱老弟。咱们朋友一场,肝胆相照,几次一起死里逃生。你不肯为让朋友去冒险,我也不肯让自己享福,怎么办呢?”
邱苍松眉头一横:“去去去!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软化我,让我自动退出,把我排斥在外么?我说赵本,别人不了解你,难道我邱苍松还不了解你?你少跟我玩这些乌七八糟的花样。我告诉你,想让我让步,没门!”
赵本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宇间尽是冷彻的气息:“邱苍松,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本,你就只有这么点斤两了么?”邱苍松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赵本冷哼一声,不屑地答道:“当日在樊口,你被楼兰挑拨,眼看就要把包裹还给了他,差点背弃我们的约定;而后我被楼兰压制,你居然在一边做看客。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做别人的盟友?还想染指藏宝图,可笑!”
邱苍松拂尘一甩,大声道:“赵本,江湖人说话做事是要讲良心的。你被楼兰压制,我是忍了两手;但是楼兰决意要杀你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把你从鬼门关救了回来。没有我邱某人,单凭你自己,你能活着回来么?”
赵本冷笑道:“这么说,我应该感激你了?”
这回轮到邱苍松不屑了:“我没有指望你感激我!你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指望你感激别人,跟指望狗不****一样困难!”
“邱老鬼,我要你不得好死!”被邱苍松侮辱,赵本怒不可遏,挺剑挥出炫目霞光。
邱苍松早有防备,铁拂尘同时划出无数影子,和赵本的长剑交相辉映,一时电光四起,脆响争鸣。
赵本剑法精纯,邱苍松腿法灵活,长剑凌厉,拂尘猛烈,正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两人你来我往,已经互拼上千余招,各自伤痕累累,四围景色亦被两人破坏殆尽,大树被削得只剩残桩,草地上斑驳淋漓,却始终分不出胜负。
“我说邱老鬼!再这么拼下去,死的人一定是你!”
“赵老鬼,你年纪比我大,脚法也不如我,继续斗下去,先撑不住的反而是你啊,哈哈哈哈哈!”
两人只顾着缠斗,并不曾料到颜如月和唐秋已经来到近旁。
“没想到所谓的名门正派居然是这幅德性,比我们****教差太远了。”唐秋忽然有些想发笑。
颜如月的眼睛里闪烁着敌意的寒光:“二妹,把握机会,该下手了!”
随着两声清脆的耳光,赵和邱苍松被踢出两丈开外,接连滚了几个跟斗才停顿下来。两个面容冷艳的女子,一黑一白站在他们中央,将长剑和铁拂尘双双抓在手里,满是憎恨与仇视的神情。
“魔女!”赵本和邱苍松战栗地神着指头,却是说不出话来。两人早已筋疲力尽,眼下已没有任何逃走的希望。
“你们两个败类,把楼兰害的那么惨,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颜如月提起长剑,朝着两个人走了过去。
“姐姐,直接要他们的命,那简直是便宜了他们了。要不,在要他们命之前,让他们尝尝痛苦的滋味先?”唐秋掏出两颗丸药,一左一右塞进赵本和邱苍松的嘴里,“这是本姑娘特意给两位配制的蚀心丹,味道十分可口,两位不介意的话,拿去当饭吃也没问题!”
赵本和邱苍松再也没有对战楼兰时的那种唳气,很快的,钻心的痛痒蔓延到四肢和头颅,手脚开始不停颤抖,被剧痛刺激的脸变得扭曲变形,瞳孔收缩了再扩张,扩张了再收缩,如此发作和反复,每一阵都是彻底的绝望和恐惧。
“想要解药的话,就得乖乖地听话。本姑娘高兴了,自然会让你们舒服一点。这样吧,我和这位姑奶奶今天长途跋涉,实在是太累了,你们去帮忙找间最好的客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