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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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光明顶论战(上)

十月二十八清早,纪舞风便由雪人和忆雪陪同,在君山码头辞别众人,待乘船抵达岳阳后,又快马加鞭地奔赴黄山。

黄山位于富春江以北的江南大地上,与岳阳地隔两千余里。这座得名于华夏部落始祖黄帝的奇山,坐拥形态各异的三十六大峰和七十二小峰,集泰山之雄,华山之险,衡山之秀,恒山之幽于一身,更具奇松、怪石、云海和温泉四绝景致,堪称名副其实的东南第一形胜之地。徐霞客的一句“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更让黄山名满天下。

因为是第一次登临,雪人和忆雪刚刚抵达黄山脚下,便被一座座耸入云端的峰峦彻底震撼了。如此鬼斧神工的胜景,竟然出现在人间大地上,让人不得不慨叹自然造物的神奇。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这些峰峦都是美的极致。每一道脊线,每一方石头,每一块硬度,每一笔颜色,都搭配得自然而然,天衣无缝。即使到了初冬,草木萧索,大雪封住了山头,黄山依旧带给了她们前所未有的视觉享受。

黄山派的道院“松风观”建造在光明顶上。和三大主峰的另外两座天都峰与莲花峰相比,光明顶的山体显得庞大些,山势则要平缓。但即使如此,光明顶也要比寻常山体险峻不少。纵使纪舞风、雪人和忆雪轻功出众,在这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之中,依旧不敢大意,尽可能地安全起见,放慢速度,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登。

在松风观的门口,纪舞风报明身份,并向黄山弟子述明自己的来意。得知风荷山庄的大庄主亲自驾到,黄山弟子不敢怠慢,连忙折向“风节堂”向云中雾禀报。

雪人和忆雪同时为纪舞风捏了几把汗。云中雾看似宽宏实则狭隘,是个比较记仇的角色。如果他拒见纪舞风,风荷山庄今后在江湖上的脸面就很难看了。倒是纪舞风一脸宽松,俨然是无所谓的样子。

然而云中雾竟很利索地答应了下来,让弟子带三人上堂,只是没有亲自出来迎接。雪人和忆雪不禁感到奇怪。

风节堂是松风观的主殿,不过在规模上,只与风荷山庄的听风小筑大体相当。黄山山高路险,动工破土颇不容易,而且光明顶上风大,不适合建造高耸的建筑。

进入风节堂,三人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们明明白白地看到,少林方丈雪鸿和药王谷谷主田园也在宾客席上。看样子,云中雾在兰儿手上受挫以后,果然不甘心失败,连夜派弟子赶往少林寺和药王谷,打算借助雪鸿与田园的声望,向风荷山庄施加压力。

“这个混蛋!”忆雪压低嗓门骂了句。

雪鸿方丈和田园药仙马上皱起了眉头。虽然忆雪的话音如蚊子嗡嗡,但在两人登峰造极的功力之下,这已经是清晰可辨的声响了。

给纪舞风准备的席案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放在雪鸿方丈的下首。纪舞风并不急于就座,而是走向云中雾,向他礼貌地拱手说道:“长沙一事,敝庄颇有得罪。纪舞风约束手下不力,导致云掌门横遭伤损。希望云掌门大人大量,以黄山派和风荷山庄多年的交情为重,不对这点小事耿耿于怀。小女子代表风荷山庄上下,以及所有的先人,先行谢过云掌门!”

纪舞风向云中雾连鞠三躬,言辞和礼节都极尽恭敬。然而云中雾竟然倨傲地昂着头,话音冷冷地回应道:“不必了!你的道歉,贫道受不起!”

云中雾得势不饶人,一开口就让纪舞风碰钉子,这让忆雪大为恼火。眼剑她眉心凛凛,提剑的手在剧烈的抖动,好像随时都会爆发出来。雪人怕她做出冲动之举,奋力将她的手臂按住了。

但忆雪的嘴却还是自由着的。她冷哼一声,用不屑的腔调向云中雾道:“枉你是堂堂的黄山掌门,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你云中雾尚且如此,其他门人就更不用说了。难怪黄山派会被人瞧不起!”

“忆雪不得无礼!”未等云中雾回应,纪舞风转向忆雪,一脸严肃地说道:“黄山派是主,我们是客,天底下哪有客人欺负主人的道理?我平时教的礼节,你都忘了?”

忆雪毕竟是个烈性女子,面对纪舞风的责备,依旧不依不让地说道:“人敬我一尺,我才敬人一丈;人欺我十分,我再去贴冷屁股,就没什么意思了。再说了,做客有做客的规矩,莫非这做主人的,就可以为所欲为,不讲任何分寸了吗?”

“说的漂亮!”雪人内心大呼精彩。在十二钗里,忆雪是口齿最犀利的一个。尽管她平时一副嘻哈荒唐的样子,但论起道理,却能头头是道,句句直中要害。“若是大庄主与田园药仙、雪鸿方丈都不插手,那就有好戏看了。”雪人心想。

纪舞风暗暗发笑,表面上却向忆雪皱起了眉头。

云中雾毕竟是掌门人物,又是老江湖,断然是不会轻易被忆雪的这点聪明劲难倒的。只见他冷笑一声道:“我们黄山派是主人吗?有风荷山庄在,谁敢说自己能做主?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其他门派不过是你们的奴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反正魔教倒了,古正阳死了,黄山派对你们也没什么价值了。”

“你!”云中雾以退为进,将黄山派与风荷山庄的过节扩大为其他门派与风荷山庄的矛盾,无非是看到雪鸿方丈和田园药仙在场,狐假虎威一把。不光是忆雪和雪人,即使是纪舞风自己,也对他的这种做法厌恶顿生。然而雪鸿方丈和田园药仙的神情却显得安然祥和,似乎是同意了云中雾的说法,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当然,这也难不倒聪明的忆雪。忆雪先是学着云中雾的样子冷笑一声,继而扬起声音说道:“原来在云掌门的心目中,早就把黄山派置于其他门派之上了。只要得罪了黄山派,那就是得罪了所有的江湖门派。看样子,云掌门不是不想做主,只是嫌黄山地小,不够风光而已。要是能代表所有的江湖门派,那才符合云掌门的胃口。”

纪舞风和雪人欣喜异常。尽管两人都知道忆雪嘴巴了得,却不想她的唇舌犀利到了这样的程度。

忆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对方奚落风荷山庄的方式,返回来奚落了黄山派一把。当日在武功上被兰儿克制,如今又在言辞上被忆雪克制,让本来就不够宽宏的云中雾变得愈发恼羞成怒。云中雾起身,离开殿中的掌门席位,睨视风荷众人道:“风荷山庄到底是谁说了算?是你,还是纪大庄主?”

忆雪可以不给云中雾面子,但是纪舞风却不能不给云中雾面子,云中雾看到的正是这一点。就算忆雪有再多的理由,此刻也只能都往肚子里吞了。忆雪压低声音,向纪舞风道:“云中雾太不讲理,大庄主不用对他客气!”

纪舞风轻轻点头,转向云中雾,再度拱手说道:“云掌门,忆雪心直口快,大家都是知道的。若是我们能够平心静气地谈一谈,相信忆雪也不会说出格的言辞。”

“是么?”云中雾傲然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纪大庄主要看属下的眼色说话了?”

忆雪当即火起,正要再次发作,却被雪人按住了肩膀。纪舞风坦然道:“云掌门,你在黄山,晚辈做君山,都是一家之主,都懂得当家作主的不容易。晚辈是个女子,才能有限,若是再跟属下比脾气,怕是没人敢在风荷山庄呆着了。晚辈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能跟云掌门一样,说一句向东,属下就不敢向西?晚辈难啊!”

云中雾不服软,却喜欢看着别人用软。如今纪舞风礼貌恭敬,再加上看到雪鸿和田园在场,他也就不好再咄咄逼人,于是转而用平和的口吻说道:“纪大庄主说笑了。如今江湖之上,谁不知道风荷山庄人才辈出,群星璀璨?四高手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十二钗各具异能,也都是万里挑一。黄山派开宗立派虽早,却没有杰出的门人。看着这些弟子,一个比一个平庸,贫道的心里就有气。”

风节堂里就有很多黄山弟子,包括韩沐雨在内。听到自己在师父的眼睛里是如此的不济,个个都低下了脑袋。

纪舞风笑道:“云掌门不必过谦。黄山派地灵人杰,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绝非我风荷山庄所能比拟。”

“罢了罢了,你也不用说些动听的来安慰贫道!”云中雾朝纪舞风摆手,继而疑惑地问道:“不知道纪大庄主想怎么谈呢?”

“云掌门受伤,邱道长登仙,皆因我风荷山庄而起。我们会向黄山派作出补偿!”纪舞风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递到云中雾面前,“这是五万两。一来是给云掌门买药用,二来补贴邱道长的族第,三来可以给黄山派上下添置过冬衣物。”

纪舞风又吩咐雪人摘下包裹,从那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纪舞风接过锦盒,在云中雾面前打开,一支体型硕大,形态饱满,色泽鲜亮的干参呈现在众人眼前。

纪舞风解释道:“这支野山参,生长了至少六十年之久。两年前晚辈去辽东游玩,从一个高丽客商那里买下了这支参,一直舍不得用它。如今晚辈把它送给云掌门。希望这支参的滋补,能助云掌门的伤势早日康复,还请云掌门笑纳。”

雪鸿方丈和田园药仙同时点头,对纪舞风慷慨的补偿和妥善的措辞表示赞许。

云中雾纳闷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说拒绝吧,纪舞风的赠礼诱惑太大,如果不要的话,黄山派这个冬天会很难过;再者看在雪鸿和田园的脸色,他不能不给对方面子;说接收吧,黄山派在江湖上的口碑本来就欠佳,如果再落下爱慕钱财的口实,那就更难看了。

云中雾足足斟酌了半刻钟的工夫,到底没有接受纪舞风的馈赠,而是侧过身,冷哼着说道:“纪大庄主送这么大的礼,总不可能没有任何条件吧?”

纪舞风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条件。晚辈只是希望,云掌门能以黄山派与风荷山庄的交情为重,能以整个江湖的大局为重,忘记那些小恩小怨。”

“这么说,若是贫道接受了纪大庄主的礼物,就不能追究冷莫虚了?”云中雾的神情又一次变得倨傲起来。

纪舞风正色道:“若是云掌门执意要追究,晚辈也没有办法。但是晚辈相信,就算云掌门砍下冷兄弟的项上人头,也不能让邱道长起死回生。冤冤相报何时了?云掌门,你不可能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吧?”

云中雾厉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至今,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难道只要纪大庄主肯花点钱,贫道的邱师弟就只能白死了?纪大庄主明知我们黄山派潜心修道,不慕钱财,却如此大张旗鼓地大洒银两,又置我黄山派的门楣于何地?”

韩沐雨当即呼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杀了冷黑脸,为邱师叔报仇!”

其他弟子也跟着喊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杀了冷黑脸,为邱师叔报仇!”

局势又是越来越僵了,雪人和忆雪的心重新绷紧。看样子江湖人的传言没错,云中雾就是蠢笨固执的典范。然而他现在占据主动,不依不饶,纪舞风只能顺而不能逆他的意愿,又该如何是好?

纪舞风泰然处之,不卑不亢地说道:“云掌门,黄山派重视风节,晚辈何尝不知?只是邱道长已经不在了,除了凭吊和补偿,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云中雾倔然道:“若是纪大庄主真的在乎风荷山庄与黄山派的情义,就该把冷黑脸交给我们!否则说什么都是空话!”

纪舞风的面容渐渐绷紧,手臂也开始有了颤抖。她不习惯恨一个人,但是如今,对于云中雾,她第一次有了恨意。

“老夫来说两句吧!”一直坐观事态发展的药仙田园,此刻终于出面了。他起身离席,不紧不慢地走到纪舞风和云中雾面前,端视两人片刻,轻叹一声道:“以老夫看来,两位的做法都有不妥。云掌门,邱苍松的死,过错不在纪大庄主。对于她,你应该客气些!”

武林泰斗出马,云中雾倨傲的脸色一扫而空,毕恭毕敬地说道:“田园先生所言极是!”

田园又向纪舞风道:“纪大庄主,黄山派为了风荷山庄,也算是有恩有义。你又何必为了一个魔教余孽,罔顾双方多年的交情?”

药仙田园对****教一直深恶痛绝,纪舞风也不指望他的态度偏向自己,只得叹惋着说道:“黄山派对风荷山庄有恩有义,冷少侠对风荷山庄同样如此。邱道长已经死了,风荷山庄不能再失去另一个恩人了。”

田园摇头道:“纪大庄主,看人要看大方向。冷莫虚对风荷山庄有何恩情,老夫不知,也不想知道。但是冷莫虚魔性难除,杀心太重,却是江湖人尽周知的事实。不光是邱苍松,飘渺山庄庄主楚无名和华山派掌门赵本也是死于他手。你为冷莫虚求情,又让其他江湖朋友们怎么想呢?”

雪人和忆雪登时觉得头皮发麻。田园的态度与云中雾并无二致,但论起情理,却是要比云中雾难应付多了。而且田园武功和威信都是享负盛名,不能用对待云中雾的方式去招架。

纪舞风黯然道:“冷兄弟年轻气盛,他做过的错事我都知道。但即使如此,他朴实厚道,待人真诚,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拟。只要大家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相信他会弥补自己所有的过失,为整个江湖造福。”

田园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纪舞风道:“你为何要如此袒护冷莫虚?”

纪舞风回望田园,心情复杂地说道:“若是晚辈告诉田园先生,冷兄弟是晚辈为二妹甄选的男子,你是不是可以不再过问了呢?”

“冤孽啊,冤孽!”田园仰头连叹数声,继而转向云中雾道:“云掌门,除了交出冷莫虚,你能不能换个条件呢?”

云中雾轻轻捻了捻胡子,很快计上心来。他冷笑一声,怪声怪气地说道:“若是纪大庄主不肯交出冷莫虚,那也没有关系。只要纪大庄主肯到邱师弟的坟前磕三个响头,贫道在此保证,黄山派与风荷山庄还是盟友,而且三年之内,黄山派绝不追究冷莫虚的罪责!”

看样子黄山派在冷莫虚和兰儿那里失去的颜面,云中雾打算从纪舞风的身上捞回来了。

纵使纪舞风沉静宽宏,听到云中雾这样的要求,依旧不免神色大变。田园素来痛恨古正阳,对下跪的礼式反感至极,再加上他倾心纪舞风,更不希望她向臭名昭著的邱苍松弯腰屈膝了。但见他的脸孔在刹那间涨得通红,愤怒的手指甚至有了黄帝内经的劲力在祭起,闪烁着融融金色。

雪人和忆雪再也按捺不住,一起提剑抽身上前,却被纪舞风一左一右挡在身后。纪舞风道:“死者为大,在下又是晚辈,磕几个头算什么?”

田园上前一步,贴近云中雾的面孔,那目光仿佛是带着无数凌厉的刀,刺得云中雾的面孔生生作痛。田园怒道:“云中雾,老夫是要你息事宁人,你怎么越来越过分了?”

云中雾没想到药仙田园的态度会有如此剧烈的变化,之前他还一直相信,田园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如今见田园怒火熊熊,他顿时吓得两膝发软,六神无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田园先生,风荷山庄与黄山派之间的误会已经太多了,是时候由我们自己来做出弥补!”纪舞风转向云中雾,坦然问道:“不知邱道长葬在何处?”

“不要去!”田园一把按住纪舞风的肩膀,向云中雾怒喝道:“你敢让她弯下半寸,老夫就对你不客气!”

“男女授受不亲,请药仙放手!”纪舞风轻轻拂开田园的巴掌,冷冷地说道:“风荷山庄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惠。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云掌门,你不用怕他。邱道长去世这么久,我们早该来参拜。请带路!”

田园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本想通过自己的干预,让云中雾不再为难纪舞风。怎知云中雾竟不知好歹,让纪舞风顿成骑虎难下之势。而更奇怪的,纪舞风居然不领自己的情,答应了云中雾的要求。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进来攒和。

纪舞风在云中雾的引领下,与众人一道离开了风节堂。雪人与忆雪归咎于田园,告别之际同时白了他一眼,这让本来就心情难受的田园更加难过。即使是一旁端坐的雪鸿方丈,也不由得双掌合十,连呼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