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外面?”赵不忧问。
“随便。”向宠道,身子往里边挪。
赵不忧起身过人,躺到外边去。扯好被,向宠却背着人。自觉伸出只手,压好被的同时抱住人。
“我的手比较凉,不伸进来。”气息洒在脖颈上,轻轻浅浅的解惑。
向宠却攥着手痉挛般的几不可查抽搐了下身子。咬了下唇。
很……紧张,后面有东西硌着他……
脑子里异常的清晰又异常的纷乱,始终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踌躇着想告诉他,可是又怕现在拥有的都会消失,可是他说喜欢他。
乱做一团,归于浑浑噩噩的轻眠。隐约感觉身旁人抽身,掖好被,掩了门离开。
早间起来头疼欲裂。
“我练剑时遇到了师父,问了问,说是过两个月,中旬的时候有好日子,我们先在门里成亲,然后到时候我们回家在成一次,这样你觉得好吗?可以的话我就修书回家告诉娘。”
赵不忧抚着下巴在纸上圈圈画画,此刻抬起头。却是一滴冷汗划过向宠的后脊,手攥着衣服不断的收紧,甚或有些惶恐的低了头。
“……会不会,太快了?”
赵不忧沉吟了片刻,答:“好像是有点赶,可是拖久了我有点着急。”
“着……着什么急?”向宠疑惑着问,却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抖,寒意从五脏六腑生出来漫到各处。
“着急娶你回家啊,”赵不忧道,面上是因想起了什么的愤懑,“你不知道那群兔崽子天天说你长得好看,要不是我先拐走了人,他们就要跟我抢,亏我对他们那么好,还要跟我抢媳妇,我肯定不放心啊!”
向宠勉强的笑了笑,心似糊成一团的头发,又宛若站在一根轻轻薄薄的蜘蛛丝上。
“能不能……晚一点成亲?”浑身都忍不住的战栗,可得用尽力气压住,挤出一个惨白的微笑。
赵不忧愣一下,眸疑惑的眨了眨,少时,挠了挠头,略有些羞的道:“可是我……也没事,晚点就晚点吧,那我在问问师父有没有什么好日子。”
又道:“那我先修书回家给娘,让娘先知道,先打点好,你看好不好?”
向宠闪烁其词,最终狠了狠心,让赵不忧过半个月在修书回家准备。
人却一直未停下遮遮掩掩和支支吾吾。
他想跟他在一起,可是到底要怎么做,不想要骗婚……
而勉勉强强解决了首要的事,赵不忧问起了另一重要的事。
“你在想什么呀?告诉我好不好?”
向宠攥紧了手,脑子里不断的高速的做着演练和安放恰当的字眼成句。指尖泛着轻微的颤。
许久,开口:“我……有件事想想跟你说。”
纠结排序了很久的措辞,说出口的时候依然绊了一下。
“嗯。”赵不忧应,全然的仔细听,“什么事啊?”
向宠却生了怯意。
他总觉得说出口便有什么会离自己而去。可若不尝试,那股阴郁永远的会陪着。
与赵不忧在一日,那阴郁便在一日。无处不在的窥伺,直到向宠在忍受不了,冲上来将人撕碎。
“我……我我,我……”小结巴一样叨叨了半天,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未曾说出来,赵不忧依旧是认真听着,眼眸清澈明亮。而向宠只能在这样的目光里退缩着,一步步缩回壳里去。
“我……还没准备好,我想过段时间告诉你。”终究让期盼的目光暗了暗。
短短干净的指甲掐进肉里。
说不出口……不想说出事实……不敢说给他听。
“那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
“好……”
可假如一直不想说,那又该如何?
而后,一个惨白的微笑与欢愉的微笑轻撞上。
“我带你去上面看天云山。”
“好。”
眼初始被蒙住,只知摇摇晃晃一会儿后,便如原地不动。耳边细细的风似在脑海里成了形。睁开眼,眼睛似被眼前的景象感染,不由自主的睁大,眼睛似乎从未如此通澈明亮。
这是第一次真切的看到天云门的全貌。
拔地而起又并非。纷纷落座,舒人绿意将天云门这块白夹在怀中。像是十几座峰簇做了一起,云雾横绕,烟色空朦,似全然笼在天里,不与人世牵连,行踪诡秘。待等了等,全破了晓,强烈又柔绵的光线终于舍得轻轻划破朦胧,翻出云峰一角。
翠绿晕出画卷的主色,边缘都被羽化,愈发迷蒙。御剑走近,云朵缕缕飘过身旁,风声于耳边簌簌作响。定住往远处遥遥的斜斜一望,已能窥得一二分容貌。
单那圆环的空旷的大殿前方,想要一眼纳尽着实废力,松了松眼,去瞧漂浮而起的散布在后的几座截断山峰,一座恰好满了两只眼,却窥不到里面三分颜色,竟全是最外边的那点绿,哪有向宠往日见得延绵深远的一座座院落。
见得最清晰的竟也是一眼粗看看不尽的大殿。
几颗星星点点的白影在广阔里翻腾起跃。同起同落,同迸出尽然不一的因施术法而起的各色轮盘。像一个人带着他好几个影子翻跃。
待到降下,踩在松软上,向宠稳住,像被人吸住似的回头望:两扇高逾几千还是几百丈不清的山石耸立充作山门。一道长长的路径。
山石上如藤条散枝的裂纹似散着震撼之气,置在身后,却以若有若无的磅礴和清澈敲着心头,洗涤心灵。一派天然的悄静,未因有人造访而浑浊。
长久萦绕心尖的怄气都隐隐溃散,冲入了快意和难以遏止的奋勇之情。
直教人想高喊:杀他个片甲不留!
到底还是妖族缘故,不可抵抗的微微战栗,有隐约的兴奋也有强硬的压制所致。
转头扯了扯赵不忧的衣袖,带过来疑惑的神色。
“怎么了?”他轻声问,注意到那一丝轻微的颤抖,“是有点不舒服吗?你是妖族的话应是会受到一些压制,需要我先送你回去吗?”
向宠摇了摇头。也看到大片大片的空地后模糊可见蜿蜒而下的石阶。
“没事,我想走走。”
期盼走掉那些一直压抑着心头的东西。
可是,好像并没有用。
垂眼看通入底下的石阶,视力勉强看了堪堪1/3,便只窥得白色的云雾。
想在看清一些,脚步不自觉便往那挪了挪,倏地被人拽回来。茫然的看着拽住手臂的人。眸中写出疑惑。
“别靠过去,一般妖族靠近会裂开的。”赵不忧解惑,将人圈回怀里,“我到时寻特制的牌子给你,再带你看。”
“飞不过去吗?”向宠的余光还抓着那边。
“我还越不过这边,外边有结界。”或者也注意到向宠蠢蠢欲动的心思,头次化形后敲他,“不准去,听到没。”
向宠唔了一声,推开他,“你打我干什么?说不去你还打我。”
“难道你不想去?”
“……也不是。”
“那不就行了,无事不能靠近,魔君都废了半天劲才爬上来,更何况你。”
“……我好歹被人叫妖王……”
“几年前的?”
“……不知道。”
赵不忧瞧他一下蔫了的模样,弯了弯唇角,拉过来人,“好了好了,几年前的都不怕,反正以后有我,当我一辈子的混世魔王都行。”
向宠鼓他一眼,“你对谁不是这样说的?花心大萝卜。”
“天地良心,”赵不忧举手保证,“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向宠呵了一声,“谁知道呢。”
话落,转身往石门里走。
赵不忧看着赌气的背影无奈笑。
这小脾气真是。
一晃眼,向宠已赌气的在前头过了石门。
急急了步子跟上。
没三两步,心口猛的一痛。似被人用锥子狠狠凿了一下。直挺的腰板瞬时被迫弯下。
手攥上心脏处的位置。却好似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一个低头抬眼,向宠的身影已然不见。赵不忧估摸是进里面去了。强压那一份刺痛,喘了喘气,跟上。
眼前却益发模糊,淌过的汗水遮蔽了双眼。凌乱晃步里,手搀上了石门。
抿住的发白唇角溢出一缕血流,缓慢而沉重的跪倒下滴落于石阶上,打出一朵接一朵艳丽的血花。
捏紧的手掌磨出一片红。而后无力的颤抖松开。
捂哪里都不对劲。只感觉疼的不是外皮,而是内里。
呵出的急促热气混着涓涓的汗水,一股脑染在惨白,额头青筋暴起的面庞上。
须臾的挣扎里,赵不忧蓦地安静下去,紧挠紧抓山门的手也无力的松开。在听不见清浅的呼吸亦或微弱的心跳。
仅剩一具逐步僵麻的身体栽倒倚在石门上,白如雪的唇噙着一抹慢慢干涸的鲜血。
始终关注着的师尊心头猛然一跳。
顾不得与掌门多加废话了,连解释也未留下,直接隐到隐蔽处。
幽蓝的光,边缘发飘云似的白。
平日几根懒懒翻身动弹的线此刻已完全归于平静。师尊血一下冲进了脑子里,耳边嗡嗡作响。
老半天缓过来神,脱口而出冲面前的绿竹骂了一句:
“考!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