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盛传“江青要当副主席”北京的政治“铁三角”不复存在,林彪的毛家湾消失了,只剩下毛泽东、周恩来的中南海,和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的钓鱼台。
忽地,在钓鱼台不见康生了。虽说那里的八号楼仍保存着康生的住房,但是,他搬回家去住了——他的家,在北京旧鼓楼大街西侧的小石桥胡同。
康生为什么离开钓鱼台?
此人堪称老奸巨猾。他从林彪、陈伯达的垮台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已是仅次于毛泽东、周恩来的第三号人物,却自知“高处不胜寒”,说不定会成为下一次党内斗争中的林彪、陈伯达。何况,步步上升着的江青,迟早会嫌他碍手碍脚。
经历了一次次党内斗争的康生,深知其中的奥秘。他称病在家,虽说他也确实有那么一些病。
康生朝后缩,江青向前进。随着毛泽东写给她的那封信的印发、传达,她的自我感觉越发“良好”,何况,江青的个性向来是好胜争强的。由于康生称病,她实际上迈入了第三号人物的地位——仅次于毛泽东和周恩来了!
北京传言颇盛:“江青要当副主席啦!”其实,江青岂止是要当副主席,她还要当主席哩:因为她比毛泽东小二十一岁,比周恩来小十六岁,比康生也小十六岁,何况她有一张万夫莫敌的“王牌”——毛泽东夫人!虽说她没有上过井冈山,没有爬雪山、过草地,却也住过延安窑洞,吃过小米,跟随毛泽东转战过陕北。她不是“三八”式,是一九三三年的中共党员,论资历也还是过得去的……她在中共“九大”时,便要争当副主席。眼下,林彪死了,陈伯达倒了,康生“病”了,她怎不跃跃欲“上”呢?
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一日《人民日报》所载报道《首都隆重举行追悼陈毅同志大会,伟大领袖毛主席参加了追悼会》,清楚地显示了江青的政治地位。报道在提及“伟大领袖毛主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恩来”之后,紧接着提到的便是“政治局委员江青”。
《人民日报》的报道,明明白白地把江青排在第三号地位。
陈毅的去世,使江青又少了一个政敌。但是,两个多月后——三月二十六日,江青则失去了一个得力的政治伙伴,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兼公安部长、北京市革命委员会主任等一系列要职的谢富治病逝了。
江青亲手“培养”的张春桥和姚文元,此时成了她政治上最为重要的“嫡系”力量。在中共党内,张春桥和姚文元的地位,仅次于江青。当时的外电,称江青、张春桥和姚文元为“文革新贵”。他们借着“文革”发家,平步青云,登上了权力的峰巅。
张春桥的自我感觉也极为“良好”。在庐山,在中共九届二中全会上,张春桥成为林彪、陈伯达一伙集中攻击的目标。如今,林彪、陈伯达一伙成了反革命集团,张春桥受他们攻击,成了不可多得的政治资本。张春桥不时估计着自己的政治前途:要么成为党的副主席,要么当国务院总理。
姚文元自从陈伯达倒台之后,取而代之,成为中国的“舆论总管”。这位以评《海瑞罢官》而一鸣惊人的“秀才”,对江青言听计从。他深知“第一夫人”的力量。他当年正是在上海骑着自行车前往锦江俱乐部,见到了这位“第一夫人”,才得以直上青云。
三位“文革新贵”踌躇满志。尤其是毛泽东、周恩来明显地衰老了,他们益发为自己的“年龄优势”而兴高采烈。不言而喻,中国未来的权杖,必定落在他们手中……江青早在中共“九大”前就声言自己“有掌握国家全盘领导的能力,就是许多人不了解我”,此时江青更是要“掌握国家全盘领导”了!
毛泽东突然休克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时三十分,锃亮的美国总统专机“空军一号”,降落在北京机场,成为举世瞩目的时刻。这时正是美国东部标准时间星期日晚上十时三十分,收看电视的黄金时间。中美双方精心挑选了这一时间,让美国总统尼克松和中国总理周恩来握手的时刻,出现在大洋两岸数以亿计的电视荧光屏上。
中美关系的冰河,从此解冻。
尼克松到达北京才四个小时,毛泽东便出乎意料地迅速会见了他。这是毛泽东临时决定的,虽然事先双方商定的程序表上列有这一最重要的会见,但没有确定时间——因为毛泽东正在病中,中国方面无法事先定下毛泽东何时能够会见尼克松。
尼克松在他的回忆录中,写及他目击的毛泽东病态:他身体的虚弱是很明显的,我进去时,他要秘书扶他起来。他抱歉地对我说,他已不能很好地讲话。周(引者注:指周恩来)后来把这一点说成患了支气管炎的缘故,不过我认为这实际上是中风造成的后果。他的皮肤没有皱纹,不过灰黄的肤色看上去却几乎像蜡黄色的。他的面部是慈祥的,不过缺乏表情。他的双目是冷漠的,不过还可以发出锐利的目光。他的双手好像不曾衰老,也不僵硬,而且很柔软。
不过,年岁影响了他的精力。中国人只安排我们会晤十五分钟。毛完全被讨论吸引住了,因而延长到一个小时,我注意到周在频频地看表,因为毛已开始疲乏了。尼克松还描述会谈结束时,毛泽东显露的病态毛陪我们走到门口。他拖着脚步慢慢地走。他说他身体一直不好。
“不过你气色很好。”我回答说。
他微微耸了耸肩说,“表面现象是骗人的。”尼克松的目光是异常敏锐的,毛泽东确实在病中。就在几小时之前,毛泽东还不是出现在电视镜头上的“光辉”形象:他的头发很长很长,胡子也好多天没有刮了。急急召来理发师“突击”,给他理了发、刮了胡子,换上新做的“毛式”衣服,他这才变得“容光焕发”,才变成观众们熟悉的往常的形象。只是他的那双脚,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他的脚肿得很厉害,以至穿不进原先的鞋,不得不新做了一双格外肥大的圆口黑布鞋。尼克松注意到了他步履蹒跚,但他肿胀的脚被宽大的裤子遮住了。
毛泽东的体质是不错的。虽说他年轻时得过肺病,但后来一直很健康。一九七一年林彪的严重挑战,使他的精神颇受打击。“九·一三事件”之后,毛泽东开始患病。他的沙发之侧,总要放着痰盂了,起初是感冒,转为支气管炎,转为大叶性肺炎。
考虑到毛泽东在病中,定于一九七二年一月十日下午举行的陈毅追悼会,没有安排毛泽东出席。毛泽东看到了有关陈毅追悼会的文件,于一月十日中午突然决定出席追悼会。当时时间已很紧迫了,他连睡衣都未换下,只是套了一身“毛式”外衣,就上车直奔八宝山公墓礼堂。
回来后,毛泽东显得异常疲乏。过了些天,毛泽东竟突然休克!
周恩来闻讯,火速跳上轿车,从中南海西花厅赶来。他竟由于过度的紧张,许久下不了车!
毛泽东是由于肺心病伴严重缺氧,导致休克。他的护士长吴旭君首先发现险情,马上告知毛泽东的随身服务员张玉凤,急请大夫。医生们随即赶来。心脏病专家胡旭军采取了紧急抢救措施。毛泽东终于从休克中苏醒。他在病中仍不失风趣,说道:“我好像睡了一觉!”毛泽东这次休克,表明七十九岁的他,已明显地在走下坡路。毕竟岁月不饶人,他老了!虽然报上仍用“神采奕奕”之类仿佛他的“专用词”来形容他,虽然“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口号声仍响彻中国大地,但是自然规律无法违抗,毛泽东已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
在抢救毛泽东时,周恩来说了一句动情的话:“这个国家的担子,我担不起来,不能没有主席。”那时,正处于美国总统尼克松准备访华之时,毛泽东和周恩来正忙于准备那历史性的会见。然而,毛泽东在病中,无法事先安排他和尼克松会面的时间。
正因为这样,在尼克松到达北京之后,毛泽东突然决定立即会见他,把身边的工作人员忙得团团转……张玉凤眼中的江青当毛泽东病倒时,在他身边护理的,除了护士长吴旭君,便是张玉凤了。
张玉凤本是毛泽东专列上的服务员。一九六八年,二十四岁的她,和在铁道部工作的刘爱民结婚。不久,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香港《文汇报》记者阮纪宏的《张玉凤回忆在毛泽东身边的日子》(注:连载于一九八八年七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香港《文汇报》)一文中,记述了张玉凤进入中南海的经过:一九七〇年七月的一天,张玉凤在北京专列处照常打扫着车厢随时候命出发。
列车长及副书记来到她跟前,问张玉凤工作什么时候能完成,通知她去中南海一趟。
早上十一时,张玉凤带着战战兢兢的心情来到中南海,中央办公厅第一副主任、中央警卫团团长张耀祠及毛泽东的护士长吴旭君接待了张玉凤,问她是否愿意到中南海当服务员。
在疯狂的文革年代,在一般人心目中,能够到毛泽东主席身边工作是一种多么崇高的荣誉,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在这种信念的支配下,毫无一点心理准备的张玉凤一口便答应下来,可是,不管怎样,当时二十七岁的张玉凤是无法估计接受这份工作,对她以后的人生将会产生什么影响的……就这样,张玉凤从毛泽东专列上的服务员,进入了中南海,在毛泽东身边当服务员。那时,毛泽东已不住在丰泽园——一九六六年上半年,毛泽东几乎不在北京,当他在七月十八日一回到丰泽园,发现园内所有的房子都修葺一新,正房向阳一面还新修了一道双夹道走廊,安上双层玻璃。毛泽东大为不悦,因为这样的修缮未得他同意。他搬到中南海怀仁堂东侧的房子里去住了,一直住到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住了十年。江青则在钓鱼台另住。
毛泽东的新住处,人们通称“游泳池”,因为他住在游泳池旁。那游泳池,是毛泽东用《毛泽东选集》的稿费修建的。喜欢游泳的他,这样不出中南海也能游泳。
游泳池分室内、室外两个。毛泽东住在室内游泳池之侧。他的住处,有一间不大的卧室,另有一间大厅,那是书房兼容厅。电影、电视和新闻照片中常常出现的,就是那间大厅。
张玉凤进入中南海不久,便遇上毛泽东患病。毛泽东的生活便由她细心地照护着。
江青在公众场合,总是要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代表毛主席向同志们问好!”
“报告同志们好消息,毛主席的身体非常健康!”实际上,江青已经不大来中南海。
她在钓鱼台建立她的“独立王国”。只是由于“毛泽东夫人”是她的政治护身符,所以她总是要以毛泽东夫人的身份对公众发表讲话。对于她来说“毛泽东夫人”的身份,比其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职务更为重要。
江青知道张玉凤成了毛泽东身边的服务员。张玉凤回忆江青如何对待她:毛泽东患病时的医护工作由汪东兴、张耀祠同志领导,同时,也有周总理的支持。经医护人员精心治疗以及毛主席的积极配合,他的病总算一天天好起来。
开始,江青与很多当时的领导干部一样,并不知道主席的病情。后来,她知道了消息,便说:“主席的体质是好的,怎么可能病得这么厉害,你们谎报军情!”还说毛主席身边的工作人员和中央办公厅、警卫局的领导同志是“反革命”、“特务集团”。
按理说,江青身为毛主席夫人,又是当时的政治局委员,应该对为毛主席健康付出了用语言无法形容的辛劳的人们充满感激之情。谁知她不仅没有给予鼓励与感激,反而扣上这个可以置人于死地的罪名。说实在的,那个时候听了江青这番话真让人感到寒心、紧张、茫然不知所措。事后,中办的负责同志将这一情况报告了毛主席。
有一天。周总理陪江青来探望康复不久的毛主席,一起前来的还有汪东兴同志。
毛主席是了解人、理解人的,他当着总理、汪东兴的面对江青说:“你说这些人(原注:指毛主席身边工作人员)是‘反革命’、‘特务集团’,你知道这个集团的头子是谁?那就是我。”并用手指着自己。毛主席这句话不仅保护了我们这些无名之辈,也使身为政府总理的周恩来同志如释重负。
江青挨了主席的批评之后,心头的火无处发泄,她出得门来,便向我开火。她说“你不懂医,又不是护士,走路这么重,一阵风吹着我了。”我赶忙告诉她:“在这里,主席有规定,走路要响一些,好让他知道有人来了,免得他不知道给吓着。”江青当着总理、汪东兴,还有五、六个工作人员的面,厉声指责我:“你狡辩!”周恩来总理为了不使这一状态持续下去,便走过来对我说:“你认个错吧。”也许,我当时作为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不知自量地回答“首长”责问,也是该挨批评的。我的头脑真的就是这么简单、直率,不知利害。
后来,发生了毛泽东休克事件。当时,并没有告知江青。当毛泽东醒来后,张玉凤这样回忆:我们把周总理、汪东兴请到主席面前。主席说:“谢谢你们。”并邀他们两位一起到沙发上坐坐。他们问主席:“是否把刚才的情况告诉江青?”主席看看大家,又看看总理,说:“不要告诉她,告诉她只会添麻烦。”江青在毛主席心目中的形象,便是如此,这是常人很难理解的,我们也不很理解。因为普通人的家庭,这种情况不是太多。
张玉凤的回忆,生动而逼真地勾画出当时毛泽东和江青之间“常人很难理解”的关系。
尼克松眼中的江青“榕树的须再多一些。洪常青的装显得人短了。前奏曲应出现琼花主题。音乐上洋教条、土教条都要打掉……”江青从一九六三年起,便“指导排演”了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把它树为“样板戏”。
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四日晚,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在北京作为一项“极为重要的政治任务”演出。周恩来、江青陪同尼克松夫妇观看演出。这是江青第一次在重要的外事活动中露面。作为“无产阶级文艺革命的旗手”,江青让美国总统观看“革命样板戏”,心中充满了自豪之感。
尼克松在他的回忆录中,记述了他对江青的印象:我从事先为我们准备的参考资料中得知,江青在意识形态上是个狂热分子,她曾经竭力反对我的这次访问,她有过变化曲折的和互相矛盾的经历,从早年充当有抱负的女演员到一九六六年“文化革命”中领导激进势力。好多年来,她作为毛的妻子已经是有名无实,但这个名在中国是再响亮没有了,她正是充分利用了这个名来经营一个拥护她个人的帮派的。……在我们等待听前奏曲的时候,江青向我谈起她读过的一些美国作家的作品。她说她喜欢看《飘》,也看过这部电影。她提到约翰·斯坦贝克,并问我她所喜欢的另一个作家杰克·伦敦为什么要自杀。我记不清了,但是我告诉她好像是酒精中毒。
她问起沃尔特·李普曼,说她读过他的一些文章。
毛泽东、周恩来和我所遇到的其他男人具有的那种随随便便的幽默感和热情,江青一点都没有。我注意到,替我们当译勋的几个年轻妇女,以及在中国的一周逗留中遇到的其他几个妇女也具有同样的特点。我觉得参加革命运动的妇女要比男子缺乏风趣,对主义的信仰要比男子更专心致志。事实上,江青说话带刺,咄咄逼人,令人很不愉快。那天晚上她一度把头转向我,用一种挑衅的语气问道,“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到中国来?”当时,芭蕾的演出正在进行,我没有搭理她。
原来我并不特别想看这出芭蕾舞,但我看了几分钟后,它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精湛表演艺术和技巧给了我深刻的印象。江青在试图创造一出有意要使观众既感到乐趣又受到鼓舞的宣传戏方面无疑是成功的。结果是一个兼有歌剧、小歌剧、音乐喜剧、古典芭蕾舞、现代舞剧和体操等因素的大杂烩。
舞剧的情节涉及一个中国年轻妇女如何在革命成功前领导乡亲们起来推翻一个恶霸地主。在感情上和戏剧艺术上,这出戏比较肤浅和矫揉造作。正像我在日记中所记的,这个舞剧在许多方面使我联想起一九五九年在列宁格勒看过的舞剧《斯巴达克斯》,情节的结尾经过改变,使奴隶取得了胜利。
中国的外事活动是十分周密的,讲究纪律性。江青陪同尼克松夫妇观看《红色娘子军》,是经过政治局讨论、同意的。可是,翌日晚,当尼克松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答谢宴会,事先并未安排江青出场。
晚六时三十分,江青自说自话来了,要求会见尼克松夫妇。
出于礼貌,尼克松夫妇只得跟江青会面,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可是,此时此刻,周恩来和众多的客人却在新疆厅里干等着。
这一回,轮到尼克松不断地看手表,因为他知道早已过了宴会开始的时间。
江青说了一阵子废话,这才站起来告辞——她并不出席宴会。
她的突然出现,无非是向即将离开北京飞往杭州的尼克松夫妇,显示一下她的存在——她是毛泽东夫人,中国的第四号人物。
韩素音婉拒为江青立传江青是怀着嫉恨之情,离开了人民大会堂:美国的总统和夫人举行答谢宴会,她作为中国的“第一夫人”,怎么可以被排除在宴会之外?
她不满周恩来。
她见到尼克松夫人,也使她感慨万千。因为尼克松夫人仅仅是“第一夫人”而已,并没有她那样具有“政治局委员”、“第四号人物”那么显赫的职务,可是,尼克松夫人却随丈夫周游世界,频频出现于电视屏幕上,具有很高的国际知名度。
对于江青来说,她只具有中国知名度。就国际知名度而言,她无法跟尼克松夫人匹敌。
她早就注意到国际知名度的重要,企望着提高自己的国际知名度。
江青常常模仿毛泽东。她跟毛泽东结合之后,就连写字也学“毛体”,以至一九八三年在北京军事博物馆展出的一份毛泽东手迹,经笔迹专家指出那出自江青之手,这才取了下来!江青成为“中央首长”之后,好在种种文件上写“批示”,那语气、那字体,也照搬毛泽东的样子。
当然,江青也注意毛泽东的种种工作方法、谋略,暗中模仿着。
她曾细细读过美国记者斯诺的《西行漫记》。她知道,一九三六年斯诺前来陕北保安对毛泽东作了长时间的采访之后,写出《西行漫记》(英文版书名为《红星照耀中国》),在英国和美国分别出版,为毛泽东赢得了国际声誉,提高了国际知名度。
一九七〇年十二月,斯诺再度访华,毛泽东又与他长谈。虽说此时的毛泽东早已名震世界,但他通过斯诺,把他的许多新的思索告诉了西方众多的读者。
她知道记者、作家手中的笔的影响力。她知道“无冕皇帝”的无比威力。
她寻觅着自己的“斯诺”。她希望她也有一本在西方广为传播的传记。
最初,江青选择了英籍女作家韩素音。
韩素音当然是很合适的人选。她比江青小三岁,一九一七年中秋节出生在中国河南省南部信阳周家谷、父亲是中国铁道工程师,名叫周映彤;母亲却是比利时人,叫玛格丽特。这个混血女婴,被取名为周光瑚,又名周月宾。
周光瑚最初学医。偶然,她对写作发生了兴趣。一九四二年初,她在美出版了题为《目的地重庆》的小说,署名“HANSUYIN”,亦即“韩素音”。那是她的笔名。
“素音”,也就是小而平凡的声音。后来,她竟弃医从文,以写作为业,也就以笔名“韩素音”知名。
韩素音加入了英国籍,她是以英文写作的,她的作品在西方具有相当的影响。
然而,她又能操一口流利的汉语。何况她对中国革命相当了解,在中国生活过多年。
她跟中国当局有着良好的关系。
正因为这样,江青看中了韩素音。
不过,江青自己不便于直说,她让张春桥向韩素音转达了为她写传的意思。
韩素音向笔者讲述了当时的情景。(注:一九八九年九月十二日,韩素音和笔者在北京饭店的谈话。)在一九七一年夏天,江青请我和我的丈夫陆文星以及荷兰电影导演伊文思和罗丽丹吃饭。
那天,在一开始,我就得罪了江青。她问我有多高,我说不上来,就说不知道。
其实,我真的说不上我有多高。江青显得很不高兴,就只顾跟伊文思说话了。
这时候,张春桥过来了,他跟我谈起了江青。他说,江青的一生很了不起,把一切都献给了革命事业。他又讲,听说你对样板戏很喜欢,样板戏就是在江青领导下搞出来的……不错。当时我看过几个样板戏,确实说过一些赞扬的话。不过,张春桥却借这个做由头,暗示我为江青写传——江青自己不说,叫张春桥跟我说。
当然,我不能干干脆脆地说,我不写。我只好转了个弯,说自己很忙,一下子恐怕顾不上,推掉了。其实,张春桥的意思,就是江青的意思。江青听说以后十年了!
江青找错了人!韩素音跟周恩来有着深厚的友谊。韩素音跟周恩来的助手龚澎(乔冠华夫人)是燕京大学同学。借助于龚澎的介绍,韩素音得以在一九五六年五月访问新中国,荣幸地一次又一次会晤周恩来总理,前后进行了八次长谈。
尽管那时江青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韩素音还是婉拒了为她立传——因为韩素音知道,中国老百姓对江青没有好印象,虽说她当时对江青的认识并不那么深刻。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江青的那些阴谋勾当。我庆幸没有去当她的‘斯诺’。”韩素音对笔者说,“我最崇敬的人是周恩来总理。正因为这样,我花费多年时间,在最近完成了《周恩来传》。”江青寻觅着自己的“斯诺”在韩素音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江青仍在继续物色、寻觅着自己的“斯诺”。
在尼克松总统访华之后,随着历史性的文件——《中美上海公报》的发表,中美关系走上了正常化的轨道。
一九七二年七月十九日,一架波音客机降落在北京机场,一群在当时中国罕见的穿高跟鞋的女郎,款款走下舷梯。这是访问中国的第一个美国妇女代表团。
内中有一位三十四岁的女士,是代表团中的“中国历史学家”。她名叫露克珊·维特克(ROXANEWITKE)。她在美国纽约州宾翰顿大学讲授中国近、现代史、古代史以及日本历史。当时中国报纸称她是副教授,实际上她只是“助教授”。直至一九七八年,她才升任正教授。她的丈夫叫恩特洛·纳森,也研究东亚问题。
维特克此行,为了了解中国的现代妇女运动。她学过中文,虽说并不精通,但她对中国的现代史还是了解的。她要求会见中国妇女领袖,作些采访。
那时,中美之间的大门,才打开一条缝,来华的美国客人很少。另外,正处于“文革”之中的中国人,听说维特克翻译过《红旗飘飘》中的一些文章,也就把她划入了“友好人士”的行列。维特克的请求,得到了批准。邓颖超、康克清接见了她,回答了她关于中国妇女运动的一些问题。
在访问了邓颖超、康克清之后,维特克又要求访问江青。
中国的有关接待部门考虑:邓颖超早在一九二七年便担任中共中央妇委书记,解放后担任了全国妇联第一至第三届副主席;康克清在抗日战争时期担任中共中央妇委会委员,解放后担任全国妇联常委、副主席。她俩都是中国现代妇女运动领导人,由她俩接待维特克是恰当的。可是,江青并没有跟中国现代妇女运动有多大瓜葛,由她出面接待维特克并不合适。当然,更使外事部门担心的是,江青那么任性,说起话来没这没拦,吹起牛来没完没了,所以外事部门极少安排她接待外宾。
不过,维特克的要求,又不能不向江青通报。不然,如果事后江青知道,追究起来,谁也受不了。
于是,维特克的报告,被呈送到周恩来那里。
此事理所当然使周恩来为难:不同意让她见江青吧,江青会不高兴;让她见江青吧,说不定会惹出麻烦来。
周恩来写下了这样的批示:江青同志:如你这两天精神好,可以见见此人,谈上一个钟头就可以了。如不愿见,也可不见。
当时,江青正准备去外地休养,她见了周恩来的批示,又看了关于维特克的简介。她觉得才三十四岁的维特克,资历太嫩了点——“不过,斯诺当年去延安,也只这样的年龄。”江青曾如此说。
于是,她打电话给姚文元,约定翌日——一九七二年八月十二日下午,一起会见维特克女士。
《红都女皇》畅销于西方北京,人民大会堂的江苏厅,那时几乎成了江青的专用厅。
当穿着一身连衣裙,显得年轻又漂亮的维特克,跟江青紧紧握手之后,寒暄不过几句而已。
江青说:“我非常高兴见到你。作为研究中国问题的副教授,你不远万里前来中国,我热烈地欢迎你!”维特克说:“江青夫人,我见到您非常荣幸!今天,是我来到中国后最为高兴的一天!”双方几乎一拍即合:江青正在物色着自己的“斯诺”,恰恰在这个时候,维特克出现了;维特克来中国了解现代妇女运动,所获甚少,正为难以出研究成果而发愁之际,江青热烈的握手,表明写作江青传记这一新课题远比研究中国现代妇女运动更容易获得成功。
后来,美国《基督教箴言报》这样报道:“江青和维特克女士第一次见面后,维特克女士就认为江青想确立她自己在历史上的地位,所以两人合写一本书的意念,马上形成了。”据当时在场的外交部工作人员回忆,江青跟维持克见面之后,便这样说道:“关于我本人的历史,从来没有对外国人讲过,你是第一个外国人。”“我谈的都可以发表。”“斯诺写了一本《西行漫记》世界闻名,我希望你走斯诺的道路。”“我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都可以跟你谈。”江青的态度如此明确,当然使维特克深为喜悦。
尽管周恩来批示“谈上一个钟头就可以了”,江青不予理睬,第一次跟维特克见面,就谈了六个小时……
既然一个愿意谈,一个愿意写,谈六个小时当然是远远不够的。“合写一本书的意念”既已明确,江青就要跟自己的“斯诺”长谈。江青要飞往广州休养,她要把维特克也接往那里。
周恩来得知,加以劝阻。他通过外交部接待人员向江青传达:“不要多谈,只谈一次,最多两次,只谈文艺,不要谈其他问题。”江青大为不悦,说道:“我的事,用不着你们管!”维特克后来曾回忆说:“跟江青共同度过的一个星期,那是对我非常有影响的一个星期,它改变了我的生活。”(注:一九八八年第九期《新观察》,《〈红都女皇〉作者维特克女士访问记》)维特克所说的“非常有影响的一个星期”,是指一九七二年八月二十五日至八月三十一日。
原总参测绘局局长张清化,曾奉命于一九七二年八月十八日前往广州。江青限令他于八月二十五日前整理出“解放战争西北战场情况(包括毛泽东主席行动路线),还要整理抗美援朝战争情况和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况。各种材料要简单扼要,都要附图。”张清化说:“江青于八月二十五日将维接到广州,维到后,当夜江青就与她开始谈话,之后,每天一次,一般每次都谈五、六小时左右,长者达八、九个小时,一直谈到八月三十一日。”江青与维特克的谈话,前后共七次,六十小时。谈话时,有两位翻译,一个速记员,两个医生,一个外交部新闻司干部和外交部礼宾司副司长。
在跟维特克谈话时,维特克当场做笔记。另外,江青还安排工作人员录音。江青答应把录音带复制一份送给维特克,并送一份根据录音整理的记录。
回到北京之后,忙坏了江青手下的一批工作人员。他们根据江青的指令,把录音带上的谈话整理成文字稿。
江青看了文字稿甚不满意,嘱令做修改、补充。她自己也动手改。
江青曾打电话要姚文元参与修改。姚文元平素对她言听计从,这一回却打起“太极拳”。他深知这稿子非他能改的。每一回江青派人送来稿子,他只说看过,未改一字,连错别字也不改。
文稿经江青改定,排印,印成一本又一本。一九七三年三月,江青跟维特克的谈话记录稿,终于都印了出来。
江青把记录稿,派人送到了周恩来那里。
不久,周恩来召集了一个会议,出席者是参加过接待过维特克的工作人员和参加整理谈话记录稿的工作人员。
周恩来在会上郑重地宣布:“经请示毛主席,说记录没有必要送维特克女士。围绕此事的一切工作马上停止。所有的记录、录音、资料要逐件清理、封存。绝不能把这些材料外传,已经流入社会的要想法追回。”周恩来所传达的毛泽东的意见,来了个急刹车!
虽然没有得到江青组织工作人员整理的记录稿,也没有得到复制录音带,维特克根据自己的笔记,在美国还是着手江青传记的写作。
据韩素音回忆,一九七三年四月,当她来到美国纽约时,她的当年燕京大学的同学、那时担任中国驻联合国代表的黄华转告她,维特克希望跟她见面。
韩素音同意了。
韩素音提醒维特克:“中国的老百姓不大喜欢江青。你要小心点。”维特克也说,她感到江青“有些专横跋扈”,她周围的一帮子人使她想到“慈禧太后”,“姚文元真像个太监”!但是,维特克认为:“江青将会成为中国极为重要的人物!”维特克写出了关于江青的传记,书名为《COMRADECHIANGCHING》亦即《江青同志》后来被译为《红都女皇》。封面上印着江青一九四五年在延安所摄一帧披着军大衣的侧面照片。书前印着江青赠给维特克的一首诗的手迹,那是江青题写在她所拍摄的庐山汉阳峰照片背后的。全文如下:庐山汉阳峰江上有奇峰,锁在云雾中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
江青摄诗赠维特克夫人一九七二年八月三十日那是江青在与维特克第一次见面后翌日,题赠维特克的。
《江青同志》的出版,达到了江青的目的。这本书在西方成了畅销书,第一次就印了三万五千册,然后又不断重印,并被译成好多种文字出版。许多西方报纸、杂志加以摘载、转载,一时间,江青在西方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西方报纸还多次报道有关此书的“幕后新闻”:一九七四年五月三日,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报道,江青在与维特克会见时,要求维特克以斯诺的《西行漫记》作为“范本”写作她的传记——一九七五年十一月十一日,英国《每日电讯报》和美国《华盛顿邮报》分别报道,江青和维特克的谈话受到毛泽东的严厉批评;一九七六年三月十九日美联社报道,维特克所作江青谈话笔记在她的办公室丢失。过几天又报道,“丢失”的笔记本已找到了。
一九七五年十一月十三日,当新华社有关人员向姚文元请示,可否把英国《每日电讯报》和美国《华盛顿邮报》的关于毛泽东主席批评江青和维特克谈话的消息,刊载在内部参考刊物上,姚文元在电话中答道:“今后这类挑拨离间的材料不登刊物。”其实,毛泽东确实尖锐地批评了江青对维特克的谈话。当毛泽东得知《江青同志》在西方出版,曾颇为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