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饮闻人说:“早知片刻,我也不会下重手了,好在你筋骨奇坚,当年打你不死,现在也一样。”
甲殊倒没什么,南宫葱面上却已十分不悦,哼了一声。
月妙说:“我替河洛宫向诸位致歉,望诸位顾全大局,不计前嫌予以援手。”
南宫葱说:“大局总是要顾全的,这样,你们可以先去西香城。我当请示太尉,若得他首肯,再带上些人众,随后就赶赴西香城与你们会集,你觉得好不好?”
月妙同左饮对望一眼,说:“一言为定,那便谢了。诸位可以把河洛宫当作自家地方,随意歇息,因为事态紧急,我们先行一步连夜南下,西香城恭候。”
河洛宫做事情很劈刮,谈说停当之后,刹那间便走得一干二净,只留了几个弱弱的低阶职员守住本宫。蓝旭蹭到我边上轻轻地嘀咕:“这么好的机会,不如我们把这些喽啰摆平,彻查一遍河洛宫,说不得能发现什么上佳情报。”
南宫葱说:“月妙此人胆大心细,留着整个茶禅堂大半战斗力在宫内,自己人走净,僧去庙空,我们若趁机往里闯,机关不测,说不得能尽数葬身在这里。”
我朝蓝旭坏坏地笑了笑,蓝旭讪讪地嘀咕:“没有我陪衬,军师也不至于智慧出众。”
河洛宫主力俱在的时候,我们要拼死往里打,如今都走净了,我们却不敢久留,南宫葱喝完最后一口茶,领着众人出了表惠堂。我回头张望,分明还能看见那几个河洛宫职员久张而弛的可怜神色,技不如人看人脸色,是很郁闷的。夜色之下的大休殿外,凉风扑朔,诡异幽昧。
蓝旭喃喃地说:“照月妙的意思,北方沟通河洛宫征服南方的猜想,就完全被打翻了,可是非但不轻松,反摊上一件越发大的事,都扯到地球爆炸上了。”南宫葱上前几步说:“橙,你过来。”
我说:“军师有话?”
南宫葱说:“你留在中和寺,想办法找到无名僧的舍利塔。月妙的话漏洞百出,但又不可不信,不能推断有几成真假,所以拿到曜阁卷对我们来说都有益无害。”
我说:“欠妥,我太粗心了,上午去中情局差点两次死在里面,为什么老要指派我。”
南宫葱说:“因为你两次都没死。”
我骂了声你娘的,说:“你要我从何查起,月黑风高见不得五步之遥,叫崖兽来查才对呢。”
南宫葱笑道:“迫不得已,可以回河洛宫找线索,我们刚走,他们料不到这个回马枪,即便料到了,凭那几个角色,当止不住你。”
我觉得南宫葱这一笑别有用意,但我如鲠在喉,吐也见血,便闷了声,痴痴地看着南宫葱带着余人往栖霞殿走去,不多时晦在了夜色里。我定了定神,又回到了大休殿内。我已下了决定,与其摸黑在外面漫山遍野土猪一样乱拱,不如回河洛宫去找点因头。
我轻了身,匀速路过了那些低阶职员,这几位见河洛宫大军南去,个个都大模大样沏了湘碧茶瘫坐在麒麟木椅上。我听他们在议论月妙,有一个说:“这次副宫主的决定太冒险了,若被黄青宫主事先得知,说不得便要全军覆没的。”另一个说:“我们不如这便走了,河洛宫即使不完蛋,北世界也迟早要打仗,乱世将临,顾不得这许多。”第三个说:“要走便走,但你嘴巴紧些,若被高级职员听了,当场正法。”
从他们的话至少可以得知,月妙没有欺骗南宫葱。我心下定了许多,轻巧地往里走。随后发现,除了表惠堂之外,河洛宫的其余几堂是呈圆形的,房间开阔地围成圈,分明能看到是属于十二正官级职员的。再往里进,又是一个大堂,名曰页尾,左右各两道门通往别处,总的看来河洛宫的平面结构如同手表。
页尾堂类似议事堂,摆设比表惠堂简单,却更异妙,四条丈许长凳合围,中有矮几,若不是三边古雅屏风立住,氛围就更像是乡里聚会的那种闲适了。左右的两扇门,不知当如何取舍,也许一边通往情报室,一边通往地狱。
有个声音突然在身后的屏风之外响起:“如果想找些东西,建议你走右边,我们这里是比较女权主义的。”
屏风后妖娆地转过来一个女子,身段夺魄,目色勾魂,正平尉苒芝。我这么一眼认定是苒芝,是因为河洛宫只有苒芝一个女光头。苒芝的衣着是白色无带抹胸和黑色超短热裤,如果热裤下限再往上挪几个公分,就可以认为她是完全下体无遮掩战术了。
她长得特别标致,虽无头发却不减性感。只不过这女人有怪癖,她在下嘴唇上穿了三个环,鼻子上也是三个,眼神妖异得和海盗类似,叫人不敢多看。诸葛怡说过,苒芝舌头上也穿环,身上某些部位也有,号称河洛宫出了名的放荡女子。早传说她是蛇妖,身体柔软之至,可以扭成球摊成纸,练的遁法由上古瑜伽术最神奇的一脉演变而来,此外还精于魅惑术,带着假发去暗杀好色目标的时候屡屡得手。但直到现在她站在我面前,我才明白,什么才叫魅惑。尤其是对我这样一见美色便头重脚轻的货色,魅惑起来无疑事半功倍。但我知道,我迟早都可以被魅惑,但不是现在,现在是亏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犹豫了,苒芝轻风步履地移到我近处,把手搭了上来,从我下巴开始往下抚。葱指过处,酥麻难当。我笑道:“什么时候要下毒手,知会我一声。”
苒芝轻声说:“下毒手,我舍得么?我梦寐以求想得到的便是你这样的男子。”
我叹了一声,苦笑道:“貌似我们见面不到六十秒,你爱上一个人的速度,可以媲美你家捷步的脚程了。”
苒芝柔柔地道:“那也不好说,自来我爱过的男子原也不多……但我爱上你的过程可是很漫长的,只是你自己并不知道。”
她把“你”字说的重了些。
这话让我觉得是在说我和茜子的关系,我愣了几秒,说:“对的,一转身的耳目相合,确然挺漫长。”
张口说了这句话,只觉得浑身乏力,四体酥软,脑袋一片虚空,但却暖洋洋的很舒泰。我知道这是苒芝用类似催眠的遁法抑制我的精神官能,只要少有懈怠,便会神志不清。好在我平日里神志也不怎么清,尚能混充。只是觉得,已经错过了掏黑白棍抽她的机会了,因为我从眼皮到指尖都已被她的目色和声音彻底击溃,彻底放松,只差直挺挺地倒地。
苒芝笑吟吟地把双臂环过我的颈部,还能觉得她长得出奇的指甲从我脖子边上蹭过去的时候如同利刃在喉的痛快。她十指交扣挂住我,脑袋轻磕在我胸前,明明是干净的光头确仿佛弥散阵阵的发香。我心道:“怜香惜玉,死有余辜。”这余辜,却不只是南宫葱的了,尚有小海的,亏了点。
不过,最后直挺挺倒下去的是苒芝,我还站着,看见她面上的表情是惊愕参杂着愤怒。她是被人踢翻的,踢翻之前被人点了穴。点穴是种很高深的细节技击,至少我始终以为茶禅联盟只有甲殊和我两个人会使,我也是甲殊教的,偏偏点穴是要运气的,不能拿金属手代替,弄得我练这门功夫的时候练的手指头都快戳断了。但现在茜子站在我面前,很明确的用行动告诉我,她也会。
其实我练成点穴之后毫无用场,因为这只有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能得手,可有谁会乖乖站着让你点?现在凑巧,苒芝在对付我的时候对茜子毫无防备,被点了个顺顺当当。
曾经两次濒死时的生理回忆都是茜子,只能说明我在全然后知后觉的状态下迷上了她,所以到现在我已屡次假设过同茜子再相会时的情景。我想过我们再次相会之时,我定会安静地站在她跟前,好好地看看她。但我却料不到,我们相会时竟然是在河洛宫。
茜子的面貌依旧玉琢般雅致,只是这回,神色略显苍白,目光少带忧郁,这确然有点新鲜,因为在她脸上自来都是七情不露的。每年茶禅堂创立纪念那天的联盟集会,小白和紫妖都会宣读一年来联盟的功绩和过失。说起新进和新牺牲盟友之时,众人嘻笑忧伤,只有茜子和甲殊两人,仿如来自别个世界般淡定。区别只是一个淡定地比较动人,另一个则是枯槁。
于是越发的费解,她怎么会满面忧愁,她怎么会如此高深的点穴术,她怎么会突然凑巧出现在河洛宫解我之虞,我怎么会突然喜欢上了茜子。这些我不曾想及的种种疑问,竟全都汇集到了一天。但我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什么都没问。能说的,她会说,不能说的,问也是两面为难。
于是便构建出这样的场景:河洛宫页尾堂屏风之内,立着两名茶禅翰林,两两相望,能说却都不开口;中间直直地躺着个气愤的河洛宫光头廷尉,窈窕得令人发指,想说却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