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育局家属院到如意学校,开车只走了十分钟,但韩梅迎春却觉得这段路好长好长。
打这以后,韩梅迎春再也没坐过张凤英的车,即便在院子里碰见了,韩梅迎春也是打个招呼便迅速跑开。在学校,韩梅迎春凭借自己稳定的考试成绩,无可争议地成了班上最拔尖的学生,很快便树立了自己的威信。韩梅迎春不爱说话,但却是说一不二,男生们背地里把她们几个厉害的女生归为“四大姐”,韩梅迎春排在首位。相反,费嘉宁则是班上比较调皮的几个男生之一,挨老师的惩罚更是家常便饭。这样一来,韩梅迎春跟费嘉宁的关系也越来越远,甚至在院子里碰面两人也不说话。所以,韩梅迎春没有想到张凤英会主动登门,而且还是为了费嘉宁的缘故。
张凤英的造访,着实让韩梅迎春的爸爸惊讶不已,他手足无措地把上司迎到沙发上坐上,又是沏茶又是剥广柑,忙得不亦乐乎。
张凤英环视了屋子一圈,说:“老韩,你别忙乎,我一会儿就走。”
爸爸歉疚地说:“第一次来我家,也没什么东西招待您。”
张凤英问:“这房子就一室一厅?”
“是的,很挤。”妈妈端上茶来。
“迎春就睡在客厅里?”
“是啊,只能这样凑合。”
张凤英感慨道:“什么时候也让嘉宁来看看,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你们家的迎春还培养得那么出色,真不容易!”
妈妈说:“你们嘉宁也很乖,每次见面远远地就打招呼,可懂事了。”
张凤英说:“老韩,我今天是想求你帮个忙。”
“主编,有事您尽管说。”爸爸有点受宠若惊。
张凤英说:“嘉宁马上就要上五年级了,听说以后进重点中学,都要考奥数,我也想送嘉宁去学一学,可是很多人告诉我,学奥数一定要找个好老师,否则意义不大。”
“是的,我早就看到了这一点。”爸爸得意地说,“我们家迎春从二年级开始就在学奥数。”
“听说你给迎春找的老师很不错?”
“那当然!靳老师教的学生年年都有人获得一等奖。”
张凤英问:“老韩,你跟靳老师熟吗?”
“熟,很熟。”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我想让嘉宁也去他那里补习奥数,行不行?”
爸爸愣了一下,随即表态:“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张凤英笑道:“只要他肯收嘉宁,费用方面好商量。”
爸爸说:“他那里收费也不算贵,每周学两次,周三晚上和周六上午,一个月收费一百五十元。”
张凤英说:“钱不是问题,我唯一担心的是,迎春学了这么久了,嘉宁现在去能跟得上吗?”
韩梅迎春插话说:“靳老师会根据每个同学的具体情况,把他编进不同的组里。”
张凤英抚摩着韩梅迎春的头,笑着说:“迎春,听嘉宁说你今年打算提前参加奥赛?”
韩梅迎春瞟了爸爸一眼,犹豫不决地点点头。
爸爸自豪地说:“教迎春奥数的老师说了,以迎春现在的水平,进入复赛绝对没有问题,如果发挥正常的话,她很可能还能获奖。一个才上四年级的学生如果能在奥赛中获奖,这在我们柳河还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老韩,你培养了一个好女儿,我们都好羡慕你。”
爸爸情绪高涨地说:“我准备把如何培养迎春的心得记录下来,整理成书,我相信,这本书一定会成为一本超级畅销书!”
张凤英笑道:“好啊,等书出版了我头一个去买,看看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爸爸说:“书要是出版了,我肯定会签上名送您一本的。”
“现在孩子的教育的确是困扰很多家长的问题,如果能从你的书中借鉴到一些方法,我想,家长们是很愿意掏钱去买的。”
张凤英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张凤英一走,妈妈就开始责怪爸爸:“你这人真是的,书还没开始写,就到处去吹嘘,万一这本书根本出版不了,你还有什么脸去见张主编?”
爸爸理直气壮地说:“等迎春考上了剑桥,我就不信没人愿意出版这本书。”
妈妈说:“现在谁要是考上了哈佛剑桥大家都觉得新鲜,等再过几年,也许念哈佛上剑桥已经是很普通的事了。”
“普通?你真是没见识!”爸爸奚落道,“别说中国人,就连老外的孩子能考上哈佛和剑桥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妈妈又说:“靳老师不止一次说过,要我们不要四处给他宣扬,现在找他的人太多,他教不过来。你倒好,事先不征求靳老师的意见,自己就满口答应了。万一靳老师死活不再收学生,你怎么跟张主编交代?”
爸爸“扑哧”一笑:“你呀,果真是妇人之见!”
“我说错了吗?”
爸爸蛮有把握地说:“像靳老师这样业余时间当家教,为了啥?不就想多挣几个钱吗?他嘴上说不想再招学生了,但只要钱给到位了,我不信他不肯收。”
“靳老师才不是那种只盯着钱的人!”
爸爸说:“这事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不管咋说,我觉得你不该一下子就把话说死,应该给自己留点余地。”
“你脑子里进水了?”爸爸生气地说,“你也不想想,张凤英是我的顶头上司,换句话说,她如果想找我的碴儿,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把我解聘,我敢得罪她吗?”
妈妈说:“就算你办不成这件事,张主编未必就会把你解聘。”
“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不错的一个人。”
爸爸冷笑道:“哼!挺不错的一个人!你知道个屁!这老娘们儿整起人来心狠手辣,比他妈武则天还厉害!”
韩梅迎春听着爸爸妈妈的谈话,心里也不舒服。在她心目中,靳老师绝不是那种只为了赚钱的老师,张阿姨也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韩梅迎春不理解,为什么在爸爸眼里,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卑鄙?
妈妈的担心并不多余。靳老师听说爸爸要给他介绍新学生,当即一口拒绝。
爸爸一下子傻眼儿了。
靳老师的年龄比爸爸大八岁,他现在的身份是柳河市教育研究所的研究员。他跟爸爸是在一次同乡会上认识的。爸爸说靳老师的家在临溪镇,跟鸡洼镇同属一个县。靳老师胖胖的身材,戴一副黑框眼镜,不苟言笑。他还不到五十岁,但已经开始秃顶了,脑门儿上耷拉着几根稀疏的头发,给人一种知识渊博的感觉。靳老师一讲课就爱出汗,即便是在大冬天,他讲完课也满头是汗,头发就贴在脑门儿上,看上去很有趣。
爸爸自恃跟靳老师是同乡,所以说话比较随便,但靳老师却常常不买爸爸的账。
爸爸说:“靳老师,请您务必帮帮我这个忙——”
靳老师说:“这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而是我的精力顾不过来!”
爸爸说:“这是我们单位主编的儿子,跟迎春又是同班,人家难得开口求我,你说我怎么好拒绝呢?”
“又不是你不肯教她的孩子,有什么不好拒绝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面子往哪儿搁呀?”
“面子值几个钱?”靳老师冷冷地说,“如果我收了人家的孩子,又没有精力教好,我这面子才不好搁呢!”
“这孩子以前没学过奥数,你随便糊弄一下不就行了?”
靳老师怫然作色:“老韩,请你说话注意点,我是那种只为钱而糊弄家长的人吗?”
爸爸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连忙跟靳老师道歉。
靳老师把手一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你也知道,很多孩子在我这里学了一段时间之后,我都劝他们的家长领回去了。如果想挣钱,我完全可以开办一个大班,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只想发掘一些有天赋的孩子。像你们家迎春,就算你不给我钱,我也想一直教下去,那有种成就感,你不懂。”
爸爸左磨右泡,靳老师打死也不松口。
爸爸怏怏地回到家,像根晒蔫了的茄子。
妈妈数落道:“你看你看,我早就说你不该满口答应。现在咋办?”
爸爸瞪着眼睛望着屋顶,煞费苦心地想着补救办法。
突然,爸爸眼睛一亮:“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妈妈问。
爸爸回过头来说:“你还记得上次靳老师托我帮他打听的事吗?”
妈妈略一沉思,问道:“就是靳老师托你给他女儿办理出国留学的事?”
爸爸得意地点点头。
妈妈把嘴一撇:“你能帮上什么忙?只会吹牛!”
爸爸说:“其实只要肯花钱,这种事办起来很容易。”
“废话!”妈妈说,“靳老师托你找关系,不就是图少花几个钱吗?”
爸爸说:“你知道张凤英的老公是干什么的?”
妈妈摇摇头。
“我告诉你吧,张凤英的老公就是柳河最大的一家出国留学中介机构的老总。如果用这件事作为交换条件,张凤英没有理由不答应。”
妈妈不解地问:“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拖了这么久也没给靳老师办?”
爸爸说:“无缘无故的张凤英怎么肯帮我?笑话!”
妈妈叹息了一声:“老韩哪,你这人真是……”
“我这人怎么了?”爸爸直勾勾地盯着妈妈。
妈妈摇摇头,转身进到厨房里去了。
爸爸一回头,发现韩梅迎春正尖起耳朵在听,便吼道:“你少管这些闲事!好好给我看书!我告诉你,这次奥赛你要是考砸了,我饶不了你!”
韩梅迎春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做出看书的样子。
爸爸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
“喂,主编吗?我是韩韬。”爸爸的口气无比谦恭,“是这么回事,主编。您不是让我帮你联系嘉宁学奥数的事吗?我专程去找了靳老师,他现在名气太大了,找他的人排成了长队,他又不愿随便招人,所以……不,不不,靳老师没有拒绝。我跟他既是老乡,又是很要好的朋友,他怎么也会给我这个面子的。我打电话是想向您打听一件事。靳老师有个女儿正在念高二,成绩非常好,他一直想把孩子送到国外去读一年预科,然后直接考大学,我想……”
韩梅迎春不知道张阿姨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总之爸爸直点头:“对对对,靳老师这人是个典型的书呆子,也不会走关系,他们两口子就挣点死工资,所以想尽可能少花点钱。您知道,现在出国留学中介机构鱼龙混杂,花冤枉钱还是小事,万一把孩子送出去出了问题,那可是一辈子都后悔的事情。尤其是女孩子。”
估计张阿姨满口答应帮忙,所以爸爸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连声道谢之后挂断电话,随即又给靳老师打过去。
爸爸先是跟靳老师寒暄了几句,然后又问起靳老师女儿留学的事办得咋样了?事情正如爸爸预料的那样,靳老师还处于一筹莫展之中。爸爸跷着腿,洋洋自得地告诉靳老师,这件事包在自己身上。爸爸把费嘉宁的爸爸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说这是柳河最大的出国留学中介机构,而他找的人又是老总,所以,这件事绝对没有一丁点问题。待靳老师心里踏实了,爸爸又趁机提出费嘉宁想学奥数的事情。靳老师禁不住爸爸的软磨硬泡,最终只好答应先让费嘉宁去试学一段时间。
爸爸放下电话,高声喊着妈妈的名字:“梅映雪!你进来一下。”
妈妈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又有啥事?”
爸爸将手一摊:“你瞧,所有事情都搞定了!靳老师答应收张凤英的儿子,张凤英也答应把靳老师的女儿办出国。你老公有本事吧?”
“哼!”妈妈很不屑地扭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