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的夏夜,天空星星闪烁,“水母”号帆船像婴儿一样安详地睡在大海的怀抱里,大海静悄悄的,好像也在酣睡。
这是一艘小帆船,甲板上许多半裸的采珠工人在酣睡。在这些没有风的炎热日子里,他们采完珍珠后,累得连把划子搬上甲板的力气都没有了。天气总是那么好,没有丝毫迹象表明天气会变,所以他们把采来的珍珠、贝壳和珊瑚石碎片一堆堆的放在船头,没有谁去把它们收拾好。
有时,一个采珠工人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摇着身子,走到水桶前闭着眼喝一口水。早晨干活前他们是不吃东西的,因为人在水中受到的压力太大了,吃饱喝足了会伤他们的身体。所以他们经常是整天都空着肚子干活,临睡时才能吃东西。
在这群采珠工人中,有个叫巴里达札尔的人,他年轻时是很有名的采珠能手。他10岁左右时,就跟着一个师傅学潜水,师傅很严厉,想尽办法让他在水底停留得久些。师傅有时会亲自潜下海底,把一只篮子或一个网缚在锚上,然后让巴里达札尔潜到水里去把它解开,要是没解开上来,师傅就要用鞭子或细麻绳抽打他。巴里达札尔没少挨师傅的鞭打,但他成了这一带最厉害的采珠人,钱也挣得多。
巴里达札尔的右脚被鲨鱼咬成了残废,他的肋部也被锚链刮伤过。年纪大了,巴里达札尔不再采珍珠,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开了家铺子,专门卖珍珠、珊瑚、贝壳和海上珍奇物品。可是在岸上待久了,他就感到无聊,于是常常又去采珍珠。珍珠老板们都很看重巴里达札尔,采珠工人们也很敬重他。他常常教那些年轻的采珠人如何屏住呼吸,如何与鲨鱼搏斗,如何瞒着主人将采到的稀有珍珠收藏起来。
现在,巴里达札尔坐在一只小木桶上,非常悠闲自得地吸着一支粗雪茄。他有着英俊的相貌,一张长方形的脸,颧骨不高,鼻梁端正,天生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让人一见难忘。巴里达札尔眼皮垂下来,他在打盹。不过他的耳朵可没睡,即使在沉睡时,两只耳朵也仍然提防着危险。
这天夜里,就在他睡醒以前,从海洋远处传来两种声音。这声音在近一些的地方响了一次。仿佛有人在吹号角,随后,似乎有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人提着嗓子“啊”地喊了一声,接着,他又听到了更高的“啊—— 啊”声。
这喊声一点儿不像刺耳的轮船汽笛声,和溺水者的呼救声也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新的、不熟悉的声音。巴里达札尔站起身,他走到船边,海面非常平静,一个人也没有。巴里达札尔用脚推推躺在甲板上的一个印第安人。印第安人爬起来时,他轻轻地说道: “有人在喊叫,这恐怕是他……”
“我没听见。”印第安人一面跪着侧耳倾听,一面也同样轻声地回答。
突然,沉寂又被号角声和喊声冲破了:“啊——啊!”
那人一听见这声音,弯下身子像挨了鞭打似的:“对,这恐怕是他。”
其他的采珠工人也都醒了。他们爬到灯笼照亮的地方,精神紧张地聆听着。号角声和人声在远处又响了一次,接着一切沉寂下来。
“一定是‘海魔’……”一位渔民小声地说。
“把老板请来吧!”
就在他们议论时,伴随着啪哒啪哒的声音,老板彼得罗·佐利达走了过来。佐利达走上甲板。他只穿一条麻布短裤,宽皮带上挂着手枪套。佐利达走到人群跟前,灯笼照着他那两道浓眉、微微向上翘的唇鬓和一撮不多的花白胡子。
“出了什么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讲起来。
巴里达札尔举起手,对大家说:“你们听见了吗?这是‘海魔’的声音。” 佐利达过来打断了他的话,他让大家不要瞎猜,快去睡,明天一早还要出海。
采珠工人们嚷了起来,他们觉得老板有点儿不讲道理。
佐利达不想和工人们争吵,更不想返航。可是这些印第安人很激动,他们威胁说,如果佐利达不拔锚,明天他们就上岸。他只好答应他们天亮就起锚,然后他一路唠叨着回自己舱房里去了。他心里对“海魔”很恼火,就是它吓得渔民和采珠人不听使唤。“海魔”对一些人有害,对另一些人却给予帮助,年老的印第安人说它是海神,它一千年才从海底出来一次,在海面上打抱不平。
所有这些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如果帆船、渔船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沉没,或者渔网被弄坏,捕到的鱼失踪,他们就归罪于“海魔”。但据说“海魔”也做好事,有时会偷偷把大鱼放进渔船,据说还有一回救起了一个溺水的人。最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见过“海魔”,谁也描述不出这神秘怪物的模样。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政府官员们起初认为,这些传说是无聊的假想,没把这当回事。可是渔民们愈来愈激动,不少渔民已经不敢出海打鱼了,海鲜缺乏,于是地方当局决心调查这一事件。警察队在海湾及其沿岸搜索了两星期,根本没有发现什么“海魔”,于是,警察局长发表公报说“海魔”根本不存在,不过是一些无知粗人瞎说的。
一天夜里,几个离岸相当远的渔民被山羊叫声吵醒,有的渔民发现拉上来的网被割破了。
“海魔”的重新出现使人们期待科学家的解释。科学家认为,海洋里不存在科学不知道的海怪,这种海怪不可能做出只有人才办得到的事。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科学家都这样想。有些科学家引用德国着名博物学家孔拉特·盖司纳的话,他曾经记述过海女神、“海魔”。有几个老科学家写道,古代和中世纪的学者们所写的东西有很多是正确的,上帝的创造无穷无尽,对我们研究学问的人来说,下结论的时候应该虚心谨慎。
最后,为了解决争执,决定派出一个科学考察队。考察队没有福气遇见“海魔”,但是他们知道了有关它的许多新资料。
考察队发表的报告书里写道:
在沙滩上的几个地方,我们发现了人的狭窄的脚掌踏出来的脚印。这些脚印从海那一边来,又回到海里去。不过,这些脚印可能是乘小船到岸上来的人所留下的。
我们检查过的渔网都有切口,这些切口可能是锋利的刀子切的。也许是,渔网钩着了尖锐的暗礁或沉没船只的碎铁片而被撕破的。
根据目击者叙述,一条被暴风雨卷到离海很远的岸上的海豚夜间被人拖回水里,沙滩上发现了脚印,好像长着长趾甲。大概有个软心肠的渔民把海豚拉回海里了。大家知道,海豚追猎鱼类,帮助渔民把鱼群赶到浅水滩。所以渔民们常常把海豚从危难中解救出来。脚爪的痕迹可能由人的手指弄成。
羊羔可能是被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带上小船,偷偷地放在那儿的。
科学家们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一个海怪能够做出如此复杂的行动。可是这些解释不能使人人都满意。比如彼得罗·佐利达。
到天亮,他听见甲板上传来惊惶的喊叫声。
一群采珠工人们站在船舷边,挥手乱糟糟地叫嚷着。佐利达往下一望,看见夜间留在水上的划子都解开了绳,夜风把它们刮到相当远的大海里去了。佐利达命令工人们收集划子,但没有一个敢离开甲板。佐利达把命令重复了一遍,有人回嘴说:“你为什么不去见‘海魔’!”
佐利达气得要掏枪了,这时巴里达札尔出来说:“我来吧。”于是他把两手叠放在头上,从船舷跳进水里,向最近的划子游去。这时采珠工人们走到船舷边,恐惧地注视着巴里达札尔。他虽然年纪老迈,但游得非常出色,游了几下,便游到了划子那里。
“绳子是小刀切断的,”他嚷起来,“切得真整齐!刀子像刮脸刀一样锋利。”
几个采珠工人看见巴里达札尔在海里平安无恙,也跳下海去捞划子了。
是一个晴天。这时候,“水母”号已经游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南20公里的海里了。
有一只划子离岸相当近。一名潜水者用两腿夹着一块大珊瑚石,很快地下到海底。水非常温暖、清澈。潜水者下到海底,弯着腰,开始敏捷地采集珠母,放进系在腰带上的小袋子里。配合他工作的伙伴手里握着系住他的绳头,弯身探出船舷,瞧着海水。
突然,他看见潜下去的伙伴霍地跳出来,挥动双手,一把抓住绳子,没命地扯着,脸色变得灰白。
怎么回事?他的伙伴俯下身,开始仔细往水里瞧。从暗礁突出的拐角后面冒出一股好像猩红色的烟的东西,这股烟慢慢向四面八方扩散,把海水染成浅红。接着出现一团深灰色的东西,这是鲨鱼的身躯。它慢慢地转了个身,消失在礁石拐角后面,水中猩红色的烟只可能是在海底冒出来的血,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呢?
潜水者终于苏醒过来,采珠手们把这潜水者团团围住,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他的解释。
潜水者把脑袋转动了一下,用喑哑的嗓音说他看见了“海魔”。他说他先是看见一条鲨鱼直冲他游来,他以为自己要完了!可紧接着他又看见一个怪物游来,它的眼睛有玻璃杯口那么大,手像青蛙的手指一样长而绿,有爪子和蹼。它的身子像鱼鳞一样发光,它游到鲨鱼跟前,手里闪了一下,“沙”的一声,血就从鲨鱼肚里冒出来。
潜水者还说这怪物根本没有脚,好像有一条大尾巴,尾巴末端上面有两条蛇。他说:“老天爷。这怪物可能就是‘海魔’!”
“它是来救穷人的海神。”一个年老的印第安人纠正说。
这个消息迅速传播到海湾内的每只划子上,采珠工人们连忙赶回帆船,把划子都搬上船。
大家围住那位被“海魔”救了命的潜水者,要他讲述自己的见闻。于是他又讲开了:每讲一次,就多添一些新的枝节。他想起了怪物的鼻孔里喷出殷红的火焰,牙齿又尖又长,有手指大小。他的耳朵会动,两肋有鳍,后面是一条像桨一样的尾巴。
就在他讲述时,佐利达光着上身,在甲板上踱来踱去,留神听着谈话。就在这时,佐利达的思路突然被悬崖后响起的一声号角打断。
这一声号角使“水母”号全体船员震惊得像听到霹雳一样。大家的脸色刷地变白了,采珠工人恐惧地瞧着悬崖。一群海豚在离悬崖不远的海面上欢跃嬉戏。一条海豚离开了海豚群,迅速游向悬崖,隐没在岩石背后。一会儿,采珠工人们突然看见海豚从悬崖后出现,一只怪物骑马似的跨在它的背脊上。这就是不久以前潜水者谈起的“海魔”。这怪物有人的身体,脸上可以看到一双大眼睛,它的皮肤发出蓝幽幽的银光,手像青蛙的前腿一样呈深绿色,手指长长,趾间有蹼,膝盖以下的腿浸在水里。怪物手里拿着一个螺旋状的长海螺。它又吹了一下这个海螺,快活得发出了笑声,接着突然用纯正的西班牙语大声叫道:“向前游!”
它用青蛙般的手轻轻地拍拍海豚有光泽的背脊,用脚夹了夹海豚的两侧。于是海豚像一匹骏马,加快了速度。
采珠工人们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
它看见人,以壁虎般的敏捷从海豚身上滑下,躲在海豚身后,又从海豚的背脊后露出一只绿手,拍打着海豚的背脊。不一会儿海豚就和这怪物一起沉入海洋。
这次异乎寻常的离去没超过一分钟,可是亲眼看见的人却惊愕得好久不能恢复神志。
采珠手们嚷着,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印第安人“轰”地跪下,恳求海王饶恕他们。一个年轻的墨西哥人吓得爬上主桅杆大叫大喊,黑人们滚进船舱躲在角落里。
佐利达和巴里达札尔好容易才把秩序维持好,“水母号”起了锚,向北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