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奇爱莱拉着伊赫利安德尔的手,温存地看着他,含笑问道:“您相信我吗?”
“我相信……您知道,我爱您,”现在,伊赫利安德尔晓得这个词儿了,“不过,我……不过我十分难受。”
这是老实话。伊赫利安德尔因为不知道真情而痛苦,但在这时候,他还感觉到肋部像刀割似的剧痛。
“您准是病了,”姑娘不安地说,“请您放心。我本来不想把一切都告诉您,不过,为了叫您安心,我现在说。”
正在这时,有个骑马的人驰过他们身边,他瞧了瞧古奇爱莱之后,猛地勒转马头,走到两位青年人面前。伊赫利安德尔看见一个皮肤黝黑、年纪已经不轻的人,他蓄着毛茸茸的、微微向上翘起的唇龇和一小撮拿破仑第三式的胡子。
骑马的人用马鞭噼啪抽了靴子一下,猜疑地、敌意地打量了伊赫利安德尔一眼,伸手给古奇爱莱。
他捉住了姑娘的手之后,突然把她稍微拉近马鞍,亲吻她的手,纵声大笑起来。
古奇爱莱很生气,可是他不让她讲话。他说:
“父亲老早在等您了。我一个钟头以后到铺子里。”
伊赫利安德尔已经听不见最后两句话了。他突然觉得眼前发黑,有一块东西涌到喉咙,呼吸停顿了。他再也不能够在空气中逗留。
“那么您……到底是……欺骗了我……”他翕动着发青的嘴唇说。他本来想讲话,但肋部的疼痛忍受不下去了,他差点儿丧失了知觉。
终于,伊赫利安德尔猛地跑开,直奔岸边,从陡峭的悬崖跃入海中。
古奇爱莱惊叫一声,身体摇晃了一下。接着,她跑到佐利达跟前。“快些……救救他吧!”
但佐利达一动也不动。
古奇爱莱向岸边跑去,要想跳入水中。佐利达策马赶上姑娘,抓她上马,顺着大路纵马疾驰。
“如果别人不妨碍我,我没有妨碍别人的习惯。”
但古奇爱莱不答应,她昏厥了。只是到了父亲的店门前,她才恢复神志。
“那个年轻人是谁?”佐利达问道。
古奇爱莱瞪了佐利达一眼,说:“请放开我。”
佐利达皱起眉头,骂了声“胡闹”,就喊来了巴里达札尔。巴里达札尔奔出来。
“接过你女儿吧。你还得谢我。我救了她;她险些跟着一个相貌可人的青年投海,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救回你女儿的性命了。”
巴里达札尔卑躬屈膝地鞠了个躬。
佐利达策马走了。
父女俩进入小铺子。古奇爱莱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捂着脸。
“他投水了。”姑娘回忆起伊赫利安德尔的容貌,心里想道,“可怜的人!现在一切都完了……”
古奇爱莱哭泣着,她为伊赫利安德尔感到惋惜。他纯朴、羞怯,绝不是布宜诺斯艾利斯那些虚浮、傲慢的年轻人所能比拟的。
伊赫利安德尔跳入海中,清凉的海水使他安静下来。
他决定应该把水底洞收拾好。海湾陡直的悬崖有一个洞,弓形的大洞口前面,展露出一片缓缓倾斜到深海去的水底平原的美景。
伊赫利安德尔戴上眼镜,手拿有点儿弯曲的锋利的长刀,勇敢地游到洞口。他把鱼叉拿到手里,站在洞口旁边,开始舞动鱼叉。八爪鱼微微活动起来。弓形门的边缘出现了几条长长的、弯弯曲曲地扭动着的触手,它们小心翼翼地逼近鱼叉。伊赫利安德尔在章鱼触手还来不及抓住鱼叉之前,一下子抽回鱼叉。这样戏弄了几分钟,弓形门边缘有几十条像女夜叉的头发似的触手在蠕动。一条庞大的老章鱼终于忍不住了,威胁地蠕动着触手,一面爬出洞口,一面变换着颜色。伊赫利安德尔游到一旁,扔掉鱼叉,准备战斗。他深知人跟长着八只长脚的敌人搏斗有困难,你还来不及割断章鱼的一只爪,其他六只爪就抓住你的手,把你捆住。伊赫利安德尔让怪物游近,等它的触手尖够到他的时候,在缠成一团的扭动着的触手中出其不意地往前一冲。
这个奇特的方法,总是叫章鱼措手不及的。章鱼把触手尖收集拢来,用它们缠绕敌人至少要四秒钟。在这段时间内,伊赫利安德尔已经以迅速准确的刀法剖开章鱼身体,刺中心脏,割断运动神经。于是已经缠住他身体的粗大触手突然毫无力气地松散开来,瘫软地垂下。
伊赫利安德尔又拿起鱼叉。这次一下子两条章鱼迎着他游出。一条径直向伊赫利安德尔游来,一条迂回运动。这很危险。伊赫利安德尔向面前的章鱼扑去,可是,还没有杀死它之前,另一条背后的章鱼已经缠住了他的脖子。青年用刀在自己颈边扎穿章鱼脚,迅速切断它。然后转身面对章鱼,快刀砍掉它的触手。受了重伤的章鱼徐徐摇晃着,沉下海底。这时,伊赫利安德尔已经收拾了原先在他面前的那条章鱼。
可是战斗暂时不得不停止。大队章鱼游出洞来,死章鱼的血把水搞浑。在翻腾着的血雾中,占上风的是章鱼。
这次战斗断断续续地进行了好几个钟头。
等到最后一条章鱼终于被歼灭,水澄清了之后,伊赫利安德尔看见海底躺着许多章鱼尸骸。
肃清了洞里的大章鱼之后,伊赫利安德尔决心给自己的水底住宅摆设家具。他从家里拿来了一张大理石面的铁腿桌子,又拿来了两个中国式花瓶。
装饰好了自己的房子,伊赫利安德尔想起了海豚。
伊赫利安德尔拿了海螺,浮出水面,吹响海螺。不久,就传来了熟悉的响鼻声,因为海豚经常在海湾附近。
那海豚游到时,伊赫利安德尔亲切拥抱了它一下。
于是,伊赫利安德尔潜入水中,吩咐海豚跟着自己。
然而,海豚是一位挺会添麻烦的客人,它又大又笨手笨脚,以致花瓶在桌上摇晃起来,撞翻了桌子。
他捡起花瓶,对自己的朋友说:“你真笨。”
接着,伊赫利安德尔拥抱了海豚一下,继续对它说。
“跟我留在这儿吧。”
但不久海豚就晃晃头,表现出不安的神态,它不能长时间待在水底。它需要空气。于是,海豚摆动着鳍,游出洞,浮上水面。
“连它也不能跟我在水底一起生活。”伊赫利安德尔一个人留下的时候,伤心地想。
奥列仙坐在一只艇上,在隔着船舷观望海水。几个印第安人不时浮上水面,换一口气,又钻进水里。他想:我何不也自己凉爽一下,潜一两次水呢?于是,就很快地脱掉衣服,跳入水中。
第三次沉入水的时候,他看见两个跪在海底的印第安人霍地跳起来,仿佛被鲨鱼追逐似的。奥列仙回头一望,一只生着青蛙爪、银鳞和突出大眼睛的半人半蛙怪物向他疾游过来。
奥列仙来不及站起身,怪物已经到了他身边,用青蛙爪抓住他的手。奥列仙仍然看出这只生物有一张漂亮的人脸,只是被突出的眼睛破了相。这怪物忘记了它在水底,竟讲起话来。奥列仙使劲儿用脚一蹬,离开海底,飞快地升上水面。浮到水面之后,奥列仙抓住大艇船舷,一条腿跨过船边,爬到艇里去,甩开这个长着青蛙爪的半人怪物。
可是怪物又泅近大艇,操着西班牙语对奥列仙说:
“请听我说,奥列仙,我要跟您谈谈古奇爱莱的事。”
这一声称呼使奥列仙大吃一惊。既然这陌生的生物知道他和古奇爱莱,那就是说,这是人,并不是怪物。
“我听您说。”奥列仙说道。
伊赫利安德尔爬上大艇,盘着腿,两只爪交叉在胸前,在船头坐下。
奥列仙留心陌生人那双凸出的、闪闪发光的眼睛,心里想:“原来是眼镜!”
“我的名字叫伊赫利安德尔。有一次,我替您从海底找回项链。”
“可是,那时候您有人的眼睛和人的手。”
伊赫利安德尔微微一笑,摆摆两只青蛙爪。
“可以脱下来的。”他简短地回答。
“我也这样想。”
“您爱古奇爱莱吗?”伊赫利安德尔沉默半晌,问道。
“是的,我爱古奇爱莱。”奥列仙直截了当地回答。一会儿,奥列仙心平气和地说,“不过,她不是我的未婚妻。”
“您撒谎!”伊赫利安德尔面红耳赤地说,“我亲耳听见,那个皮肤黝黑的骑马的人说她是您的未婚妻。”
奥列仙说:“古奇爱莱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了。”
伊赫利安德尔脸色发白,一把抓住奥列仙的手。
“她嫁给了佐利达。”
“可是她……我觉得,她爱我呢。”伊赫利安德尔轻轻地说。
“是呀,我觉得她爱您。不过,她亲眼看着您跳进海里,淹死了。”
伊赫利安德尔诧异地瞧瞧奥列仙,他没想到,姑娘会把他从悬崖跳海解释为自杀。
奥列仙继续说:“您的死亡使她很伤心。”
“可是,她干吗这么快嫁给别人呢?要知道,我救了她的性命:我把她背上岸,自己藏在石堆里。随后,这个皮肤黝黑的人来了,要她相信是他救了她。”
“古奇爱莱对我谈过这件事,”奥列仙说,“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救起她的,为什么您不亲口告诉她,救她的是您呢?”
接着,奥列仙还告诉他,巴里达札尔还欠了佐利达一大笔债。如果古奇爱莱不肯嫁给他,佐利达可以让巴里达札尔破产。
“为什么古奇爱莱不撵走佐利达呢?您这样高大有力气,为什么不揍这个佐利达一顿呢?”
“这并不像您想的那么简单,”奥列仙答道,“法律、警察、法庭会出来保卫他们的。”
“唔,她为什么不逃跑呢?”
“逃跑比较容易些。她也决心逃开父亲,我答应帮助她。我自己老早打算,到北美洲去,我建议古奇爱莱同我一道走。”
奥列仙继续说 :“可是这当儿古奇爱莱亲眼看见您投水,而佐利达又无意中碰见古奇爱莱同您在一起。那天早晨,我想通知古奇爱莱说买到了船票,她应当在晚上十点钟以前准备好。巴里达札尔见着我,很激动地说 :‘古奇爱莱不在家。半个钟头以前,佐利达坐着一辆雪亮的新汽车到家门口,一把抓住古奇爱莱,让她坐在汽车里,连踪影也看不见。’佐利达在巴拉那城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叫做‘陶乐莱丝’的庄园。他大概把古奇爱莱带到那里去了。”
“在陶乐莱丝庄园里吗?”
“是的。”
“您没把佐利达杀死,把古奇爱莱解救出来吗?”
奥列仙说:“可是生活显然比您所想象的要复杂。古奇爱莱自己拒绝离开佐利达。首先她深信您自杀了,是由于她的缘故而淹死。其次,她可能做百万富翁的妻子,佐利达说,他要捕获‘海魔’,这是不是指您呢?”
伊赫利安德尔听完了,突然说:“我必须去看她。见她一面,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好。怎样到陶乐莱丝庄园呢?”
奥列仙详细告诉了他。
伊赫利安德尔紧紧握了握奥列仙的手,然后动身去找古奇爱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