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星期六下午,镇上那个小澡堂里,挤挤擦擦,人满为患。
小镇人也真叫怪,家里明明装了太阳能,可有的人偏不在家里洗,偏要到堂子里来焖个熟。譬如我。
今天来晚了一步,堂子里稀里哗啦,像煮着一锅肉老鼠。我在一个大胖子旁边挨了半天才坐下。他不愿意我凉身子靠他,用胖屁股将我往一边磨。我也来气,伸手从池子里拖来一毛巾开水。开水流到他的屁股底下,烫得他呵呵呵,赶快往一边挪。
是,我坐下了。
开堂子的老板,要想赶走这些焖爷,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狠加煤!烘起旺火来狠烧!把水烧得能煮鸡蛋,要命的,非走人不可。
我用手往池子里试试,喔!该死的水,80度有了!锅炉还一个劲在烧。许多人焖得像吃了摇头丸,不得不甩甩打打地往出口跌撞。
我焖得像个煮熟了的红薯,赶快逃出来,用凉水擦擦身子,躺下来,凉。一抬眼,那个大胖子也出来了。
他刚走出堂门,跑堂的小老头,赶快拧了两个热毛巾把,迎上去,“啪!”空中转开一朵花,飞给胖子一个,自己手留里一个,给胖子前前后后一个劲地擦。那动作,又轻又快,擦得胖子浑身的肥肉浪呀么浪打浪。擦完后,跑堂小老头,就让胖子躺下,给他揉腿,捶胳膊,做桑拿。
胖子微闭着眼,那样子,像是特舒服。最后,跑堂小老头又给胖子端来一杯冒着香气的茉莉花茶。
妈的!也给老子也来一杯!我看了嫉妒得出汗。正想继续起哄,听到胖子开口说话。半闭着眼,问跑堂小老头:“你们经理呢?叫你们经理来一下。”
跑堂小老头一听,马上腑下身:“你老有什么指示?”
“你就是经理?”胖子睁开眼来,认真看了跑堂小老头一下。
“嗯。”跑堂小老头,嘴两边,顿时咧起几道括弧,激动得直眨眼。
胖子又对他看了看,说:“下来,你们打个报告,拿个预算,看这个堂子扩建一下,需要多少资金。这个澡堂是哪年建的?”
“一九五八年,大跃进那年建的,四十多年了。我刚来时,十六岁,现在都快六十岁了。”跑堂小老头嘴咧得更宽,听了胖子的话,兴奋得不得了。
胖子手一抬,叫跑堂小老头不要说了,赶快写报告。
我突然觉得,胖子挥手的那个姿势好熟,说话的声音也好熟,又对他看,浑身都是白白的肉,认不出来。
等他做完桑拿,穿好了西服,上好领带,在大镜子前边往这边一转身,天!差点儿没把我吓晕过去——我们马勺子镇新调来的郝副镇长!哎!哪一天,天底下的人,都不穿衣服多好!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