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同学聚会——赤峰师范学校77级中文二班毕业32年纪念活动。大伙吃过、喝过、泪流过,突然发现我们的母校已经不存在了。我们毕业后,母校被改为幼儿艺术师范学校,再往后没了。虽然赤峰师范学校并未列入濒临灭绝的学校名目,但它已经没了。
三十多年后,我的同学还有乡村中学教员,风尘仆仆,手像榆树那样粗糙。有人转行担任乡人大主任,法官什么的。他们对此没太惊讶,觉得赤峰师范也不是清华北大,存不存在无关大局。而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对赤峰师范的消失很愤慨,没了学校就没了牌匾,没牌匾怎样照相呢?伤我同学心。
第二天,同学M肋下夹一个纸盒子,来到宾馆,他脸上无限得意,说:走,照相去。我们问咋回事,他说走吧。我们在大街上走,满街都是GDP的华丽身影,而我们的步伐已有老态,乡下同学大部分当上了爷爷,走道不应该太快。
好,M让我们停下脚步。他把纸盒打开,端出一块簇新的木制方牌匾——赤峰师范学校,白地黑字,舒同体。当时我们身处一家单位的大门口,M迅捷地把此单位的方牌匾摘下,上写X区水文测量站,换上赤峰师范的牌匾,说照相。
我们在水文站门口的赤峰师范牌匾下排好队,咧嘴似笑,M端相机,还没等喊“茄子”,保安出来了。
他严厉发问: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照个相,帮个忙。
保安看师范的牌子问:这牌子哪来的?
M反驳:哪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照个相呗。
保安问:你们把师范的牌子摘下来挂这干啥?
我说,就挂一会儿,挂一分钟,照完相就走了。
保安说:不行!你们不在师范门口照相,把牌子摘下来干啥?
M愤然摘下牌子,不让照拉倒,走!
我们继续走,找一个合适的,门垛上有铁钉能挂牌子的地方,和“赤峰师范学校”合影留念。这个地方不能是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军分区和监狱,也不能是人流太多的地方,比如网吧。最后,M给他的朋友——防疫站站长——打电话,我们来到防疫站门口照了合影。
照完相,吃饭。我们在饭桌上轮流看相机里的合影。很好,我们苍老的面孔终于在赤峰师范的校牌上聚在一起合了影。但仔细看,透过铁栏杆见出楼上标语:防疫大计、利在千秋。M说没关系,可以用“弗特少破”软件“少”下去。同学们在一起喝酒,我不喝酒,陪唠。他们脸越喝越红,声音越来越高,最后把目光都聚在“赤峰师范学校”的牌匾上,说它太珍贵了,以后每年都要跟这个牌匾合个影,合到九十岁。
M说,这是他的创意,而且找了人,没有单位介绍信,人家不给做牌匾。大伙说,这个牌匾以后轮流在各家供奉,系上红绸花,每天供上清水鲜花。S用苍老的声音、以中学语文老师的腔调说:世上虽然没有了赤峰师范,但我们保留了它的遗骸,弥足珍贵。
N瞪S一眼,什么遗骸?这块牌子是赤峰师范的化身。化身和遗骸能一样吗?你怎么教的学生?
对对,大伙说,是化身。咱们跟化身喝一个。他们纷纷用酒杯跟牌匾碰一下,一仰而尽。后来,大家每人抱着牌匾照了一张相。S和牌匾照相的时候,把脸贴在牌匾上,像捧着一个骨灰盒,他的眼泪穿过脸庞落在浓密的络腮胡上,没见到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