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回忆》是邢庆仁的一幅画,这幅画获得全国第七届美展金奖后,他将他的画室起名“玫瑰园”。两年后我成了玫瑰园的常客,那里为我固定了一张椅子,一只水杯和一个用笔洗代用的烟灰缸。
有一次再去玫瑰园,我给妻子的传呼机上留言:我去玫瑰园见庆仁。妻子的传呼机上却显示了:我去玫瑰园见情人。结果发生误会,妻子连续打我手机并赶了来,见到的玫瑰园主是个丑陋的男人,比我更粗更矮,大脑袋剃了,突凸滚圆如是个地雷。她便笑了:这是个和尚么,起这样花的斋号?!从此我们叫庆仁是花和尚。
说庆仁是和尚也确实有几分对,他是个居士,而且正式拜过师傅,他在画室里供佛焚香,每每作画都放有佛乐。画室里没栽一朵花,满墙的新作全都有女人,又多是裸体。我每次去总要摸摸石狮的头,汉代的一蹲石狮永远在门口,眉眼笑呵呵的像一个老头。我认定这石狮是大观园的焦大,它清楚玫瑰园主人是如何地内心好色。但现实生活里,一有女性在,庆仁就局促不安,或者只咧了大嘴笑,暴露无遗了黄牙。大家便戏谑他画那么多有女人的画,是性压抑的结果。他后来有些改变了,每每朋友聚会,来一个女的,他就让女的和别人“握手握手”,“拥抱拥抱”,但他不握也不抱,说:我给你画肖像吧。一画又画成个裸体。问他怎么能看透人家的衣服,又是哪儿获得到这么多的人体知识?他说他在梦里见过。
庆仁不会说谎。他确实梦多,又离奇古怪,他每天清早一爬起来就画夜里的梦境,自《玫瑰色回忆》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在画他的梦。这批作品不再刻意主题,也销蚀了笔画,但形象鲜活,想像力极其丰富,弥漫着一种精神的虚幻,却充满了激情。因此,他被人称之为“表现主义画家”。
称“表现主义画家”准确不准确,我说不清,因为我不是画坛人。我问过庆仁,他说他也搞不清,反正他是画家,他活在这个时代,他只画他能画的画。他是个多梦的人,好幻想的人,他更是个在现实生活里欢乐着和痛苦的人,他肯定是不满意那一类题材决定的观点,又反感那种为笔墨而笔墨的画法,他力主着国画革命,却又身处在传统文化积淀极其深厚的陕西,他得有中西绘画杂交后的自己的面目。表现主义原产生于德国,后蔓延各国,可见其面对的是整个人类。中国的现代艺术中,表现主义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它的背景是中国人同样面临了一种生活困境,所以强调表现主义或新表现主义,从某个角度讲也正是强调了时代的一种精神。中国绘画传统为线性的,素描的,水墨的,它的哲学基础和生长的环境是中庸,天人合一,虚与道,而如今中国绘画语境业已改变,艺术家以什么样的精神和姿态进入生活和创作已经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了。庆仁的画可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这一批画我们看到了极强烈的主观色彩,充满了批判与关怀,的确与众不同。
因为我认识了庆仁,我也就将我在文学圈里的狐朋狗友也招引到玫瑰园去,那里成了一个艺术活动点。我们原本能影响他多写写文章,加入作协,没想他竟腐蚀了我们,都热乎了书法和绘画。当我们在玫瑰园的一面墙上画满了壁画,又张狂地去办个展,庆仁却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不画画了,说:让我静一静,我恐怕不能老这样画吧?其实他是一直在变着,包括题材,构图,色彩,甚至绘画的材料,他怕自己滑入定式,画得熟而丧失激情。他的样子又有几分像日本人,曾经在大街被一群日本游客错认为是同胞,所以大家又叫过他是朝三暮四郎。现在,朝三暮四郎只鼓动和指导我们绘画,他不画,想必在某一日他会打电话让我们去喝茶,到时又会拿出一沓作品让我们惊骇的。
2001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