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有顺在《小说评论》的专栏文章一篇一篇发出来的时候,我四处打问着:这是谁?他终于从咸阳机场的大门里出来了,一个年轻得连胡须还没有长黑的后生,站在了面前。那一瞬间里我是哦了一声,如突然地被谁撞了腰。我不是不服一人的人,也不是见人便服者,但从那以后,我是这样地喜欢和尊敬了这个南方的小伙。
差不多是一九九八年吧,我开始搜寻和张扬谢有顺的文章。这种行为曾经有过,即“文革”后期第一回读了沈从文的一篇小说,便每到书店都翻那些综合选本,三次为了他其中的一篇短文而将整本书买下,那时的钱对于我是一分要掰成两半用的啊。
中国人历来有文者相轻的习气,在我认识的文友中,常常有这种现象:只对外国人说好,只对古人说好。而作家与评论家的关系,在很长的时间里有着不正常,要么谁都可以得罪,评论家不可得罪,似乎作品就是为评论家而写的,要么断然拒绝评论,宣布我从来不读那些评论文章。谄固可耻,傲亦非分,这何必呢?我是一个太普通的作家,作品又常引起争论,二十多年里见识了各种各样的评论家。当我初学写作的时候,我的确爱听表扬,反感批评,年事较长,终于体会了前人的一句话:“遇人轻我,必是我无可重处,置珠于粪土,此妄人举,不足较,若本是瓦砾,谁肯珍藏?”心平气和下来,倾听各种声音,自然能获得立竿见影的或潜移默化的好处。由此,我感谢着那些为汉语文学的进步而努力工作的评论家,虽然与他们本人始终萧然自远,却在书房里仔细阅读着他们的文章。
我之所以为谢有顺的出现而激动,是他的那一种大方的品格,他或许还没有飞到一种高度,但他是鹰,一定会飞得很高。前卫而不浮华,尖锐又不褊狭。如果说北方的评论家沉厚,注重于写什么;南方的评论家新颖,注重于怎么写。他汇合了他们的长处,酝酿和发展着自己的气象。我和许多作家不止一次地交谈过,他是有着对创作的一种感觉,所以他的文章对创作者有一种实在的启发。
这个夏天里,我有幸地读到了《活在真实中》的编稿,于此集中再读,该痛快时真痛快,该思索时就慢嚼,一边有“目当暗处能生明”之喜,一边却也生出“即生瑜尔何生亮”之怨。我是一个作家,他是一个评论家,我早已中年,他尚还青年,即便指天上的一朵白云,我也用不着慷慨赠他的,但我哪里又能对涌来的明月不说声感谢呢?因为我们都是文人,同样面对的是“永恒的和没有永恒”的中国当代文学。
2001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