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当我从乡下搬居来西安,正是何海霞从西安迁居于北京;京城里有了一位大师,秦都乃为之空旷。我们同存于一个时代,却在一个完整的城墙圈里失之交臂而过,这是我活人的幸运和遗憾。
登临华山,立于下棋亭上,喝干了那一壶“西凤”,听谁个粗野的汉子狼一般的吼着秦腔,我就觉得棋亭里还坐着赵王匡胤和那个陈抟(tuán),我不知道了赵匡胤是不是何海霞,还是何海霞就是了陈抟(tuán),我仰天浩叹:他为什么要离开西安呢?
哪里黄土不埋人,长安自古难留客。何海霞走了,古城墙里却长长久久地流传着关于他诸多的神话。
已经是很不短的时间了,热闹的艺坛上,天才与小丑无法分清。不知浪潮翻过了多少回合,惊涛裂岸,沙石混沌,我们并未太多地在报纸上电视上见过何海霞;但京城消息传来,他还活着,他还在作画。好了,活着画着,谁也不多提他,提他谁也心悸。百鬼多狰狞,上帝总无言。他的艺术是征服的艺术,他的存在是一种震慑。
面对着他的作品,我无论谈论某一方面的见解谈出都失水准,行话全沦为小技,露出我一副村荆从病痛中振作,怯弱生勇,改造我的性格。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委琐,也有太多的浮躁,如此大的气势和境界,实在少之甚少,是一个奇迹。打开他的画册,我曾经独坐一个晌午又一个晌午,任思绪在那创造的大自然里静定神游,作一回庄子,化一回蝴蝶。但是,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近照,枯老羸瘦,垂垂暮年,我感觉到了一个寂寞的灵魂。啊,正是精神寂寞,他才有大的艺术。
知非诗诗,未为奇奇,海是大的,大到几乎一片空白,那灿烂的霞光却铺在天边,这就是何海霞。真正的中国的山水画,何海霞可能是最后的一个大家。
1992年5月3日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