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了,是一个中秋,文学界一批作者在楼观台办笔会,我认识了李佩芝。她不苗条,但绝不臃肿,是恰到好处的,丰盈的,真真正正的少妇的富贵形象。许多人都宠她,她似乎不媚,亦不傲;端庄而又顺和。她便给人的印象很好,赞她是“贤妻良母”型人物。一夜,月亮挺好,我们都到竹林里去,玩到子时了,好多人张口打哈欠,就有几位女同志回去贪睡了。我提议,有兴致的再爬后边的山岗去,那里的竹子更好哩。男同志皆响应了,一起从竹林中奔去,我瞧见奔人里也有李佩芝,就说:“你也去吗?”她说:“去的,这么好的月色,不去就辜负了!”我觉得这话说得十分有诗意,就同她一块往前走。林中有一道溪,无声而泛亮,风摇竹动,水触竹又软软起皱,她突然站住,问道:“你说,这水是白的还是绿的?”我说:“应该是绿的。”她又问:“怎么是绿的呢?”我回答不出,我也不知道,是竹染绿了水,还是这水灌绿了竹呢?我知道她的感觉特好,是一位极有才思的女子。到了山岗,竹林疏多了,但粗大叹为观止,大家就一人抱一株喘息,她又发神思,说这竹就是各人的笔,笔粗如竹,直指天上那明月呢!后来大家说笑,弹唱,手舞足蹈之。大家都怜爱她,让她出好几个节目,她就像个小孩似的,接受怜爱,但她不时又提醒大家留神脚下,以防石头和竹根,她又是一个极会关心人的母性。她真聪明,知道自己是女人,又不以女人自矜,她一肚子锦绣,却不刚强毕露,她很会活人,和平又神圣!我瞧见她倚在那竹下,竹影荫了她的身子,竹人合一;月光却全集中在脸上,犹如满月顺竹尖滑了下来,便觉得这是一个竹妖,是一个鬼精灵儿。
几年后,她当了文学编辑,见面的机会更多了。她的孩子已经比她高大了,但她依旧是许多年前的样子,而且愈来愈喜欢起养花,办公桌上,任何时候都有一盆花。编辑部里尽是烟鬼,我真不明白她竟还是那么白嫩,花竟还是那么娇鲜!有时去,她人不在,一见着那花我就说:“李佩芝还这么精神啊!”有一次,刚说完这话,她就进来了,说:“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呀!要不活着我就没心绪了。爱美使人精神充实,心灵安妥嘛!”此时阳光从窗子里进来,照亮了她的半面桌子,她笑了笑,笑毕眼睛却夹夹。这一夹给我的印象颇深,回来捉摸这话的意思,觉得味儿很长,很幽深。
今年初春,我再到编辑部去,她悄悄告诉我:“我的散文集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决定要出版了,你能否为这个集子写个序?”我立即向她祝贺,说早应该有一本集子行世了。她的散文清新优美,我多么盼望有更多的人去集中地了解她的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去欣赏她那敏锐的才思和缜密隽灵的艺术,而在欣赏之中领略她对生活的热爱,进而充实起一颗真善美的,人性的,湿漉漉温汤汤的柔顺的心。
但我却不知这个序如何来写?评说她的散文吧,世人早有口皆碑说她的散文好,论说散文大义吧,又才力不逮,勉强记几笔对她的印象,虽相信研究其文必研究其人是一条路子,却又乏于描绘。现竟要印在她的散文集的前边,很有点是在一件丝绸锦衣上添补一块粗糙补丁了,惭愧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