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伙计,马伙计,”蒂廉说着割断了马的缰绳,“这些外国人怎能奴役你?纳尼亚被征服了吗?双方打过仗了吗?”
“没有,陛下。”马喘息道。“阿斯兰降临了。这一切都是他的旨意。他下令……”
“有危险,吾王。”朱厄尔说。蒂廉向上看去,看到卡乐门人(中间夹杂着一些能言兽)正从四面八方朝他们这边跑来。那两人死得无声无息,所以其他劳力一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不过,他们这时知道了。他们大部分人都手持半月弯刀。
“快,骑到我背上来。”朱厄尔说。
国王一个飞身跳到了朱厄尔背上,朱厄尔转身疾驰而去,跑出了敌人的视线。他转了两到三个弯,蹚过了一条溪流,脚下不敢有半点儿松懈,同时大声问道:“陛下,走哪边?去凯尔帕拉维尔城堡吗?”
“停下来吧,兄弟,”蒂廉说,“让我下来。”他从独角兽背上滑了下来,与他面对面。
“朱厄尔,”国王说,“我们闯了大祸。”
“我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朱厄尔说。
“竟然出其不意,在他们毫无防备时不宣而战。呸!我们成了杀人犯。朱厄尔,这将是我毕生的耻辱。”
朱厄尔也低下了头,他也感到无比羞愧。
“而且,”国王说,“那匹马说这是阿斯兰的指令,河鼠也是这么说的,他们都说阿斯兰就在此地,万一是真的呢?”
“不过,陛下,阿斯兰怎么会下达如此残暴的命令?”
“他可不是驯服的狮子。”蒂廉说。“我们也无法揣测他的意图,就凭我们,两个杀人犯。朱厄尔,我要回去,放弃抵抗,将自己交给这些卡乐门人,让他们将我带到阿斯兰面前,让他来审判我。”
“这样,您会就此丧命的。”朱厄尔说。
“如果阿斯兰执意判我死刑,你觉得我会在乎吗?”国王说。“死不足惜,死不足惜啊。令我惶惶不安的是,阿斯兰已降临,却不像是我们长久以来信仰和渴慕的阿斯兰。比起这个,死亦何惧?这就如同有一天旭日东升,但升起的却是黑色的太阳。”
“我懂,”朱厄尔说,“就好像喝水解渴,水却是干的。您说得对,陛下。这就是世界末日。我们去投案吧。”
“我俩不必同去。”
“念在往日的情谊上,让我与您同去吧。”独角兽说。“您若去了,而且阿斯兰若不是阿斯兰,我活着有何意义?”
他们抹了一把辛酸泪,掉转头,一起往回走。
伐木的工作还在继续。他们一到,卡乐门人便拿起武器大喊着冲向他们。国王却拿出剑,以剑柄对着他们,说道:
“我本是纳尼亚国王,如今沦为失德武士,欲投案自首,接受阿斯兰的审判。将我交给他吧。”
“我也自首。”朱厄尔说。
接着,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大蒜味儿和洋葱味儿,一大群密密麻麻的黑人围着他们聚拢过来,在他们褐色的面庞上,白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可怕极了。他们用绳子拴住了朱厄尔的脖子,取走了国王的宝剑,将他的双手绑在了背后。其中,有一个卡乐门人,戴着头盔,而非头巾,似乎是头领,夺走了蒂廉的金头箍,急急忙忙塞到了自己的衣服里。他们押着两名囚犯,来到了山上的一片空地。囚徒眼前的景象是:空地中央,也就是山顶,有一间马厩模样的茅草屋,屋门紧闭,门前的草地上坐着一只能言猿。蒂廉和朱厄尔,原本指望面见阿斯兰,尚未听说过能言猿的事,乍见之下,感到十分困惑。这能言猿无疑就是灵光本身,但他看起来却是比住在釜渊时丑陋百倍,只因他如今是盛装打扮,身着猩红外套。这外套原是为矮人缝制的,因而穿在他身上很不合身。
他的后爪上穿着镶满珠宝的拖鞋,但却穿不牢。要知道,猿类的后爪生得如人手。他还戴着像是纸质皇冠的东西在头上,身旁有一大堆坚果,他咔嚓咔嚓地咬破坚果,吐出果壳,一刻也不停,同时还不住地拉起猩红外套挠痒。一大群能言兽站在他面前,几乎全是一副忧心忡忡、惴惴不安的表情。他们看清囚犯是谁后,都开始哀叹和呜咽。
“灵光大人,阿斯兰的代言人,”卡乐门人的头领说,“我们给您押来了两个罪犯。在伟大的塔什神的庇佑下,我们凭借自己的武艺和勇气,活捉了这两个亡命之徒。”
“把那人的剑递给我。”能言猿说。于是,他们取走国王的剑,连剑带鞘一起呈递给能言猿。他将剑挂在了自己脖子上,这让他显得更加愚蠢。
“我们等会儿再处置这两位。”能言猿说着把坚果壳朝两个囚犯的方向吐去。“我先处理别的事。让他们等等。听着,各位,我首先要说的事是关于坚果的。松鼠头领去哪儿了?”
“在这里,阁下。”一只红松鼠走上前来,忐忑不安地微微鞠了一躬。
“哦,你呀,是你吗?”能言猿说道,神情令人作呕。“上前听令,我想要……我的意思是,阿斯兰想要……想要更多的坚果。你们贡奉的这些远远不够。你们还要贡奉更多,明白吗?要加倍。明天日落之前必须送过来,当中不得有坏的和小的。”
在场的其他松鼠哀叹连连,而松鼠头领则鼓起勇气说道:
“请问可以请阿斯兰亲自与我们洽谈此事吗?倘若得见其本尊……”
“没门儿。”能言猿说。“他今天也许会大发慈悲(虽然你们大都不配消受),在今天夜里现身几分钟。到那时,你们都能见见他。但他不会让你们围着他并纠缠着他提问。你们要对他说的话都将由我向他汇报——如果我觉得有必要劳烦他的话。与此同时,你们这些松鼠最好抓紧去找坚果,以确保明天晚上之前送到这里。我可是说一不二的!否则你们就会挨揍。”
可怜的松鼠全部惊慌失措地跑开了,好像背后有恶狗追着似的。这个新指令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噩耗。他们为过冬而小心储藏的坚果,如今差不多全吃完了,而剩下来的那点儿已经给了能言猿不少,远远超出了他们能节省下来的数量。
接着,一个深沉的声音——一头长着獠牙、毛发粗杂的大野猪的声音——从能言兽群的另一边传来。
“但是,我们为何不能正正当当地与阿斯兰见面和谈话呢?”他说。“他昔日现身纳尼亚时,大家都能与他面对面交谈。”
“这你也信?”能言猿说。“就算这是真的,时代也变了。阿斯兰说,他过去对你们太过仁慈了,明白吗?所以,这次不会再发慈悲了。他这次要好好整顿你们。他要告诉你们,他可没那么好说话!”
能言兽群发中出了一阵低沉的呜咽声和啜泣声,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默,加重了悲伤的气氛。
“你们现在还要认清一件事,”能言猿说,“我听说你们当中有些说我是能言猿。那么,我不是能言猿,我是人类。要是我看着像能言猿,那也是因为我太老了:我已经好几百岁了。正因为我太老了,所以我非常有智慧。正因为我非常有智慧,阿斯兰才愿意只与我交谈。他不会费神和愚蠢的动物交谈的,他会把要求你们办的事告诉我,而后我就会向你们转达。照我说的办,最好抓紧时间办好,他可不想听你们废话。”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一只幼獾在哭泣,而他的母亲在安抚他。
“还有一件事,”能言猿边往嘴里塞坚果边继续说道,“我听有些马说:‘让我们赶紧把运木材的活干完,这样就重获自由了。’那么,我劝你们还是别想了。不单是能言马,凡是能干活的,以后都要去干活。阿斯兰和卡乐门国王——我们的黑面友人,卡乐门人称他为迪斯洛克——已经签订了协议。所有的马、牛、驴都要去卡乐门谋生——像其他国家的马和同类动物一样拉车运货。所有擅长打洞的动物,如鼹鼠、野兔和矮人,都要去迪斯洛克的矿山干活。还有……”
“不,不,不,”能言兽们哀嚎起来,“不可能。阿斯兰绝对不会把我们卖给卡乐门国王做奴隶的。”
“无稽之谈!都给我闭嘴!”能言猿咆哮道。“谁说是去做奴隶?你们不是去做奴隶,你们有报酬——非常优厚的报酬。也就是说,你们的酬劳将归阿斯兰所有,而他将用这些财富为你们谋福利。”接着,他对卡乐门首领使了个眼色,这个卡乐门人以卡乐门式的浮夸姿态鞠了一躬,回答道:
“阿斯兰最贤明的代言人,迪斯洛克国王(吾王万岁!)全心支持大人的英明计划,绝无异议。”
“听!你们听到了吧!”能言猿说。“这都是按计划行事,也都是为你们好。有了你们挣的钱,我们有望将纳尼亚建成一个宜居之国。纳尼亚将会涌现大量橘子和香蕉……还有道路、大城市、学校、办公楼、鞭子、口套、马鞍、狗舍、监狱……总之,应有尽有。”
“但这些东西我们都不需要。”一头年迈的能言熊说道。“我们想要自由。我们也想听听阿斯兰本尊说话。”
“现在,你是在争论一件我不能容忍的事吗?”能言猿说。“我是人,你不过是一头又肥又蠢的老熊。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你觉得自由就是为所欲为。那么,你就错了。那不是真正的自由。照我说的做才是真正的自由。”
“哼—嗯—嗯—哼。”能言熊挠着脑袋嘟囔着。他实在难以理解这种问题。
“容我说一句,容我说一句。”一只毛茸茸的小羊羔高声喊道。他这么年轻,竟敢开口说话,大家都惊讶不已。
“你有什么话?”能言猿说。“赶紧说。”
“抱歉,”小羊羔说,“我实在搞不懂,这和卡乐门人有什么关系?我们是阿斯兰的子民。他们是塔什的子民。他们有个叫塔什的神灵。他们说他有四肢,有鹰头。他们杀人为他献祭。我不相信有塔什这样的神存在。即便有,阿斯兰又怎么会和他做朋友?”
所有动物都伸长了脖子,目光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能言猿。他们知道,这是所有问题中最有杀伤力的。
能言猿跳起来,唾了小羊羔一口。
“小屁孩儿!”他嘶叫道。“愚蠢的小崽子!回家吃娘奶去吧!这种事你懂什么?但是,其他的听着,塔什不过是阿斯兰的别名。那些认为我们都对、卡乐门都错的陈腐观念,全是蠢话。现在,我们的观念进步了。卡乐门人使用不同的语言,但意思与我们是一样的。塔什和阿斯兰就是那位神明的两个不同名号而已。因此,他们绝不可能反目。给我记住了,你们这些蠢货,塔什就是阿斯兰,阿斯兰就是塔什。”
你有时会看到家里的狗面露悲伤的表情。想想家里的狗最悲伤的表情,再想想那些能言兽的表情——那些真诚、谦虚、困惑的鸟儿、熊、獾、兔子、鼹鼠、田鼠的表情——比狗还要悲伤许多。他们全都垂头丧气的。看着他们的表情,你会同情不已,为之心碎。其中,只有一位未现萎靡之态。
他是一只姜黄色的大雄猫,正值壮年,他正襟危坐于兽群的最前排。他一直盯着能言猿和卡乐门首领,眼睛一下也没眨。
“抱歉,”这只能言猫十分礼貌地问道,“我很好奇你的卡乐门朋友是否持相同观点?”
“那当然。”卡乐门首领说。“开明的能言猿——我是说人类大人,说得不错,阿斯兰指的就是塔什,他们不分高下。”
“重点是阿斯兰不高于塔什吧?”能言猫说。
“完全不。”卡乐门首领直视着能言猫说道。
“金吉尔,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能言猿说。
“哦,当然满意。”金吉尔猫冷淡地回答道。“非常感谢,我只想弄清楚点儿。我想我开始明白了。”
到此为止,国王和朱厄尔什么都没说:他们认为没必要插话,一直在等候能言猿的指令。然而,此刻,蒂廉环顾四周,看到纳尼亚居民个个面色悲痛。想到他们将会相信阿斯兰就是塔什,塔什就是阿斯兰,他就再也忍不了了。
“能言猿,”他大声叫道,“你这该死的骗子。你和卡乐门人一样满嘴谎言。你就是满嘴谎言的能言猿。”
他本想继续下去,追问饮人民之血的恐怖之神塔什,怎么会和以自身之血拯救纳尼亚的慈悲狮王一样。如果让他说下去,能言猿的统治就会在那天终结,能言兽也会明白真相,将他赶下台。但是,在他说下一句话之前,两个卡乐门人使出浑身力气痛击他的嘴巴,而另一个人从背后朝他的腿上踢了一脚。他倒下时,能言猿又惊又怒地尖叫道:
“把他带走。把他带走。把他带到他听不到我们说话,我们也听不到他说话的地方。把他绑到树上。我会……我是说,阿斯兰会……待会儿审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