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五楼明亮的玻璃,能居高临下地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二层小楼。
二楼卧室阳台上,晾满了腊肉,小天吸吸鼻子,终于知道为什么晚上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了——有时候他被一群3条腿的小猪追,有时候抱着一棵大树向上爬,树上长满了香肠,还有时候,会跑过来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哭着对他说:“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陈渊博和陈小胖都做过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梦,但是,小天梦里每次腾空,都会掉在一个铺满干草的猪圈里,一群毛茸茸的小猪拱来拱去,碰着痒痒肉,他就哈哈大笑。
“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小天每次都对小胖这样解释自己的梦。陈小胖会两眼放光,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但小天不知道,小胖羡慕的是那个与众不同的房间,每天抱着美食睡觉可是小胖的终极理想。当然,小胖可不敢这样对他的妈妈说。
李记沙锅店在一层,招牌斑驳,掉了些漆。老爸坚持说这叫“风化”,小天却总觉得那是被大武家梁上的燕子啄的。
“天上有那么多鸟,你鼻子上长的是放大镜还是显微镜,居然还能看清它们的脸?”
“就是能分清。”小天嘟嘴。
李飞雄有时候觉得儿子的脑筋一定锈住了。
他真的能分清。每次在梦里见到那只金光灿灿的大鸟,他都会想起妈妈。
音乐换了一曲,小天四处乱窜的思绪被抻住,回过头来,艺丹阿姨衣袂飘飘,步履灵动,正领着一群学员翩翩起舞。
艺丹阿姨是几年前才搬到胡同里来的。她在这座旧洋楼里租了五层的一间房子,开了个舞蹈室。艺丹人很漂亮,脾气温和,舞跳得更是专业水平,收费也不高,所以舞蹈班口碑特别好。
胡同居委会每年都会组织一次大联欢,小天和老爸就是在联欢会上认识她的。别看小天年纪不大,却敏感地发现老爸对艺丹阿姨有好感。艺丹每次看到小天,都会给他抻平衣服上的褶皱,或者理一理他发旋周围总想越狱的几根头发。
小天也很喜欢她,每次来舞蹈室送外卖,都会磨蹭好一会儿。
艺丹给学员们灵活示范着各种舞蹈动作,不时瞅一眼盘腿坐在地上的小孩。小天一咧嘴,两颗板牙立刻就蹦了出来,艺丹忍俊不禁,亮亮的眼睛弯成树梢的月牙。
等一支舞结束,艺丹让学员们各自休息,又冲小天暖暖一笑,招手让他过来。
小天立刻就捧着沙锅颠儿过去了。
接过沙锅,艺丹没忙着吃饭,掏出手绢先给小天擦了擦汗,温柔地问:“跑那么快不累吗?”
“一点都不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小天连呼吸声都压低了。他急急忙忙地打开沙锅盖子,献宝说:“看我爸对你多好!人家都一个鸡蛋,就你有两个。”
热气腾腾的煲仔饭上,放着两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艺丹右脸颊上出现了一个酒窝,像藏着一罐蜜,“跟你爸说过了,我吃不了两个。下次放一个够了。”
“他说你每天跳舞辛苦,多吃个鸡蛋补一补!”小天一定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有用“谄媚”两个字才能形容。
“这次没卡片?”艺丹心里暖融融的。
“有有有有有,当然有!”小天嘴里秃噜出一串儿,手忙脚乱地摸衣服口袋,把3个衣兜全摸了一遍,终于摸出一张精致的卡片:“我爸让我给你的!”
艺丹意味深长地说:“知道了,是你爸写的,不是你!”
“你们大人的事我小孩子不懂!”小天装模作样地皱皱眉,往后跳了两步,又像个大人似的道别,一副要去做大事的样子,“我还要去送沙锅,先走了!”
“跑慢点!”艺丹喊着,小孩子已经没了踪影。
“艺丹小姐:吃饱饭,保重生体,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宜。”署名是“飞雄”。
歪歪扭扭的字爬在卡片上,笔迹稚气,还有不少错别字,但每个字都精神抖擞,一横一竖都炫耀着孩子才有的热情和迫切。
带着羞涩的笑意浮上艺丹的脸庞,她站在小天之前站过的窗前,隔着玻璃窗望着那晾满腊肉的天台,喃喃道:“这孩子,真是——”
舞蹈室里仿佛提前迎来了春天,百花吐蕊,草长莺飞。有什么微妙的情愫,就像松软泥土下的嫩芽,蓬勃生长着,迫不及待地想要钻出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