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个照面,大眼仔和小天都一脸意外。
大眼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管,苦恼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往常的笑脸:“有事?”
“啊——没,没事。”小天恍恍惚惚地直摇头,连忙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以前有一次,小天和老爸去摘草莓。小天跑前跑后,很快摘满一竹篮草莓,个个又红又香。小天乐颠颠地跑向老爸,想让他尝尝,结果被园里的藤蔓拉住了脚,往前一扑,一篮子草莓就扣在了老爸的白T恤上。草莓浆涂红了老爸的衣服,小天委屈地红了眼睛。
看到大眼仔一脸惊愕,随后又故作从容,小天就想起了那狼狈的白T恤,他的眼睛又酸又涩。
站在门外,小天攥着门把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仿佛前面是火焰山,身后是大冰川。他靠着墙,不知所措。
门忽然打开,没有铁扇公主,也没有牛魔王,大眼仔拄着拐杖,歪着头打量他。小天咧咧嘴,想哭。他希望自己是那个白胡子神仙,吹一口气,大眼仔就不会痛了。
两个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小天拉起大眼仔的手,把一个东西塞在他手里。大眼仔低头一看,原来是那枚不死鸟奖牌。
“我本来想把这个送给你——”
大眼仔感动地笑了,摸摸那毛茸茸的小脑瓜。他拉起小天的手,和他并排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
夜风吹来,小天打了个寒战。
“小天,你知道我的真名是什么吗?”大眼仔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响起。
“大眼——”回答冲口而出,小天又顿住了,他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对哈,哪有人真叫大眼仔的!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邢风。”
“丁零当啷——”遥远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小天明知不可能听到家里的风铃声,但他还是被臆造的声音搅扰得心乱如麻。
“你——你——就是那个小学生运动会、中学生运动会和市运动会400米纪录保持者?”小天一口气吐出个长句子,眼睛瞪得比大眼仔还圆。
“是的。”大眼仔满眼笑意,竟然还有人知道十几年前的事情,这让他觉得欣慰。昔日跑道上的汗水,领奖台上的荣光,观众席的呐喊,都被他封存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钥匙丢在火盆里,一触碰,就要被烫伤,以至于那段辉煌,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但眼前的这个小孩,捡出了那把钥匙。
“你后来是进国家队了吗?”想到流传在学校里的传闻,小天忍不住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大眼仔摇摇头,一脸苦涩:“那天……出了点意外。”
“怎么——”小天望着大眼仔瘪下去的一条裤腿,犹豫着问。
“不提也罢。”大眼仔不想重提旧事,他看着小天,一脸云淡风轻:“也许是上天要我来跟你交个朋友吧!”
小天虽然好奇,却也不忍心揭大眼仔的伤疤。他觉得有一只迷了路的蚂蚁正在自己的心上爬,爬几步就叮一口,大概是在探路。于是,小天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
“小天,对不起!”又安静了一会儿,大眼仔突然说。
“怎么了?”小天不明就里,困惑地问。
“要不是我,家庭运动会那天,你就不会当众出丑!”
小天摇摇头:“我没有生你的气。”
“不!都怪我弄砸了!”大眼仔望着自己的左脚,“我这模样,是永远没机会再上赛场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天!当我再次踏上跑道,就忘形了。我应该跑慢一点,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在跑道上奔跑时,那种久违的快乐让大眼仔忘记了他当时的角色是李小天的妈妈,甚至也忘记了他是送外卖的大眼仔,他只记得自己是邢风,跑得比风还要快的邢风!
“对不起!小天,我不够哥们,害得你被同学嘲笑。真对不起!”大眼仔由衷地说。
不知什么时候,小天已经泪流满面,听到一连串的道歉,他一头撞进大眼仔的怀里:“大眼仔,是我对不起你!你这么疼我,还扮我妈妈,帮我比赛……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抽抽搭搭地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同学们都笑我矮,说我笨,常常欺负我,不跟我玩。老爸只会要我读书,迫我开大饭店,他根本不听我说话!就你对我最好!”
连日来积攒的负面情绪一涌而出,小天翻箱倒柜,把懂事以来压在箱底的委屈全部召唤出来,哭了个惊天动地。大眼仔拍拍他的脸,摸摸他的背,无声地安慰着这个执拗而孤独的孩子。
哭了好久,小天轻轻拽了拽大眼仔的裤腿,问:“大眼仔,你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大眼仔说,“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只要那种痛要不了命,就总有一天会痊愈。”
小天眼泪涟涟,虽然似懂非懂,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天,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能!”小天一抹眼泪,想也不想地回答。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大眼仔给小天擦了擦眼泪,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听着——我没有了腿,我还要跑!你有一双腿,你还怕什么?”
小天激动地站起来,险些翻了椅子:“大眼仔!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地跑!”
“还有呢?”
“我以后都不哭了!”
嘴里许着诺,但小天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爱怜地把他揽在怀里,大眼仔长叹一声:“看来得麻烦解放军叔叔来防洪了。”
小天“噗”得笑了,只一声,他一撇嘴,又抓着大眼仔的衣角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