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女子的麻辣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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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品侠 (7)

有时我想,不知是不是有很多金迷跟我一样,对盈盈感激有之,迷恋未必,只因为,盈盈以其深情、以其厚意、以其能力,造就了我们心爱的令狐冲。如果没有盈盈,只怕令狐冲还在福建的那个小酒馆里,每日以酒浇愁,一天一天等着静数死神临近的脚步,哪里还会有后面的精彩人生。

言归正传,分析一下我何以盈盈为阿修罗的原因。

女版阿修罗是极美丽的,盈盈之美丽,自不用待言。传说中阿修罗未受人事纷扰时,原是善良无欲的。隐居在绿竹巷中的盈盈,与世隔绝,对手下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还时怀有悲悯之心,时不时弄两颗三尸脑神丹的解药给他们吃吃,这会儿的她,正是阿修罗未发怒时的常态。

但倘若有人惹恼了这位圣姑,盈盈的小宇宙轻轻一爆发,其能量就够那些不长眼的人受不了的。

盈盈的脸皮极薄,谁若让她面子上过不去,就等于犯了一大忌。总之,盈盈一害羞,冲哥乐了,平一指老头子等人就憷了。盈盈的巨大能量,在五霸冈群豪聚会时就略见一斑,这些不拘小节的人一领会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吓得挨个来向令狐冲求情,平一指因治不好令狐的病,猝然身亡,在我看来,他的死除了羞愧和失意之外,可能更多的是出于恐惧。

这一段用的还是侧面烘托的手法,等到正面描写的时候,盈盈的邪气更加浓烈。她和令狐冲在山坡谈笑,被手下撞破了,当场就有三个人自毁双目,弄得令狐冲惊骇不已,盈盈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发配到某个不知名海岛去了。

盈盈妖女之名并非全属正道人士血口喷人,看她处置劳德诺和岳不群的手段就可知其邪异。令狐冲敬爱岳不群如师如父,岳不群却一心想置其于死地,此时此境,便显出了盈盈非凡的手段,她用了小小一颗三尸脑神丹,就使岳不群不敢不就范。可怜岳不群机关算尽啊,最后还是栽在了盈盈的手里。

在《笑傲》里,几乎所有不利于盈盈的力量都得到了清剿,虽然从客观上看很多人的死亡都不是出于她手,但从主观上来看,盈盈怕未必不希望这些人没有好下场。这种具有诅咒性的巨大能量,不得不让人想起阿修罗来,传说中,若有人得罪了阿修罗,冥冥中就会得到上天的诅咒。

盈盈之能量,不仅来自于自身的机敏智慧(这一点在黑木崖力战东方不败时体现得很充分),而且来自于对外在环境的借力,也就是说,盈盈大权在握,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权柄风光,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金庸书中的女主角,虽然出身大多不凡,却很少有像盈盈这样,小小年纪就位居高位,能够将数千武林豪客的命握在手中的。小龙女无亲无故,黄蓉也只有个孤僻独居的爹,而盈盈呢,不仅有个大权在握的父亲,还有个待她“视如己出”的好叔叔东方不败。连盈盈自己都承认,东方不败待她实在是不赖,大有把她作为接班人来培养的趋势。

可以说,盈盈在日月神教中,生来就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更何况,任我行和东方不败这两个技术狂人,一心只练不世神功,两耳不闻江湖风雨,相当程度上实行了权力下放,盈盈在教中的地位,自然是风光无限。

盈盈这个人,是颇有政治家的眼光和手腕的,才七八岁的时候,就已能在家宴中敏感地指出,日月神教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对待那些属下,她也不像她爹她叔叔那样,一味地作威作福,而是恩威并施,高兴的时候给点解药,发怒的时候也能轻描淡写地将之发配边疆。此等举重若轻的手段,其实已远胜任我行和东方不败。

盈盈之所以没有成为武林霸主,一是和她本人的心态有关,她虽有这个潜力,却不屑为之;二则是因为她遇上了令狐冲。

如果按照之前的发展,盈盈可能会顺理成章地当上日月神教的教主(虽然后来她还是当上了,其时心态却已不同),将其父其叔创下的基业推上更高一层楼。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终究是遇上了令狐冲。爱情是一台巨大的耗能机器,柔情蜜意消磨掉了她曾有的巨大能量,越是和令狐冲两情相洽,就离往昔的自我越远。曾经高高在上仰不可攀的阿修罗,自此开始堕入凡尘,尘世的幸福生活模糊了她本来清晰的面目。

金庸的笔下,其实绘出了一幅阿修罗的群相图,阿紫、黄蓉、赵敏、殷素素这些人,原本都是气势如虹无坚不摧的,可一旦和意中人相遇,往日的锋芒即刻内敛,最终都在爱情的甜蜜和温暖中缓缓臣服。

也许正如亦舒小说中写的那样,每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都以为自己是阿修罗,具有手眼通天的本领,青春为剑,无人可挡,与她们狭路相逢的不幸人,非死即伤。

但最后,我们总会因为对甜蜜爱情的向往而屈服,浑身的刺变成了温柔的羽毛,覆盖着一颗因爱而卑微的心,在心爱的人面前,只顾着欢喜,忘了自己已低到尘埃之中。

也许绝对的自私自尊才是维持锋芒锐利的唯一良方,你看梁羽生笔下的练霓裳们,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在爱情的竞技场中有丝毫妥协和含糊,纵使白发苍苍红颜逝去,眼中仍闪烁着阿修罗般的精光。

素素死了,蓉儿老了,所幸的是,新的一代又成长了,轮到她们出来施展魔力了。阿修罗总会在此消彼长中一代又一代延续下去。我们多少都有过做阿修罗的短暂岁月。

曲非烟:任盈盈的前奏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曲非烟这个名字,颇有几分风致,常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白居易这首诗中的幻美意境。

金庸是公平的,当他赋予了书中人物出彩的名字时,常常会删短他的戏份,金著中大多还是以平常人物平常姓名为主角的。像木婉清、风清扬这些人注定只能成为一段华美的插曲,而曲非烟呢,则更加不幸地沦为了早早离开的背影。

《笑傲》喜用背面傅粉、层层衬托的方法,令狐冲和任盈盈的出场,都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铺垫,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以前我觉得,作为盈盈的陪衬人之一,蓝凤凰这个人未免有点可惜了。再读《笑傲》时发现,曲非烟何尝没有成为女主角的潜质呢?《红楼》中有“晴为黛影”的说法,其实,作为魔教长老曲洋的孙女,曲非烟身上已隐约能看到圣姑任盈盈的影子,我们不妨把她看做是主旋律之前的那一段短暂前奏吧。

曲洋能为一首《广陵散》,去连掘二十几座古墓,有这样特立独行的爷爷,自然也能够培养出特立独行的孙女。曲非烟一出场,就显示出和寻常江湖少女迥异的风采,小小年纪,就能在一众江湖好手面前嬉笑自若,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个小女孩非常出得场面。

金庸笔下的曲非烟,颇有一点小男孩式的顽皮,“十三四岁年纪,穿一身翠绿衣衫,皮肤雪白,一张脸蛋清秀可爱”,看到她在余沧海背上贴乌龟那一段,不禁想起《射雕》中黄容戏弄黄河四鬼的场面。

但和小蓉儿一味的天真可爱不同的是,除却一个小女孩的身躯,曲非烟表现得比寻常少女机智旷达得多。所以仪琳和她在一起时,隐隐有点以此女马首是瞻的味道。

曲非烟给我留下了两点深刻的印象。其一是她的伶俐口齿,书中的女性大多走传统路线,仪琳温柔,岳灵珊俏皮,任盈盈腼腆,嘴上功夫唯一能和令狐冲比美的怕只有非非这个小姑娘了。其实,她岂止是口齿伶俐,简直有点谑浪笑敖,无所顾忌。

你看她诱仪琳去救令狐冲的那一段,油嘴滑舌地把这个小尼姑肆意调侃了一番:

仪琳和那女童到了厅外,问道:“姑娘,你贵姓,叫什么名字?”那女童嘻嘻一笑,说道:“我复姓令狐,单名一个冲字。”

甚至在万里独行田伯光面前(当时曲洋并不在曲非烟身边,可以说无所依傍),曲非烟还是不改嬉皮笑脸的本色:

曲非烟道:“田伯光,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怎地说了话竟不算数?拜了师父不认账?快过来,向你师父磕头。”

看到这里是否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错,照曲姑娘这满不在乎的劲儿,活脱脱就是一个女版令狐冲。

曲非烟嬉皮笑脸的外表下,却埋藏着寻常人难有的豪气。且看这一段:

曲非烟道:“我陪爷爷和刘公公死在一块,决不独生。”刘正风道:“快走,快走!我们大人的事,跟你孩子有什么相干?”曲非烟道:“我不走!”刷刷两声,从腰间拔出两柄短剑,抢过去挡在刘正风身前,叫道:“费彬,先前刘公公饶了你不杀,你反而来恩将仇报,你要不要脸?”

曲非烟和令狐相似的地方,除却口齿轻薄和天不怕地不怕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们都异常豁达,甚至对寻常人参不透的生死大关都看得很开。

她给我留下的另一个深刻印象,就是死前的表现:

仪琳抢上去扶住,哽咽道:“让他把咱们一起杀了!”令狐冲喘息道:“你……你快走……”曲非烟笑道:“傻子,到现在还不明白人家的心意,她要陪你一块儿死……”一句话没说完,费彬长剑送出,已刺入了她的心窝。

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拿人家的事来说笑,曲非烟的这番表现,又让我想起了嵇康临刑前“索琴顾日影而弹”的潇洒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