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侧耳倾听,卫生间里亦没有任何动静。她壮着胆,掀开被子,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发觉两腿抖得站不起来。咬了咬牙,扶着床柱颤颤地起身,低头看看,身上穿得挺齐整,她的制服搭在沙发上,公文包搁在一边。
咚咚咚,有人敲门,接着有人问:“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听着怎么像常昊!她不会是在梦游吧?
“还没醒?”等不到回应,门外的人自言自语。
“醒……醒了!”钟荩万分紧张地死盯着房门。
门徐徐打开,室内的光线并不很明朗,但足已让她看清来人是谁了。
这是惊破心魂的一笔,前后完全不相关联。
常昊僵硬地点了下头,“早!”其实也不算很早了,他走进去把窗帘拉开,阳光呼地一下就溢满了室内。
钟荩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在剧烈的惊惶后,努力平静,“常律师,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从第六街区把你带过来的,你喝醉了。”常昊就站在窗边,没有向她靠近一步。
钟荩慢慢地坐下来,不行了,她的记忆完全紊乱,或者说有些地方中断了,不是火锅店吗?
“我想送你回家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住哪栋楼,只好把你带到这里……这是我的房间,但是我昨晚住在助理那里……他可以作证……”所以别做出那番惊吓的神情。
“我不可能去第六街区的。”这家夜店前有个站台,没有车的时候,她上下班都会经过那儿。那些场合她从不踏入,有酒量的缘故,也有种本能的排斥。
“你还说你不可能输呢!”常昊很擅于一语直戳中心,不给对方逆转的余地,但他发现这话此刻听着有点刻薄。“我的意思是……昨天你心情不好,想喝点酒解解闷……”闭嘴吧,越说越不对了。
“我没有心情不好,我只是没有想到戚博远是个病人。”
“你在强词夺理,不,是强颜欢笑。”
钟荩真想一头撞死算了,有人输了官司会乐翻天么?“常律师,你的优秀我已铭记五内,不要时时提醒。”
常昊默然,其实,他是想安慰她几句的。也许,这个角色他不适合担当。“你要不要洗个澡?”话题转得有点别扭,真被自己打败了。
“不了,我要上班去。”钟荩侧身去拿制服。
常昊抓抓头,“马上十一点,吃了午饭再走。”
钟荩惨叫一声,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十点五十二分。
“我敲过几次门,你都在睡。”常昊急忙证明自己的无辜。
钟荩挥挥手,让他噤声。她给牧涛打了个电话。
“我知道了,没关系,今天你就休息吧!”
钟荩讪然笑了笑。牧涛没有马上挂电话,仿佛在等着她问什么。
“那个……牧科,昨晚我们就在火锅店前道别的吗?”钟荩硬着头皮问。
“是呀,你不记得了?”
“不是……不是……记得的,谢谢牧科请我吃晚饭,我……下午就上班。”
从火锅店出来之后,她又跑去第六街区买醉?钟荩放弃追究了,说不定她也像戚博远,被刺激之后,做出了失控的事。
再看常昊,钟荩就多了几分羞窘,在法庭上丢脸不够,还跑到酒吧再丢一次脸。
“昨晚……谢谢了。”从内心讲,常昊是工作上的对手,也是老师。虽然态度嚣张,却很真实,绝不虚伪。
常昊暗暗吁了口气,“洗手间里有新的洗漱用品,你凑合着用下,我去餐厅订个餐,你一会下来。”怕她拒绝,他说完就闪了。
钟荩苦笑笑,看来,又要欠下常昊一次情份。
洗漱出来,穿上衣服,整理公文包时,眼角的余光瞟到书桌上常昊的电脑处在休眠状态,旁边有纸有笔,好像是做笔记的。一时好奇,跑过去看了看。常昊字如其人,个个都是狂放率直、不拘一格。不过笔记的内容让钟荩有点忍俊不禁,宁城有哪些特色餐厅、咖啡馆、茶室和影城,宁城适合放松心情的景观在哪里,怎样安慰女人、哄女人开心……
钟荩噗哧笑出声,常昊这是喜欢上谁了么,事前功课做这么详细。看不出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午饭就在酒店的餐厅吃的,常昊的助理没有过来。常昊对钟荩说助理想去外面吃小吃,其实助理是故意避出去的。常大律好不容易有个和检察官独处的机会,他怎么的也要成全。常昊直瞪眼,说你在胡扯,明明不是这么回事。助理笑道,是啥回事,你清楚就行,这叫什么,法庭情缘?不打不相识?
常昊失语。
餐厅环境很好,用餐的人也不多。钟荩刚坐下不久,侍者就上菜了。常昊是一盘扬州炒饭,一碗海鲜汤,钟荩就是一碗白米粥,还有一块新烤的冒着热腾腾香气的松饼。最后是,一人一杯木瓜汁。
钟荩恍惚地抬起头,常昊已经开吃了。
“还想添点什么?”他察觉到她的注视。
“不需要了。”钟荩掩饰地端起木瓜汁,还没碰到唇,常昊说道,“宿醉的人最好先吃点热的。”
钟荩轻轻嗯了一声。
粥熬得很稠,尝了一口,才发觉里面还加了杏仁浆汁,特别的香浓,心,幽幽地一颤。有种感觉,软软的,茸茸的,暖暖的,细细微微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什么时候回北京?”精神鉴定需要一段时间,不会很快就下来的。
“晚上的航班。”
“牛肉锅贴、鸭血粉丝、盐水鸭头、如意回卤干,不吃等于没来过宁城。宁城的街道有种灰旧的感觉,平实安全,没什么惊喜,比较热闹又有点文化气息的,就是湖南路了。魁光阁茶馆和六华春餐厅,带有浓郁的文化古韵和历史痕迹,也可以去转转。”
“你想尽地主之谊?”常昊眼里光芒四射。
“我……”因为尴尬,有点结巴,她本意是想帮点忙,省得他在上网查。“可惜你……要回北京了。”
“我一周后就过来。”
她假假地笑笑,很后悔自己的多嘴。
吃完饭,常昊回房间拿车钥匙送钟荩去单位,让她到楼下大厅等着。电梯是从楼下上来的,电梯门一开,无预期地和汤辰飞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了一下。
汤辰飞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女伴,丰胸,长腿,狂野的卷发及腰,美女中的美女。
美女轻轻呀了声,满脸紧张地朝汤辰飞看去。
汤辰飞不动声色地耸耸肩。
钟荩觉得这种场合,点个头就可以了。电梯门合上前,汤辰飞伸出手臂卡在中间,硬挤了进来。他也没提女伴是谁,只是打量着钟荩,“你这样子出入酒店,会把人家老板胆给吓破的。”
钟荩笑,“身正不怕影歪。”
汤辰飞斜倚着墙壁,“又不练兵,站太正不累吗?来这是见朋友还是犯罪嫌疑人?”
电梯到达底楼,钟荩率先跨出电梯,回眸展颜:“辩护人。”
汤辰飞睨她一眼,跟着出来,“他给你啥好处了,男色还是美金?那么简单的案子,你居然输了。放水了吧?”
法院也没完缝的墙,钟荩轻叹。“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但别羞辱人家。他何需我放水!”
汤辰飞歪歪嘴,神情琢磨不透,“公诉人和辩护人走太近,别人很难不多想。昨晚为啥不给我打电话,我至少可以借个肩膀给你靠靠。”
钟荩是想向汤辰飞打听付燕的事,便问道:“你哪天有空?”
汤辰飞深究地凝视着她,意外她的主动,“是你的话,我哪天都有空。”
钟荩看见常昊来了,“好!改天我和你联系。”点头道别。
汤辰飞看着两人上了车,才转身上了楼。等着他的不只是美女,还有好友解斌。
在汤志为眼里,解斌却是典型的损友。解斌看上去憨憨的,笑起来的样子还有点傻,实际上,却是个精明到玲珑剔透的人。
汤辰飞与解斌号称最佳拍档,一个路子广,一个能力强。解斌注册了一家公司,叫飞鸿!什么赚钱做什么,大到造路建桥、盖楼修庙,小到药品采购、物流运输,各个领域,他都长袖善舞。公司登记时,法人写的是解斌,真正当家的却是汤辰飞。
汤辰飞从来就不想走仕途这条道。人在仕途,都得戴着面具、夹着尾巴。他嫌累、嫌烦。现在,只是借这个位置,把人脉扩扩大,等条件成熟,他就辞职下海。那时,走到哪,他就是汤辰飞,而不是汤志为的儿子。
“遇着谁了,把迎迎都扔了。”美女告过罪,解斌打抱不平。
汤辰飞朝迎迎温柔地抛了个电眼,“去吧台给我们调两杯鸡尾酒,乖!”
迎迎腰肢一扭,嗔道:“讨厌!”但还是乖乖去了。
“咋了?”解斌是朵解语花,看出汤辰飞心情不算好。
“打听下远方请的那个卷毛律师从哪座山上跑下来的程咬金,逞什么英雄!妈的!”汤辰飞忍不住暴了句粗话。
解斌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你这是吃醋呢,还是别的。”
“你别管,你就给我好好打听打听。还有,这个怎么回事?”汤辰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啪地摔在桌上。
解斌低头看看,奇道:“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真是你拍的?”
“是呀,那天不是看你那么喜欢陆虎,就拍了张做纪念。我搁书房里了。”
汤辰飞冷笑:“是真做纪念,还是背后给我留一手。”
“汤少,你说这话太伤人。我们哥们还不够肝胆相照么?”
“回去看看,书房里还丢了什么。”汤辰飞抓起桌上的冰水,喝了一大口,心口的那股火苗才缓了缓。
解斌抽了口冷气,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有什么忘了和我说么?”火苗腾地又旺了。
解斌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亲兄弟明算账,我……怕亏了你,就记了个小账。但我没写你的名字,我用的是代码,偷了也看不出什么的。”
汤辰飞可没那么乐观,“你赶快回去给我找,然后一把火烧了。如果丢了,你就想个应对之策。”
“应该不会丢,照片放在相册里,那个我锁保险箱,三道密码呢,除非他是神偷。”
汤辰飞警告他:“神偷都不配给他提鞋。”
解斌立刻石化,“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汤辰飞不答。
今早,他打开电脑,收到编号“2”的邮件,还是一张照片,在昏暗的夜色下,钟荩双手环着牧涛的肩,头仰起,那神态很像在撒娇。只是钟荩的脸用马赛克遮住,不熟悉的人看不出是谁的。
下一秒,迎迎的电话来了,期期艾艾地道歉,手机坏了,昨晚在火锅店拍的照片一张都没存住。
他机械地回道:喔,我知道了。
思路敏捷的解斌愣了片刻,怔怔地问道:“要不要找人帮忙?”
“你把你那摊位顾好就行,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不要插手。”
解斌摸摸鼻子,“行,听你的。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你开口。”
汤辰飞拍拍他的肩:“我心里有数。”
迎迎端着酒过来,汤辰飞接过,有说有笑,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解斌看着他,慢慢也放松下来。
晚上,汤辰飞破例没有外出应酬,早早就回了家。一个人的晚饭好解决,冰箱里有速冻水饺,下了一袋。吃了两个,就没胃口了。这个速冻水饺的牌子挺响,但比现包的还是差了几道味。
汤辰飞点着一支烟,站在阳台上一边抽一边眺望远方,内心甚感孤寂。他记得儿时,妈妈爱在周日包水饺。他在旁边帮忙,弄得像个小面人似的。每一次,妈妈都要包一只红枣水饺,说谁吃到就会变聪明。每次,都是他吃到。那个时候,真是天真,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聪明的小孩。
解斌打电话来了,告诉他,保险箱没人动过,里面的东西也在。书房里检查过了,就丢了那张照片。他已经把账本给烧了。
解斌的语气如释重负,汤辰飞却觉得事情越来越险峻了。不过,他不会让解斌知道。解斌是精明,但容易走极端。在他眼中,什么事,花钱找兄弟就能解决。这种方式太粗俗,他是文明人。
常昊的来头,解斌也打听到了,原来是个一根筋的主。汤辰飞讥诮地勾起嘴角,他可以选择直接忽视常昊的存在了。
这一晚,花蓓在灯下写稿。
社长说既然戚博远杀妻案的审判结果没出来,说明这里面情况复杂了,你先写个简讯,后面继续追踪。
简讯,了不得几百个字。就这几百个字,花蓓却怎么也写不出来。脑子里闪来闪去,都是钟荩那张沮丧的面容。如果是以前,她必然第一时间跑过去,拽着她去逛夫子庙,逛到腿残,往床上一躺,就像个死尸。
夫子庙的晚上,整条街的味道是百味杂陈,奇奇怪怪,人流的密度是前胸贴后背,没有间隙。羊肉串,烤八爪鱼、酸辣粉,炸鹌鹑,臭豆腐这一类的东西应有尽有。地下商场里,同样是琳琅满目,有卖旅游纪念品的,有卖衣服的,啥品牌都有,但都是山寨货。
去一趟夫子庙,你会感觉人生原来是这么的有滋有味,钟荩说。
要分手,就决不要见面,这是一个真理。但是不见面,不代表不想念。
不过,她有点乱操心了。
汤辰飞应该第一时间就赶去钟荩身边,这么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他不会错过。只是汤辰飞是不屑于去夫子庙那种地方的,他会把钟荩带去哪呢?花蓓抬手掴了自己一个耳光,真是杞人忧天。汤辰飞哄女人最拿手了。
不操心,心还是揪着。烦,很烦!简讯是写不了,胡乱脱了衣服上床。好几次,从床上翻身坐起,抓过手机想给钟荩打电话,有一次号码都按好了,还是没有勇气按发送键。
一夜,也不知有没有睡着,眼睁开时,天终于亮了。
昏沉沉地开了车去报社,心里想着今天无论如何要把这几百个字给挤出来。经过综艺版办公室,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都会停下来打个招呼。这儿是全报社最轻松的地方,每天都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八卦。
顶替她原来位置是个刚从新闻系毕业的小女生,据说内部有人,看到她,总是“花姐、花姐”叫得很甜。听着,花蓓咋都觉得自己是盘在香草山上的一只花狐狸。花蓓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我还没老,你不要太尊重,直呼其名好了。小女生娇娇地笑,以后看见她,换了个称呼:前辈。花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综艺版今早人到得挺齐,几个人围着桌子吃早餐,花蓓也没客气,进去拿了杯豆浆就吸。小女生颠颠地又送上一根油条,“前辈,昨天下午检察院发生了起超大的绯闻,你听说没有?”
花蓓嫌小女生喳喳呼呼的,懒懒地接话:“检察院那种地方能有什么绯闻?”都是一群装在套子里的人。
“就是担任戚博远杀妻案公诉人的那位检察官,她和她的科长有一腿,给人家老婆捉住了。人家老婆跑去单位闹,打了她一个耳光。”
花蓓噗地一声,一口豆浆全喷在小女生脸上。“你在胡说什么?”
小女生委屈地擦着脸,“围观的人用手机拍了视频,网上有呢,不信你看。我连夜写了报道,正好赶上今天的排版。”
婚姻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业,做好这项事业,需要的是耐力、魄力、智力。
这句话是情感专家苏芩在《男人那点心思、女人那点心计》里写的。胡微蓝是苏芩的铁粉,她出的每一本书,都会买回家反复研读。她把里面的语录视作婚姻圣经,严格地修正自己的行为。到目前为止,在她的调教下,牧涛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春节长假刚过,为了替牧涛搞好上下级关系,她一般会亲自下厨,做一桌好菜,请牧涛科室里的职员来家里小聚。那天,大家喝得正酣畅时,不知谁对她说,胡老师,下回咱们来,就不会是纯爷们了。她看向牧涛。科室里来了个新同事,从江州调上来的。牧涛当时的表情很自然。
女人的直觉非常敏锐,她笑着问:漂亮吗?
谁开了句玩笑:当然漂亮,不然牧处也瞧不上,特意钦点的。胡老师,你要有危机感喽!
胡微蓝当时心里就翻江倒海,表面上却很平静:牧涛不是那种人,我才不担心呢!
当天晚上,胡微蓝就没睡好。她没有追问牧涛,捕风捉影是影响夫妻关系的大忌。
钟荩报到那天,她悄悄去看了下。钟荩属于清丽佳人,她的美不需要刻意地矫饰,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因为太自然,所以更让人心惊胆颤。更可怕的是,这朵花还没有主。
让她唯一庆幸的是牧涛没有任何异常,只要不出差,上班下班按时准点。手机也不躲躲藏藏。她得知,牧涛非常看重钟荩,才进科室一个星期,就让钟荩参预了一件大案,还让她做公诉人。
她在心中分析,牧涛现在对钟荩,可能只是领导对科员的关心,但不排除他对她是有好感的。长久下去,难免日久生情。越想越怕。真正遇到事,苏岑老师的那些话都不起作用了。她跑去找姐姐胡青峦诉苦,胡青峦斜睨着她,说你咋这么笨呢,给她找个好主,不就断了他的念头,你还做了个大人情。
区里要新建青少年活动中心,有天,市教育局的领导陪着省里面的领导下来考察,顺便也参观了下她们幼儿园。小朋友们表演完之后,她和园长一块陪领导们座谈。汤辰飞也在座。园长和付燕熟悉,对汤辰飞讲话也就非常随意,咱们幼儿园里这么多未婚姑娘,有没相中的,我帮你介绍介绍?汤辰飞笑道,美女太多,眼都看花了,真分辨不出哪朵最美。
她心一动,说起了钟荩。
事后,汤辰飞还专门打电话向她道谢。她的心款款地放进肚子里,以为这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张照片发过来时,她在陪小朋友们吃午餐。坐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告诉她,老师,你的手机在响。
她亲了下小女孩,一打开手机,心突然紧缩,头皮发麻,全身像有蚂蚁细细密密地肌肤上爬行,有的钻进肉里啃噬骨头。
她呆呆地坐了很久,才给胡青峦打电话。
胡青峦吼道:人家都欺到你头上,你还坐那么安稳?你得整死她,羞死她,让她在检察院不能立足。等我,我陪你过去。
一路上,上下牙打着架,她抖个不停。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无法好好地思考。昨天晚上,牧涛说要加班,原来是加班陪人去了。被欺骗的感觉,让她的血液一阵阵往上涌。
不知道是该说她运气太好,还是该说她运气太背。
检察院门口,她和胡青峦从出租车下来,一眼就看见了钟荩也从一辆银灰色的凌志下来。
钟荩停下脚,笑着向她打招呼。
那笑像支箭,射穿了她的心。头脑一热,她冲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钟荩完全没有防备,仿佛就站在那里等着接那一巴掌。身子摇晃了下,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
胡青峦抢在钟荩质问前,狐狸精、不要脸的女人就骂开了,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
钟荩给打懵了,一时语塞,只觉又羞又窘,什么都说不出来。
已经准备离开的银灰色凌志戛地刹在路中间,车门砰地一甩,常昊阴沉着脸走了过来,举起手机,先是对准钟荩的脸颊拍了一下,然后再朝向胡微蓝和胡青峦,接着,连围观的人都拍了进去。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些人,这件事,都已记录下来。我是律师常昊。我会带我的当事人去做法医鉴定,你——等着接法院传票吧!”常昊不着痕迹将钟荩挡在身后,看着胡微蓝,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根据《治安管理条例》第四十三条,殴打他人或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以二百到五百的罚款。情节较重的……法官会详细地告诉你。”
胡微蓝和胡青峦被他的出现吓得一愣,听完他的话,胡青峦跳起来了,“你告去吧,天下的人眼瞎了吗,我还不信抢人家老公的小三占了理呢!”
“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辞。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贬损他人人格、毁坏他人名誉,将构成诽谤罪。”常昊严厉的喝斥。
“我……有证据。”胡微蓝狠狠地把捏得发烫的手机举起来。
“让我看看!”钟荩已经镇定下来了,也听清了是怎么一回事。
常昊只瞟了一眼,冷冷地拧眉,“这个时间是昨晚吗?”
胡微蓝与胡青峦面面相觑,不明白常昊的话意。
钟荩背后发冷,那个背景是火锅店,她不知为什么环住牧涛的脖子。谁干吗拍下这样的照片?
“对不起,我……想这是个误会……”应该是啤酒的错。
常昊递了个眼色过来,不让她说下去。
胡微蓝被常昊镇定而又从容的眸光惊住了,底气没那么足了。“应该是!”
“昨晚,我也在这儿!”常昊指着照片,轻飘飘的一句话,把胡微蓝和胡青峦完全给震住。“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当事人的眼神迷迷蒙蒙,明显是喝醉了,你们所谓的这位出轨者只是礼节性地不让她摔倒,看他的表情是无奈又尴尬。而你们却断章取意,妄图陷害我的当事人。你们不仅犯有《诽谤罪》,还侵犯了当事人的肖像权。根据《刑法》……”
“你说这不是真的?”胡微蓝怯怯地打断他,心中一喜。
“我只以证据说话。”
“那个照片不是我拍的……我以为是真的。我很爱我老公,我怕失去他……”胡微蓝预感到场面不太好收拾,连忙装可怜。
“你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是怎样,我没兴趣听。但是女士,我可以告诉你,你必须要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所说的话付出代价。”
胡青峦满不在乎地说:“了不得道个歉吧!”
“道歉能解决问题,要律师干吗?”常昊冷笑,“普通的同事聚会,被渲染得名目全非,你考虑到我当事人的名誉么?当然,和你无关,你只管发泄你的情绪,无须在意别人的感受。那好,法庭见!”
常昊轻搭住钟荩的手臂,“我们现在就去医院验伤。”
“律师……”胡微蓝慌了,哀求道,“今天是我不好,我做错了,我冲动、莽撞,我诚恳地向钟检察官道歉。钟检察官,你说句话呀!”
围观的人本来都挺同情胡微蓝的,看到后来,方向全变了。“人家姑娘清白的名誉,凭啥给她糟蹋,告她!”
钟荩轻轻咬住唇,只觉得全身的力气正被渐渐抽走。
“你若原谅她,她会认为你心虚。”常昊看出钟荩心软了。
钟荩涩然地弯弯嘴角,“我要是较真,怎么对得起牧处?”毕竟牧涛待她不薄,名誉受损算什么,还有谁在意?
“你要是实在不甘心,打我一掌好了。”胡微蓝带着哭腔说道,她现在才觉得后怕。事情真闹出来,牧涛的前程也没了。婚外情从来就不是一个巴掌拍得响的,要打就是各自五十大板。
“胡老师,你走吧!”钟荩回了话。胡青峦还不太敢相信,“那官司也不打了?”
钟荩背过身去点了下头。
胡微蓝与胡青峦如蒙大赦,跑得似过街老鼠般。
这样的结局,没有达到观众想要的效果,让围观的人很是没趣,人群渐渐也散了。
常昊的气可没那么好平息,他瞪着钟荩红肿的脸颊,简直比自己被打了还恼火,“你怕什么,我和你说,这件事只会让他们夫妻吃不了兜着走,我要让他们家赔你的精神损失赔到倾家荡产。”
“你今天做伪证了。”她在火锅店就喝醉了,怎么去的第六街区,她串不起来。是牧涛送她去的吗?
常昊理直气壮,“只要不被戳破,就是铁证。”
“你违背了职业道德。”
“我的职业道德是不让我的当事人受任何伤害。这事我会追下去的。你想过没有,你们处长夫人只是一粒棋子罢了,背后操纵此事的人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此险恶用心,怎会仅仅是为一件桃色事件?到底谁和检察官过不去,他真不太放心回北京。
钟荩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穿过树叶落在地上的斑驳阳光,被风吹得渐浅渐薄,淡得快看不出痕迹了。
牧涛与钟荩的这条“绯闻”并没有被常昊扼杀在襁褓之中,由于钟荩的身份是检察官,当时围观的人中觉得这很有看点,便拍下了视频,晚上就上传到西祠胡同,然后,优酷、龙虎网都转发了。当晚的点击率就刷刷地往上升。
视频中几位主角的真实身份很快就被搜索出来了。
关于这条视频引起的争议并不是关于小三和婚外恋,而是领导家属仗势欺人、耀武扬威的作风问题,另一方面,真应了常昊助理那句话,检察官与辩护律师之间到底有没擦出火花、上演法庭情缘。
现实中一出活生生的言情剧,看的人个个激动得热血沸腾,结局都编了几个版本。
常昊上飞机前,也看到了这条视频,“SHIT!”从齿缝里崩出一个单词,搞来搞去,钟荩还是成了绯闻女主角,他越位成了男主角。网上的东西就是耍的个热闹,新陈代谢也快。他可以无视,但是钟荩呢?
他立刻就给钟荩打电话,钟荩关机了。
常昊几乎是带着非常复杂的心情上的飞机,他第一次恨起手里那些仿佛永远都打不完的案子来。
汤辰飞看到这条视频时已是深夜了,茶几边刚沏了杯绿茶,香气与热气一起袅袅地缠绕、飘荡。他一抬手,茶杯咣地下摔碎在地板上,茶叶湿答答地黏在沙发上。
“照片不是一张都没存住吗?”他的音量低沉,但不失严厉。
电波另一端的迎迎支支吾吾半天,“起床时好好的,我去洗手间洗漱了下,手机就被黑了。”
“你他妈的给我说实话。”汤辰飞又摔碎了一只花瓶。
迎迎在那端委屈地哭了,“只有你一再骗我,我对你什么时候假过!”
汤辰飞强忍住怒火,尽量平和地问道:“牧涛老婆收到的照片是你发的吗?”
迎迎是解斌的姨妹,上了个五年制大专,学的是财务。肥水不流外人田,毕业后,就进了飞鸿公司做会计。因为是家里人,有些事也就不避着她。汤辰飞这样的青年才俊,轻易地就掳获了迎迎的芳心。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汤辰飞是很珍惜解斌的,决不想为个女人而引起兄弟矛盾。他对于迎迎,距离保持得非常好。解斌看在眼中,屡次暗示迎迎不要妄想。感情这东西,不是水笼头,没办法做到收放自如。所以解斌一得知汤辰飞追钟荩,解斌就告诉了迎迎,为的是让她死心。
也就是巧合,迎迎和朋友去火锅店吃火锅,发觉坐在隔壁桌上的女子居然是汤辰飞喜欢的钟荩。她一半酸溜溜、一半幸灾乐祸地给汤辰飞发了条短信,说钟荩脚踏两只船,这样的女人才配不上你呢!汤辰飞破天荒地短信回得很快,让她悄悄拍几张照片给他。
迎迎没想到这还是件难事,和钟荩一块吃饭的男人警惕性很高,她一举起手机,那个男人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朋友笑,知道人家是干什么的吗?检察院侦督处处长,你少在关公门前卖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