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荩拍打着越来越烫的额头,尽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真笨呀,绕了那么一个大弯才看清如此简单的一个真相。所以,贵为汤少的他,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才狂热的追求她。说穿了,不过是想速战速决。只要她为他动了心,必然就刺到了凌瀚。刺到凌瀚,凌瀚精神病再次复发,不知将会做出什么事。
戚博远是付燕过去的男人,她能勉强镇定自若,而凌瀚是她的儿子,她大概就会发疯了。
“你不会也是用男色勾引了戚博远的妻子吧?”钟荩真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
“杀鸡焉用牛刀!”汤辰飞谈笑风生。
“用心真良苦!你抛弃花蓓,是想夺……走我唯一的朋友。”潮水褪去,一切慢慢袒露清晰。
汤辰飞压低了音量,“看在你这么聪颖的份上,我再透露你一些。阿媛是我花钱从深圳请来的演员。”
不惊讶了。钟书楷那把年纪,没貌没才,哪个傻女会爱?
夺走她的朋友,毁了她父母的婚姻,下一步就该是抛弃她了吧!一件件,如此缜密周全,针针刺向凌瀚。凌瀚爱她,感同身受,意志逼向边缘,失控难以抵挡。
“好可怜,你就是一个……做不到主角、在舞台上故意耍恶作剧来吸引观众的小丑。”
汤辰飞笑得越发温柔,“你这么想,说明你是真的单纯。”
“不然又是什么呢,哦,漫长的报复。”钟荩集中了残存的意志。
汤辰飞亮丽的皮袍下,果真藏着个“巨大”。
汤辰飞轻轻鼓掌:“非常正确,加十分。我只是以牙还牙!可惜……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什么?”钟荩咬着牙,咚地坐到地上。身子一会儿发烫,一会儿发冷。头开始疼了,然后胃里恶心,有一种止不住的呕吐感。
酒吧里突地安静下来,一声高吼,所有的人按性别分成了两排,从外面冲进了几个警察。
酒保不见了,汤辰飞也不见了。
脑子成了一团乱草,怎么也理不清。钟荩情不自禁摇着头,一摇就不能停止。
“你的摇头丸呢?”警察问道。
钟荩想回答,可是头就是停不下来。
外面都是警车。警灯在街角无声地闪。钟荩夹在人流中,像牲口一样被赶上了车。她的步伐忽小忽大,走得趔趔趄趄。
汤辰飞站在对面的树影下,眯起眼看着。
“汤少,酒吧没事吧?”酒保冷汗不止,脸苍白着。
“又没杀人放火,你怕什么?”汤辰飞冷冷说道。
警车拉响警笛,夜深时分,震得耳膜发颤。
“明天找解斌拿点钱,回老家陪陪你爸妈。过个半年再回宁城。”汤辰飞脚步稳健,背影俊逸。他的心情非常平静。
第六街区经营不善,一个月前准备关门,他让解斌出面盘了下来,重新换了酒保和服务生。对于客人们私下买卖什么,他们只当不见。生意奇迹般的好起来。
解斌来电话了,说在去公安局的路上。他回道:就是例行谈话,态度谦恭点,如果要封酒吧,别反驳。
他才不在意这几个钱。
他就是觉得此刻有些孤单,想找个人说说话。花蓓是个好对象,但是她现在对他防得水泄不漏。过去的女伴、新交的女伴,当然一个电话可以召来,她们可以百娇千媚,把夜演绎得风情烂漫。可是有几人懂他?
撕去一身华丽的外衣,他的灵魂百孔千疮。汤少、汤主任、汤董……神马都是浮云。
钟荩有一点懂他。
她说他从一开始对他就不是钟情。他那颗已经坚硬如铁的心倏地抽了下。他为什么要对她钟情,她的心从来就不在他的身上。他为她所做的,真真假假都不重要,她一概否定。如果有一次,她为他所动,也许他就不会走这么远了。
他说过,终有一天,她会为她的理智和冷漠而付出代价的。
她抛弃了他,义无反顾。
自以为洁身自好的她,先是照片门,再来个吸毒……他笑,笑得纵情。左边的面颊上有一点儿痒痒的,触摸的时候发现是一滴久违的泪水。
仲夏夜的拘留所里,和站街头的流莺、吸毒女、小偷挤一块,她不会睡得很好。
他上了车,打开车上的音响。哈哈,杨坤的《无所谓》。
无所谓
谁会爱上谁
无所谓
谁让谁憔悴
有过的幸福
是短暂的美
幸福过后
才回来受罪
错与对
再不说得那么绝对
破碎就破碎
要什么完美
……
杨坤这个满族大男人,怎么可以用独特的嘶哑、沧桑的嗓音,唱出他的心声呢?无所谓,这些年,他早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闭上眼,把这首歌从头听到尾。
窗外,夜色低沉,同时,霓虹又是那么璀璨耀眼,恨不得把黑染成了白。真是对比鲜明的讽刺!
这一夜,他睡得不是很踏实,但也没失眠。早晨起来,洗漱之后,他打开电脑。呃?没有邮件。
他沉思了好一会,他忙又搜索本地新闻。夜店有人服用摇头丸、吸毒这类事件,远远不及某明星一条绯闻,简单的两句话提了下昨晚警方行动。浏览的人极少,下方都没人回贴。
汤辰飞倒了一大杯酒,一口气喝下去。不对哦,他们在同居中,钟荩整夜未归,他怎会不寻找?警方也应通知钟荩家人了。
太安静了,静得有些诡异,静得有些从容不迫。
斟酌几秒,他拨通了汤志为的电话。自从汤志为作主替他辞掉公职后,他们之间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与线,再无任何联系。
付燕接听的,声音没有起伏,干巴巴如冬天被霜打过的荒草。“你爸爸出去晨练了,你等会再打来。有时间回来吃饭,阿姨给你做你爱吃的。”
真是贤惠温柔的后母,汤辰飞冷笑。当初,说什么为了他才不生孩子,编得真动人。
他记得,清晰地记得,她和汤志为去海南度蜜月,他也去了。第一夜,听着涛声,他怎么都睡不着。他起身打开了窗户,看见她和汤志为拥着站在阳台上。
她说:志为,不要自责,你那样做是对的,她那样的人死了是种幸福。以后,你有我。她给不了你的我来给。
汤志为回道:燕燕,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归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她说:哪有委屈,我爱你。不谈一年,十年我都愿意等。
海里起风了,浪咆哮着冲刷着沙滩,空气里浮汤着暴雨来临之间的闷热与腥涩,他们搂抱着进了房间。
他站在窗前,看着暴雨倾盆泄下。
那一夜,他的心瞬间苍老。
“谢谢阿姨!”他礼貌地等付燕挂了电话后合上手机,看来昨晚的消息传播得确实不够快。
那么他就拭目以待,这次,不会有任何意外出现。他决定先去趟公司,解斌该从公安局回来了。
换衣下楼。他现在不开陆虎了,换了辆香槟色的宝马,车库里还有一辆最新款的奔驰越野车,非常适合自驾远游。摘下官员那顶乌纱帽,从幕后走到幕前,他不需要再藏着掖着,至于汤志为想什么,他毫不在意。
总台接待小姐恭敬地和他打招呼,陪着他走到电梯口,不加掩饰的爱慕如细雨般飘过来。他清咳两声,指指总台,提醒她的位置在那。
总台小姐羞窘得低下头去,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温言安慰。
解斌把冷气开得极大,脚搁在办公桌上,手中一瓶酒,他说提提神,顺便压压惊。“妈的,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个小警察,也不打听我是谁,什么都敢问。”
汤辰飞坐下,不说话。
解斌呵呵笑两声,把脚缩了回去,“汤少,你是想问她的情况吧。我走的时候,她还昏迷着呢!新手,嗨不出来,那滋味可不好受,她就撞墙。挺烈的一个人,满头满脸的血,把警察们吓得不轻。”
“不就一粒摇头丸?”药效应该没那么猛。
解斌神秘地挤挤眼,“那都没劲,咱要让她上瘾,就给她下重了点。最新的货,用水一冲就能饮用,和速溶咖啡和奶茶一个意思,有很强的隐蔽性,一般人很难识别。”
“我之前怎么讲的?”汤辰飞变了脸,腾地站了起来。
解斌一怔,唯唯诺诺地跟着起来,眼睛眨个不停。反正都是下药,那就手狠点,不然她哪会学乖。
汤辰飞不耐烦地哼了声,一次应该不会上瘾,“你其他没做什么吧?”
解斌嘴角挂笑,“没有,汤少你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汤辰飞心倏地一沉,“说!”他只是想震震凌瀚,不想把钟荩逼上绝路。公务员吸食摇头丸,会因触犯治安管理条例,被解除公职,被劳动教养,但不至于要坐牢。
解斌在他寒冽的眸光下收敛了嬉笑,“就是在她包里扔了袋货。”
汤辰飞眼前一黑,整个人被震撼得无声无息,没有生命迹象。
第一个得知钟荩消息的人是花蓓。
晚报在公安局有通讯员,这次临时突袭检查各夜店的活动,事先没有走漏任何风声。活动结束,花蓓接到通讯员打来的电话,当时是凌晨三点。
花蓓和摄影师匆匆赶到拘留所。
负责行动的中队长先介绍了下情况,然后带花蓓进去拍照片。拘留室像一只闷热的大铁笼,灯光昏暗,里边已关着几个流莺,衣冠不整,蓬头垢面,全身没一处齐整的地方,都是淤青擦痕。夜店拉过来的挤在角落中,大部分神情呆滞、眼神迷离,稍有点意识的,脸朝里,背对着外面。
“那是?”花蓓借着灯光,依稀看到地上躺着个人,蜷成一团,哆嗦个不停。
陪着她的警员挠挠头,“毒瘾上来了呗!”
花蓓与摄影师对视一眼,两人往里靠近了些。
地上的人痛苦地翻了个身,花蓓隔着铁闸,对上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她惊愕地捂住嘴巴,失声叫了出来:“荩!”
钟荩勉强撕开一条眼缝,瞳孔无法集中,所有的人影都在晃动,只觉得声音很耳熟。
“谁?”她伸出手在空中抓了抓。
“荩?”花蓓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蹲下来,抓住钟荩的手,像块冰似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省院的检察官。你们抓错人了!”花蓓朝着身后的警员大叫。
警员变了脸,慌忙跑了出去。
“荩,不要怕,不要怕!”
钟荩又陷入迷糊之中,仿佛极痛苦,她缩回手,又蜷成一团。
“花记者,请你过来一趟。”警员在外面喊道。
花蓓过去,中队长神情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一个包。
“你认识的那个人叫钟荩么?”中队长问道。
花蓓点头。
“我们刚刚确定了她的身份。”
花蓓一喜,“快去开门,我要送她回家。”
中队长沉吟了下,又说道:“恐怕我们不能让她回去。”
花蓓瞪大眼睛。
“她不仅吸毒,还携毒!单纯吸毒,违法,不够成刑事犯罪。但持有毒品较多,则构成非法持有毒品罪。”
花蓓跌坐在椅中,整个人都傻了。
“这肯定是个误会,我们认识很久很久,昨天是她的生日,我们还发短信来着。不可能的,哦,一定是她在执行任务,在搞侦察,像卧底那种。”花蓓跳了起来。
“据我们所了解,钟荩已不再担任检察官,现在只是省院的一位资料员。”
花蓓脑中一片空白。
东方露出一点鱼肚白时,钟荩终于恢复了点神智。她憔悴而落魄,脸色苍白,灵魂仿佛离她而去,只留下一具躯壳。花蓓抓着她的手,心揪着。
“荩,你怎么会在那里?”花蓓小心翼翼问道。
钟荩蠕动着唇,嘶哑地说道:“不要让凌瀚知道。”
花蓓哭笑不得,“都到这时候,你还在意这些。他要是敢嫌弃你,我宰了他。”
“求你!”
花蓓看着钟荩眼中流露的绝望,呆住了。
“去找牧处长,让他调出第六街区昨晚的录像带。另外,你……给常昊打电话,让他快过来。”钟荩的头很疼,像无数根芒刺在扎。
花蓓觉得,心里有一股东西,在隐隐地向上蠕爬,爬到她喉咙口的时候,就爬不动了,凝成了一个小小的团-----那是惊恐。
她顾不上头版头条,立马开车去找牧涛。给常昊的电话是在车上打的。
常昊接电话的语气很凶,但听到她叙述完事情,常昊仿佛呼吸都消失了。
“常律师?”花蓓急了。
就一会,常昊已恢复镇定,“我现在就去机场,中午前应该会到。你叮嘱钟荩,不管警察问什么,她都要保持沉默。”
花蓓嘴直扁,“荩满脸是血,到底出了什么事呀,是因为工作变动,她失落跑去吸毒?”
常昊那边已挂上了电话。
牧涛是在小区门口与花蓓会合的,他严肃的样子,让花蓓大气都不敢乱出。两人赶去第六街区,大门已经被封上了。牧涛找人打开了门。
“妈的!”牧涛愤怒的踢翻了一张椅子。
真巧,摄像头又是坏的! 有些招数,真的是履试履行。
他调出警方昨晚行动跟拍的录像,钟荩身边一群陌生人在乱舞。
“牧处,钟荩她……真的吸毒?”花蓓被录像中钟荩疯狂的样子吓住了。
“你信么?”
花蓓摇头。
牧涛凛然眯起眼,“我也不信。”但是现在的状况非常不乐观。
花蓓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报社催稿的。她知道不能在外面乱晃,该定下神写稿,但她就是做不到。
恍惚之中,她把车开去了梧桐巷。她忘记了钟荩的叮嘱,她认为凌瀚有权利知道,钟荩是被诬陷的,现在最需要他的支持与信任。
时间还有点早,阳光被挡在高楼之外,小巷幽静清凉,砖缝间的小草顽强地挤出一两片茎干。谁家种在墙角的茉莉花忙碌地开了一簇又一簇,花瓣上还沾着几滴晨露。
花蓓站在小屋的院门外,手微微紧了紧,心也跟着轻轻收缩,下一刻,她就将打破这里的宁静。
院门没有上锁,虚掩着。花蓓仰起头,有水从二楼的花台上滴下,凌瀚应该刚给花浇过水。庭院收拾得很干净,一片落叶都见不着。花蓓在客厅里没见着人,卧室里传出细微的声响。
她咳了一声。
凌瀚手里拎着一件裙子从卧室走了出来,“花蓓来啦,你坐会,我帮钟荩这件裙子熨下就来。”
“熨什么熨!”花蓓被凌瀚的淡定给气着了,音量戛地一高,“钟荩昨天一夜没回来,你……你就不担心?”
凌瀚低低笑起来,目光清澈,望着她,“钟荩有时不住这里的。”
花蓓吼道:“你有打电话确定她睡在自己家?我告诉你,钟荩……出事了,她……”花蓓鼻子一酸,眼眶发烫,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凌瀚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慌乱或焦急,他只是指指里面,“熨斗插着电呢,不能等!”
“你这个混蛋,到底把钟荩当什么?”花蓓骂道。
凌瀚笑笑,转身进去了。
花蓓追过去,惊住了。卧室的衣橱大敞着,钟荩的衣裙按外出、家居分门别类的挂成两排。拉开的抽屉中,内衣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化妆桌上的护肤品同样摆放得井然有序。
亚麻的枕头,素雅的薄被,散发出被阳光照射后留下的清香。床下米色的绣花拖鞋,床头柜上打开的书。
这样英武俊朗的男人,用一双握枪的大手,做着这些时,如果不是因为爱,又是什么呢?
花蓓的泪水止不住。
凌瀚动作很娴熟,他很快熨好了衣裙,挂上衣架,拨掉插头。“要喝点什么?”
“凌瀚,你不能呆家里,你得出去找找人,钟荩她……非法持有毒品,判下来不会轻的。”花蓓哭得语无伦次。
凌瀚抬了下眉,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不用担心,一切都是暂时的。”
花蓓抓住了他的手臂,“我通知荩的领导,就是那个牧处长,他都没这样说。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常昊律师身上了,希望他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他什么时候到?”
“最快是中午。”
凌瀚沉默了一下,说道:“那更没什么担心的。你回报社上班去吧!”
“你呢?”
“我去看钟荩。”
“你……现在不一定见得到她。”
凌瀚闭了下眼,“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凌瀚,”花蓓咽了咽口水,音调抑制不住地发抖,带着无奈,“你现在不要顾忌什么面子啥的,你……去找找汤辰飞,他爸是前公安厅厅长,说不定能想到办法。”
凌瀚笑笑,“花蓓,谢谢你!”
花蓓苦涩地撇嘴。
凌瀚把花蓓一直送到车边,然后打车去了拘留所。
不知是不是事先有人打招呼,他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很顺利地就见到了钟荩。
他们是在审讯室见的面。
钟荩捂着脸,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太无力。她知道藏不住,凌瀚迟早会知道,但她还存有侥幸心理。
愧疚不安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该再谨慎些的。
“很特别的生日礼物。”凌瀚温柔地凝视着她,修长的手臂抬起,手指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凌瀚,我没事,你千万不要多想。我们和罪犯打交道,免不了会受委屈。”钟荩心跳得猛烈,讲话都带着喘。
“我懂的,没担心。”凌瀚像是十分明白,声音有些低沉。
钟荩不敢放松,“你是听花蓓说的吗?”
“嗯!”明亮的白光里,他俊朗的面容平静得出奇。
钟荩连忙挤出一丝笑,“她那个大嘴巴,真是的,就爱看我出丑。我的……生日礼物还有吗?”
“有的,我放在床头柜抽屉里,你回家就能看到。”凌瀚缓慢地说着,用最最平和的语气。
她慌乱地握住他的手,“你不亲自给我?”
“我亲手放进去的。”
“凌瀚,你是不是……要离开我?”钟荩站起来,隔着桌子想抱住凌瀚。后面站着的警员清咳一声,射过来两道严厉的视线。
凌瀚用眼神示意她镇定,“不会,永远不会。”
“你发誓。”钟荩不信。
“我发誓!”他突地探身,捧起她的脸,用力地咬了下她的唇,让她察觉到他施加过去的疼痛。
钟荩咧开嘴笑了,沾了血的头发耷在额角,模样很惊悚,笑容却是那么甜美。
他的神色安宁静切,黑眸定定地盯着她,舍不得转动一下,看不懂的光华在其中淡淡流转。
“我很想洗澡。”钟荩嗅到自己身上的怪味。
警员咳嗽的声音很大,凌瀚探视的时间到点了。
凌瀚闭了闭眼,他站起身来,“钟荩,我会等你,等着和你一起搬家,一起回安镇,一起……看油菜花!”
钟荩拼命点头。
凌瀚已经转身走了两步,他朝警员抱歉地笑了笑,“请再给我一分钟。”
不等警员说话,他蓦地回头,绕过桌子,一把把钟荩拉进了怀中,紧紧地抱着,像是恨不得把她嵌进骨头里。
钟荩嘴唇哆嗦个不停,她想起和凌瀚初识的秋日黄昏,余晖满天,秋风瑟瑟。
“我爱你!”凌瀚低声耳语。
常昊一脸阴霾,没来及打理的怒发,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只暴怒中的狮子。负责商务舱的空姐几次想过来询问他需要点什么,都被他肃寒的气势给惊住了。最后还是空中先生给他送上一瓶矿泉水。
飞机准时从首都机场起飞,到达宁城是上午十点半,进市区花了半个小时,见到钟荩是正午十二点半。
常昊觉得这半天特别的漫长,所以他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
钟荩尽量简洁地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向他说了一遍。
“他没有留下电话记录,快递单是请人代写的,纸条是打印的,他没写姓名,酒吧的摄像头坏掉了,警察询问过所有人,没人见过谁和我一起。我百口莫辩。”钟荩说道。
常昊浓眉越蹙越紧,“你明知他很危险,为什么还一个人去?”
钟荩别过他的目光,“如果有其他人,他不会显身的。而且事关凌瀚,我不愿多一个人知道。”
“你把这事到底当作是你的私事还是公事?”常昊忍不住发火了。
“当我成了他的钓饵时,就没办法区分是公还是私。我真是没想到他会陷害我,之前他只是……”钟荩低下眼帘。
“离间你和朋友的关系,毁掉你父母的感情,追求你,但是效果不明显,你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怎么可能不下重药!”常昊不得不承认,这招非常狠。即使钟荩再小心,也是防不胜防。
“是的,他成功了。我很担心凌瀚。”钟荩喃喃低语。
常昊没好气地瞪她,“他在这个时候再让你担心,他就不是个男人。”
“不是的,不是的。凌瀚他情况不同。”
常昊真想吐血,同时,又有点心疼。她看上去是那么柔弱、糟糕,却还张开臂膀,竭力去呵护别人。
他恨那个叫凌瀚的男人。
千般不舍,常昊还得无奈地看着钟荩被警员领走。天气这么闷热,里面一定溢满了尿臊气和人肉味,蚊虫很多,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是一大火炉。她一向严于律已,哪里接触过这样的环境。单纯吸毒,他现在就有办法把她弄出来,但是非常法持有毒品……常昊攥起拳头,奶奶的,走着瞧!
他出门就去找值班警官,他要了解所有的情况。接待他的警官神情倨傲,道理一套一套的。
“公检法是一家,钟荩说起来和我们是一条线上的,我们也同情,但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们也没办法。”警官耸耸肩。
常昊铁青着脸,“你的意思是已确定她吸毒、非法持有毒品?”
警官挑挑眉,“事实就是如此。如果她手里在调查毒品案,说不定是其他情况,可她是一资料员。哦,我们听说了,她以前是检察官,还担任过公诉人,因为搞砸了官司,被换了岗,估计心情很坏。人么,总有一时想不开的时候,难免走岔了道。”
常昊冷笑:“你的推理很强啊,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直接定案好了。”
警官不以为然地斜睨着他,“你是她律师,立场和我不同,你想狡辩我能理解。”
常昊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不过,我有点替你担心。”
“呃?”
“受你的启发,我也想推理一番给你听听。钟荩之前担任过公诉人,会不会在处理那种案子时,得罪了谁,被人陷害呢?你别忙插话,等我说完。”常昊抬手,阻止警官开口。
“1,昨晚的活动是事先安排还是临时起意,突袭的街区有哪些,别告诉我就第六街区那里!2,巧合的事只能有一桩,多了就诡异,是不是?第六酒区的摄像头偏偏昨晚坏得真是时候。3,曾经在网上有过一个视频,钟荩和上司出去吃晚饭,她沾酒就醉,上司扶了她一把,被有心人拍成照片发给上司妻子,妻子去检察院闹事,结果以道歉告终。一个滴酒不能沾的人跑去酒吧干吗,有谁约了她?约她的人又在哪?4,假如她因工作变动,心情郁闷,转而吸上了毒,那么她应有毒瘾,她为什么会因不适应摇头丸而撞墙?对,你会说她是第一次,那么她干吗持有那么多的货?另外摇头丸该有来源吧,谁给她的?我听说昨晚可是一个都没漏网。5,她没喝酒吧提供的免费柠檬水,但她没想到鲜榨的果汁里大有玄机,杯子只经过两个人的手,酒保和侍者,你有询问过他们吗?”
常昊这边珠炮似的一番话,真把警官给问住了。
“你……什么意思?”
常昊讥讽地半倾嘴角:“我严重怀疑你们内外勾结,陷害我当事人!”
警官恼了,“请注意你的用词,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被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警官“啪”地拍了下桌子,“我们是接到举报说第六街区有人交易毒品,才临时行动。”
“举报的人是谁?号码是多少?”
警官眯起眼,“常律师,你问太多了。”
“好,你现在不想回答,那么到法庭上在法官面前详细说明吧!”常昊特意多看几眼他的警号,像在默背。
“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警官绷着脸。
常昊面无表情,“我知道你们是城市和平的守护者,非常辛苦,但是请别伤及无辜。证据都是相对的。戚博远杀妻案里,人证物证,件件确凿,但真相呢?”
“这可以比较么?”
常昊漠然地闭了闭眼睛,“请善待我当事人,别给我找茬的机会。”说完,摆摆手,走人。
“妈的,他拽什么?”警官有点不能理解。
呆在角落里一位女警员弱弱回道:“头,他就是替戚博远打赢官司的律师。”
警官眨巴眨巴眼睛,一拍大腿,“是他呀!”那确实是要小心点,他听说了那是个令人头疼的主。
出来匆忙,常昊没带烟,瞧见对面有家便利店,他过去要了包烟,也给自己买了袋面包。他两顿没吃了,就着矿泉水,站在便利店门口就啃开了。
虽然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事实上替钟荩开脱的证据却微乎其微。汤辰飞太狡猾,计划完美无瑕!接下来该怎么办,常昊决定先见见凌瀚再做决定。现在的关键取决于凌瀚的承受程度。
他没有凌瀚的联系方式,只好找花蓓帮忙。
花蓓喳喳呼呼的,“等着呀,我替你约。”
咽下最后一口面包,花蓓回电话了,支支吾吾的。常昊脑子不太够用,凌瀚说他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见面,他等会只能回个电话给常昊。
阳光眩亮得常昊眼睛都睁不开,心里面又着急,无名火直蹿,他真的怀疑凌瀚爱钟荩吗?
当凌瀚打来电话时,他的口气并不好。“我能知道你现在忙什么?”
凌瀚笑道:“谢谢你赶过来,常律师!”
“我不需要你的谢谢。你不知道钟荩此刻的处境很劣势?”
凌瀚就回答了一个嗯字,然后沉默。
“你……”还是个人吗!常昊生生把后面几个字咽进肚中。他不能和凌瀚计较,凌瀚精神异常。
“我想我找错人了。”常昊僵硬地说道。
电话那端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常律师,往后的日子,请一定好好珍重自己!”
常昊半张着嘴巴,哑口无言。
凌瀚这条路堵绝,他只能去找牧涛走走别的路。常昊发誓:不管有多难,他都要把钟荩从拘留所里弄出来。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外面下着小雨,若有若无的,好一会,地面上都没有湿。
钟点工今天刚收拾过屋子,84用多了,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汤辰飞把所有的窗都打开,湿漉闷热的空气吹进来,稍微一动,便是满身的汗。无奈,汤辰飞又把窗户关上,开了空调。
他好好地泡了个澡,把手机关了,只留了一盏柔和的壁灯。橙黄色的光晕轻柔地洒落在沙发上,他按下音响遥控器,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