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珍香被几个护士五花大绑似的架到了医生办公室,然后至少解释了三遍“我真的看到一个怪物”、“它会吃东西,还会动”、“病房里有那么多人,不信你去问其他人啊”之后,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精神科医生推了推眼镜,不耐烦的咳嗽了一声,然后打断了她的话。
“姑娘,还真的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
“不可能!”
医生像是预料到了珍香的反应,不紧不慢的说:“每个病房里都有监控,我刚让护士把录像调出来了,不相信的话你自己看看。”他把电脑的屏幕一转。
珍香凑上前。
——略微模糊的录像里,珍香正躲在墙角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大叫着,病房里的其他人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而那只白色的玩偶就像普通玩具一样搁在珍香的病床上,床头柜上的水果也完好无损。
“怎么……怎么回事……”珍香哆嗦着嘴唇,她刚想再辩解些什么,却被医生一个手势打断。
“没事的,没事的。”医生摆摆手,然后一脸平静的说:“像你这样症状的病人吧,我每个月都会碰到好几个。”
“什么症状?”
“冒昧的问一下,听护士说,你刚和男朋友分手?”医生低了低头。
“对啊,怎么了?和这个有关系吗?”一提到分手,珍香的心里莫名涌上了一团无名火。
“你这个属于典型的精神崩溃后出现的幻觉症,没事的,不用怕,先开点药,然后留院观察几天。” 医生边说边在病历上哗哗的写着什么。
精神崩溃?幻觉症?开什么玩笑?她李珍香人生里的大风大浪哪一次不是今天要猛烈?虽然是被初恋劈腿,而且还是26岁时的初恋,但是这些能和幼年丧母,常年孤家寡人的苦逼生活相提并论吗?
而且,她现在是个活脱脱的瘦子,还怕找不到男人?!
拜托,老娘现在可是一块嗷嗷美味的蛋糕好吗?!
——尽管,珍香这么想的时候,还是有点心虚的。
但是!!
对于什么精神崩溃,她还是有十足的底气说:鬼特么扯淡!这个世界能让她精神崩溃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再变胖起来!
“拿着这个单子去一楼交费拿药,最好呢再做个心理咨询,不过专家门诊排到了下个星期三哦,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帮你预约一下。”医生扯下一张缴费单,然后连着病历卡一起递给李珍香。
“480元?!”珍香一眼就瞅到了单子上的,这几个明晃晃的缴费数字。
“不!我不需要,谢谢。”珍香一把拿过桌上的病历卡,然后抽出那张缴费单。面无表情的单手将单子揉成一个团,然后一把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准确无误,颇有江湖片里约架的气势。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医生一惊。
“就是准备回家的意思,您也好好歇息一下吧,全朝阳区的精神病还得靠您去拯救呢。”珍香站起身,撇开椅子,转身离去。
明天又是工作日,要是请假的话这个月的全勤奖金就拿不到了,没有比这个更重要了好吗?
她风风火火的杀回到病房里,在病房里一双双略微惊恐的眼神里迅速收拾好了背包,然后一把抓起那只莫名其妙的玩偶,“啪”的一声把它狠狠的摔进门边垃圾桶里。
“见鬼去吧!”
当珍香独自一人顶着一个受伤的后脑勺走进了小区的大门,她才发现,在她昏迷的这十几个小时里,她还滴米未进。空虚的胃里突然翻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饥饿感。之所以说今天的“饿”与往常不同,是因为,若在往常,她的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一张食物卡路里表,然后,她会在低卡食物里打钩来组合她的晚餐。
但是今天,她满脑子想的,竟然是小区门口的那家重庆火锅店。
“天呐……我怎么会想到要吃火锅?!不说别的,那锅底是多么的油腻,那调料的卡路里是多么的可怕……”珍香不可置信的捂着胸口。
“但是……还、真的是很想,很想吃啊。”无数的肥牛,大肠,鱼丸像电影跳帧似的在她脑海里浮过。
“不行,不可以,我不可以去!”她摸了摸依旧昏昏沉沉的脑袋,努力的说服自己。
除了恐惧一顿火锅会将她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珍香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去餐厅吃饭,更何况是火锅店。她无法想象自己一个人坐在火锅店里,被周围热气腾腾的欢声笑语包围着的场景。这是自己的催泪片,别人的搞笑片。
这也是厚脸皮的她,最后坚守的一点点自尊和底线。
珍香无精打采的从电梯间里走了出来。打开家门,按亮了客厅里的昏暗的灯,然后整个人瘫陷在那张狭小的单人沙发上10秒钟后,撑着空虚的胃,支起身子走进了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瓶矿泉水其他什么都没有,为了减肥,珍香拒绝了任何有甜度的饮料。打开下层,终于翻出半包已经冻得发裂的速冻水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这样一包干巴巴的速冻水饺,都能让她食欲大开。
此时的珍香,还并不知道自己封闭许久的食欲,已经被摧毁式的打开了。
煮开水之后,她扯开包装,把大半包的水饺一股脑的都倒进了沸水里。在这最后的关头,她一个急刹车,用手接住了最后一只要掉落进沸水里的水饺,然后把它重新塞回了包装袋里。
少吃一只,少摄入几十卡路里。她觉得自己赚到了,她那敏感的负罪感也少了一点点。
她用筷子在锅子里有气无力的搅动着。无意间,她看到了自己在厨房玻璃上的倒影。眼前这个落寞的倒影是如此的熟悉。两年多前,她独自搬进了这个小屋子,在那段拼命减肥的日子里,在她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她唯一的安慰就是这样站在厨房里,煮几只全素的速冻水饺。
那个时候,她还是胖的,她厌恶那个时候的自己,也厌恶那时的生活。
一个人吃饭叫食,两个人才叫吃饭。珍香想瘦下来,想恋爱。因为,在这有生之年,她也想好好吃饭。哪怕自己是那该死的易胖体质,但是,她想了,可以少吃一点嘛,戒米饭,戒油炸,或者,改吃素也行。她只是觉得,只要对面能坐着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她碗里的那几朵西兰花就不再乏味。
后来,她有了这样的一个人。
现在,她又没有了。
这就是人生。呵呵呵呵。
不过还好,整个夜晚都很静谧,哪怕已经昏迷了十多个小时,珍香在几只速冻水饺下肚之后,依旧横在床上睡得像死猪一样。人生这东西,就像一个人吃饭,得自得其乐,得厚脸皮。这是珍香的人生信条之一。她的眼泪在此刻并没有人会看到,多睡会儿才是货真价实的。
只是,睡梦中的她并不知道,一个围绕着柔和光晕的小白球,正眨巴着两颗圆滚滚的小眼珠,悬浮在她房间的半空中。
“咕呱——”它好像笑了一下,然后“嗖”的一声犹如一道流星般的瞬间消失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