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还有脸回来!”爸爸劈头盖脸地责骂,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他的头上和身上。
他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任凭爸爸打骂。
不就是五百块钱吗?难道这五百块钱就这么重要吗?
最后,他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推开了门,迎面冲进了黑暗之中。
心里面的委屈以及长期压抑的愤怒,顷刻之间爆发出来,且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身后传来了爸爸的咆哮声,以及妈妈急切的呼唤声,“豆豆,你要去哪儿!”
不能停下,不能停下,即便他们不再责罚他,即便他们恳求他回去。
他要远离他们,远离学校,远离同学,远离成绩,远离他深恶痛绝的一切,包括这个家。
不能回头,不能回,即便妈妈哭得肝肠寸断,即便他不想伤害妈妈。
可是谁也阻拦不了负气的他,他奋力地跑着,似乎想要甩脱一切包袱。
仿佛只有逃,才是唯一的出口。
不知道跑了多久,衣服汗湿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他弯下腰,拼命地喘着气,两条暗黑色的轨道在路灯的映照下,向远方延伸。
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也许,也许是他听到了远方的召唤。
这种急于想摆脱一切的念头,促使他朝火车站走去。
没有钱买火车票?头脑发热的他顾不了那么多,径自翻过栏杆,偷偷地溜到了站台,然后躲在一旁。
不一会儿,火车到站了,候车厅里熙熙攘攘的乘客检票后朝车厢涌去,他趁机混在人流中,上了火车。
在火车还未开动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有点迟疑了,甚至感到忐忑,但随着火车的开动,他像获得了新生和自由一般,长长地轻舒了一口气。
只要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他们的管束,他就感觉自由了。
想起爸爸的怒容,想起他那无情的拳头,他就觉得他的选择没有错。
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再看见他们。
他不知道火车开往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在哪一站下车,就任由火车载着他前行。
当火车驶出了车站,驶进一片黑暗之中时,看着窗外渐渐远离视线的城市,他嘴角上扬,满脸不屑,没有半丝留恋与不舍。
终于摆脱他们了。
再见了,那个所谓的家,所谓的避风港湾。还有学校,还有老师,还有那个一直喜欢拥护他,喜欢跟着他起哄的死党卓艺,连声告别也没有,估计卓艺肯定会伤心好久。
至于他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应该如释重负了吧,没有了他,他们之间的争吵也会少些。
反正他们也不想再要他了,他记得从爸爸的嘴里吐出的每一个清晰的字。
“早知道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就应该在你生下来的时候掐死得了。”
是的,他做错了,但是那又怎样?
难道他们就没有错吗?
为什么受惩罚的永远都是孩子?
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品学兼优、言听计从的“好”孩子。这个“好”孩子无论父母给他报多少学习兴趣班,都唯命是从,并且成绩优异,在班里数一数二,不会闯祸,也不会惹他们生气,只会给他们争光。
尽管他尽力了,也努力了,但还是成为不了父母心中的“好”孩子。
他们越是不让他玩游戏,他越是躲着偷偷地玩,就只是偷拿了家里的五百块钱买游戏币,爸爸就气得大动肝火,对他拳打脚踢。
难道钱真的比他还重要吗?
想起这些,便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总觉得有一口气憋在那里。
每天放学回来,他们剥夺了他的所有娱乐,只能写作业和学习。不仅如此,成绩考差了,除了责怪之外还会拿考得好的同学与他相比,这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
“你一个人出门?”有个声音从对面飘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这才发现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蓄着长发,看上去像搞艺术的。
他没吭声,佯装没听见,眼睛瞄着窗外,纵然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火车再快一点吧,再快一点吧!
我要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他在心里呐喊。
“饿了吧!”那男子继续和他搭讪,还端来两碗泡面,特意放了一碗在他面前。
此刻的他,味蕾已被这碗泡面独有的辛辣香味所吸引,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纵然咽了几下口水,他还是没有去动那碗泡面,戒备地将目光再次瞄向了窗外。
“放心吃吧,这面没毒,车里坐了这么多的人,而且还有铁警,没人敢害你!”那男子眯着眼睛,笑着说。
听见他这么一说,他一下放松了戒备,端起那碗泡面,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狼吞虎咽,丝毫没有留意那男子半眯着的眼睛透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狡黠目光。
“谢谢哥哥!”他抹了一下嘴巴,低声说了一句。
肚子填饱了,有些乏了,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漆黑的夜空,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便合上了眼。
醒来的时候,车厢里空了许多。
很多短途的旅客都已经下车了,对面那男子仍然精神抖擞地玩着手机,一点倦意也没有。
不一会儿,火车又靠站了。
又有人下车,车厢里的人稀稀落落。
“你在哪下车?”男子抬起头。
是啊,他在哪下车呢?他也在问自己。
是下一站,还是下下一站?他不知道。逃出了那个让他憎恨的家,心头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的归属感。早知道,他应该带些零花钱出来,起码不会饿肚子。
他低垂着头,心里想着:不管怎么样,在外面也比在家里强,至少没有人再打骂自己,没有人再埋怨自己,也没有人逼着自己去学习,这多自由啊。
“不知道,到哪下车都行。”他像赌气似的说,“走一步算一步!”
男子点点头,又问了一句:“和家里人吵架了?”
他应了一声,似乎不大愿意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男子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同学,把你的票出示一下!”一位女乘务员站在旁边,关切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无助的眼神瞄向了对面的男子。
“你好,乘务员,”男子笑着对乘警说,“他是我表弟,刚才上车没来得及买票,正想补票呢!”
“嗯!”他慌乱地点点头。
乘务员皱了皱眉头,然后看了看他们,“上车后要主动找乘务员补票,身份证呢?”
“身份证……”男子将头转向他。
他摇了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搜出一张学生证,递到了男子手上,“乘务员,学生证可以吗?”
“可以!”乘务员接过学生证看了一下。
男子掏出钱,“补××市到××市的票!”
补完票,乘务员将学生证还给了他。看见她走了,他松了一口气,刚刚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不过还真得感谢对面的那个男子,不但请他吃泡面,还掏钱帮他补票,他从心里边把这个人当成了好人。
“你这样跑出来,肯定没地方可去,不如你就跟我走吧!”男子征求他的同意。
他没回应,心里还是有些纠结和提防。
“要不,我帮你补一张回程的票,你回家去?”男子看着他。
他摇摇头,既然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到那个家了。
“既然不回去,就跟我走吧。你想想,你这么小,又没带钱,怎么生活?跟我走的话,至少饿不着你,还能赚点钱养活你自己,而且绝对自由。”男子的话似诱饵般,听得让人有点蠢蠢欲动。
“去哪儿?”他抬起头,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有几站就到了!放心吧,我不是骗子,而且你也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哪有那么容易上当受骗?我真的是关心你,觉得你在外面不安全,所以才想让你跟我走。”男子态度恳切。
他默默地看着窗外,眼睛却透过玻璃上的反光,细细地打量着年轻的男子。心里觉得他说的话也对,他已经是个少年了,不是用几颗糖果就能骗走的三岁小孩。
再说了,如果真发现哪不对劲,他不是有两条腿吗?可以逃啊。
“好吧,我跟你走!”他再没有半丝犹豫。
男子嘴角边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到站下车的时候,他多了一个心眼儿,特意记了一下站名,没想到出了站后,男子又购了两张火车票,拉着他又搭上了另外一列火车。
然后不知道坐了多久,迷糊中他又被推醒,好像到站了。
出了站后,他又马上将站名记了下来。不一会儿,他又被那年轻男子拉到了一辆公交车上,刚坐了几站,他都没有弄清楚,就又被男子拽下车,又搭上了一辆的士,一路昏昏沉沉,越走越远。
虽然头脑混沌,可是他心里却清楚——家,是越来越远了。
下了车,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冷风一吹,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看着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心里一惊,如梦初醒,知道自己的双脚已经踏在另一块土地上了。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道。
“知道这么多干什么?”那男子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火后,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走吧……”
索性也没再多问了,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好奇与向往,甚至还在心里勾勒挣钱的画面。
一切都是美好的开始。想到这些,他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一路上紧紧地跟在男子的身后,穿过了一条狭长的巷子,终于走到了一幢低矮破旧的楼房前。没想到在这光鲜的城市里面,也藏着这样破旧不堪的房子。男子告诉他,这叫农民房,租金便宜。
“以后,你就叫我德哥吧!”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你叫什么?”
“我……我叫黄星宇!”他说。
“好,以后就叫你星宇吧!”德哥挥了挥手,“咱家就快到了。”
他点了点头,跟着德哥走到一间出租屋前,德哥掏出锁匙打开了锈迹斑驳的门锁,冲他说:“进去吧!”
房间不但小,而且还简陋,屋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霉味。里面只有一张床,地上摆着一辆木板拖车,上面还放着一些脏乱的衣服和毛巾,在靠近卫生间的地板和墙壁上,几团鲜红的印迹格外刺眼。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
德哥似乎知道他想什么,关上门后,脱下外套,吊儿啷当地走到卫生间门口,瞪了他一眼,“没出息!”说完,从里面拎出一桶红色的液体,“你以为这是真的血吗?这是我赚钱的道具,是用色素勾兑的蜂蜜,你闻闻……”
他赶紧捏住了鼻子,狐疑地打量着德哥,道具?难道他是群众演员吗?
德哥的眼睛很犀利,仿佛洞悉他心里的疑惑,他嬉笑着将那桶红色的液体小心地放在地板上,“干我们这行的其实跟演员差不多!反正都是一个道理,演戏”。
他一边说,一边用脚踢了踢地板上的木板拖车,“这也是咱们的道具!别小看它,咱们挣钱全靠它!但你放心,咱们干的不是违法的事。你这么小,出去打工,也没有人敢用你,这年头用童工是要判刑的。我是让你光明正大地跟着我一块赚钱,吃香的喝辣的。”
“那到底是干什么?”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德哥没有回答,只是说坐车累了,要好好洗澡睡个饱觉。末了,他指了指那张床,“晚上,你就睡床上,”然后又拿了一床棉絮,铺在地上,“我睡地上”。
洗完澡后,德哥便裹着那满是异味的棉絮倒头大睡。
他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心里既有对新生活的向往,又有对这住宿环境的失望。
不过,他更想知道德哥拿这些道具究竟在演什么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