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随即赔笑道:“珠儿媳妇虽好,可是太也忠厚老实了一些,怕是弹压不住下人。倒是老太太再想个妥当人才好。”
贾母听了沉吟片刻,未曾言语。
王夫人笑道:“倒是林姑娘极好,如今又在忠毅公府里来往的,人又极聪敏,处置定然好的。”
贾母听了,心中微微冷笑,她如何不明白王夫人为何不自己管家?只因这各处嚼用实在太大,这几年来总是凤姐儿拿了梯己填补才支持如今,这么些时候,自己的金银家伙也都典当了大半了,王夫人自己管家,岂不就是让她自己拿梯己填补了?
让黛玉管家,一是她的借口,二就是冲着黛玉如今的一些梯己去的。
三就是看着黛玉身子骨不好,知道自己必定不会答应,还得另外给她找个人来管家。
思索到这里,贾母便道:“玉儿身子骨素来不好,虽说能为也来得,却也不能劳碌了的,因此竟是让三丫头和珠儿媳妇料理着大小事情罢。”
王夫人这方想起探春来,忽然想起赵姨娘的兄弟快要死了,正好自己不好出面,也倒是一个抹探春脸面的时机,便点头答应了。她打定了主意的,自己把这件事情丢给了探春。
多赏了银子,家下人只会说探春还是念着养她的赵姨娘,不按例了,少不得别人也效仿;
若是按例赏了二十两银子,赵姨娘又会说自己连袭人也比不得了,少不得又是闹事。
李纨探春管家,王夫人终究不放心,惟独信的,便是宝钗,虽是亲戚,却是监察。
李纨和探春来日都是在议事厅里料理,却不想王夫人竟千万拜托了宝钗坐镇正房。
果然第一件事情就是赵姨娘兄弟的烧埋赏银,闹了一番子事情来。
好在探春明白,赵姨娘亦是明白,不过闹了出来给王夫人看罢了。
黛玉心中微叹,为凤姐儿,亦为这多年姐妹情,才换了衣裳欲去探视,却见紫鹃从外面来,便问道:“你去哪里了?”
紫鹃道:“我哪里有地方去的?不过这两日姑娘不在,我也白在这里走走罢了。偏听说大奶奶三姑娘宝姑娘管家的,动静大着不要紧,却是给赵姨奶奶闹了个没趣的。偏可巧娘娘省亲的时候,买的几个戏子因如今不唱戏所以分给了姑娘们使唤,老太太特地指了藕官过来跟着咱们了。”
黛玉听了点头,瞅着藕官时,果然是细巧身材,瓜子脸儿,一双水盈盈的秋水目顾盼生姿,亦有些精灵顽气。
藕官尽瞅着黛玉瞧,半日才笑道:“别说我们素日里扮这个装那个的,那些戏文里的天仙大小姐,如何能比得姑娘?竟给姑娘提鞋儿也不配了!我果然好造化,能伺候了姑娘!”
黛玉听了扑哧一笑,紫鹃也笑了,道:“姑娘可别听她说这个,这丫头可是淘气着呢!还有那个芳官,竟真是淘气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连宝玉都给改了个名字,先叫了什么耶律雄奴,又因云姑娘咬舌头叫成了野驴子,故而又叫什么劳什子温都里那。”
黛玉点头道:“这宝玉,在这些上头倒还是有些偏才情的,这就是金星玻璃的意思了。”
藕官听了只管拍手,叫道:“到底是姑娘,果然比谁都明白呢!”
紫鹃便笑道:“你也别尽说姑娘好话,正经去多学一点子针线,既做了丫头,就得有些本分,不然可叫人家挑刺儿出来,有你不好的日子。”
藕官听了,忙捂着脸跑了出去,笑道:“这个紫鹃姐姐,竟是姑娘的管家娘子了!”
黛玉听了也是一笑,紫鹃才又冷笑了一声,道:“这么一管家,本是三姑娘想出来的俭省的法子,偏给宝姑娘几句话就揽了去,一些小恩小惠的,竟是叫家下人服帖又谨慎的。才听玉钏儿说,喜得太太逢人就说比二奶奶还麻利一些,办事端庄大方得体,一字一句透着风度,才是大家子威严。我今儿才知道,不晓得那莺儿什么时候竟认了宝玉房里茗烟的妈做了干娘了。”
黛玉淡淡地道:“这些事情,你多管什么呢!”
紫鹃听了叹道:“我何尝多管什么了?这里原本也不是我们能多管的。只是太太这几句话,竟把二奶奶气得了不得。如今身上也不好,姑娘且去劝劝罢,我们丫头的话,总比不得姑娘的话贵重,她还能听一些。”
黛玉答应了,就见宝钗和宝玉一同微笑而来。
一身浅金二色桃红撒花褙子,朱砂红绣牡丹马面裙子,更显得艳美娇媚,丰腴粉白,虽额头亦留浅痕,却不减丝毫风姿。
那宝玉也穿着浅金二色桃红撒花的长棉袍,竟和宝钗的衣裳是同一质地,想来这布料也是元妃所赐。
宝钗只亲热地拉着黛玉的手,轻笑道:“才出去玩儿的,怎么一连三日,反不见你回来?亦连丫头也不在身边?”
黛玉看着宝钗俏脸沉稳,微微侧着头,浅笑道:“不过出去一遭儿,亦无大事,别人尚且不管,何以姐姐如此在意?想来是姐姐如今做了三丫头和大嫂子管家的监察,所以连我也管起来了。”
宝钗笑着戳了她额头一下,道:“就你这张嘴,别人什么话你都能堵住,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正经你才回来,想必是要去看凤丫头,可巧我也正要去看凤丫头,就一同去罢。才有我哥哥买了的新胭脂,送一些给凤丫头。”
宝玉只看着黛玉,笑道:“这几日,妹妹去哪里去了?身边也不带个丫头跟着?若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黛玉淡淡地道:“这可奇了,便是出了什么事情,如何就是二哥哥的罪过了?”
宝玉一双清澈的秋水目,乌沉沉的更有些深邃,只凝着黛玉的娇容,道:“我的心,也只妹妹知道罢了。”
宝钗脸色一变,黛玉面色一沉,淡淡地道:“二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各人有各人的心,谁知道谁的心呢!”
宝玉讪讪的,想说什么,终究忍住没说,半日才笑道:“正经今儿来,是有事情求妹妹呢!”
黛玉淡淡地道:“贾家财大势大,还有什么事情要求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儿家的,说了出来没的叫人笑话。”
宝玉忙陪笑道:“咱们也都是一家子亲骨肉,若不好了也都不好了。我知道妹妹和皇家的人亲近,连三阿哥也不敢惹妹妹,可见妹妹果然是金尊玉贵的。如今宝姐姐家里的铺子,竟是不大好,虽说抬高了一些价位,但是终究一分价格一分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这个皇商的名头还了回来才是,因此还要请妹妹给怡亲王爷说一声,疏通疏通才好。”
黛玉冷冷地道:“那些朝廷上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干系?我一个小女孩儿家,如何能管?亏得你来张这个口!”
宝玉笑道:“这有什么的?妹妹虽和朝廷上的事情有干系,到底宝姐姐家才是我们自家的亲戚,如何能不管?”
黛玉打量了宝玉一会,才道:“二哥哥素日里最是厌恶经济仕途的?怎么今儿也来管了人家的事情了?没的打了自己的嘴!”
宝玉雪白的脸上顿时红了起来,嗫嚅了片刻,才讪讪地道:“我只是不肯看着自家人家里倒了名声罢了。”
黛玉淡淡地道:“正经今儿也说明白了,当今也没冤枉过谁,下的旨意若谁家不好,也都是咎由自取罢了。宝姐姐,你是明白人,素日里我们虽不说,到底你们家光景如何,我们也明白,若真是想保着你皇商的名分,也要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家里的本事。我一个女孩子家的,这些事故,原不是我能管得的。”
说着便不多说,只叫紫鹃拿了一个妆盒随后跟着,宝钗亦无话说,只得和宝玉跟着去了。
路上又见了傅试家的两个婆子请安问好,黛玉也只淡淡的。
那傅试是贾政的门生,素日里不过都是攀着贾家的门第才做了一个小官,偏家里有一个妹子叫傅秋芳,有三分姿色,聪明过人,宝玉素知是个琼闺秀玉,心中十分艳羡,因此站住了和那两个婆子说话。
宝钗心中不豫,知道傅家根基浅薄,门第不高,不过想借着傅秋芳的才色和贾家结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怎能给好脸色?故而只拉着黛玉就走。
才拐弯处,就见小红迎面抱着一个包袱过来,见了忙上来请安。
黛玉看着她的包袱,问道:“怎么?这时候你伺候凤姐姐,反出来做什么?”
小红眼中微有泪意,道:“奶奶把我家的奴籍都消了,打发我出去呢。”
说着又道:“奶奶对我那样好,我也舍不得离奶奶半步,偏奶奶执意如此。”
黛玉凝眸看着小红,叹道:“她一点子好意,你也就依了她罢。再说了,想来她也有所安置你的。”
小红脸上飞红,呐呐地道:“芸二爷来给奶奶提亲,奶奶替我允了,又赏了二百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