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还没说话,丰儿就道:“老太太不知道,二爷不放巧姐儿,奶奶拿了二万两银子来才叫二爷立了文书。不想二爷竟说所有东西都是贾家的,不肯叫奶奶带了一些儿离开。”
贾母大怒,道:“这是什么混账种子?竟连女儿都卖了的?快叫人打了他过来!”
两个丫头过去,回来的时候道:“二爷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贾母更气怒不已,三春姐妹忙上前安慰,黛玉轻声道:“姥姥也别气了,好歹还是安置凤姐姐好呢!”
贾敏温柔地看着凤姐儿好一会,才道:“娘若是放心,就叫凤丫头来陪着我罢。”
贾母看着凤姐儿,点了点头,便叫鸳鸯拿了一些银钱梯己出来与她,道:“既然你走,我也就明白了,虽说你是个女人家,却比那一百个男人更强,你且先去了,赶明儿里我也带着你姐妹跟你住去!”
贾敏想了一会,瞅着凤姐儿片刻,道:“如今凤丫头没有落脚之处,倒不如先到了我家里住着,那里虽小,却是人情暖和,凤丫头这么个极有作为的人,打理生意可是一把好手,没有养不活自己的道理。”
说着又道:“娘也知道的,如今我们身份明朗了,丫头又有了人家的,林家的女儿总不能在贾家的,因此也带了丫头回去罢了。这三个丫头和琴丫头云丫头都是姐妹们,不妨到我们家里玩耍几日。”
凤姐儿感恩戴德,贾母便叫黛玉和三春姐妹湘云宝琴同凤姐儿母女丫头到了林家。
贾母原本就是打好了主意的,如今贾家不过都是王夫人天下,自己地位虽好,却无实权,亦不能护着姐妹等人,倒不如去了干净,凡事自己也早已将自己梯己中丫头们的嫁妆钱给贾敏收着,余者亦分了一些给贾政贾赦他们,只日后这些个丫头们也就都交给贾敏照应着罢了。
邢夫人也还罢了,早不得意凤姐儿;王夫人虽得了凤姐儿管家这么些年,却也更恨她如今只和黛玉好,如今管家之路已平,要她也无用处,故妯娌两个都是暗自拍手称快,自然亦不当任何事情了。
惟独贾母含泪道:“都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家里上下做的多少事情我是不知道的?因果报应,只未到头而已。罢了,罢了,我一把老骨头,还能做什么?只求我这些干干净净的孙女儿平平安安罢了。”
说着冷眼看着贾政和贾赦等人在眼前,便开口道:“今儿你们也都在,倒想知道你们打的都是什么主意!”
贾赦也还罢了,贾政忙跪倒道:“儿孙不孝,叫母亲担忧了,若是有一丁点的不好,还请母亲明示,也好叫儿孙们改过。”
端着鸳鸯才沏上来的茶,贾母拿着盖子刮了刮茶碗里如君白眉的茶叶,那甘美的芳香顿时溢满了屋子,慢条斯理的气度叫王夫人心神有些不定起来,手心里此时满是冷汗,也唯独她自己知晓罢了。
贾政看着风华绝代的贾敏,贾赦笑容可掬地道:“那忠毅公位高权重,皇上极是器重的,竟不曾想忠毅公的福晋竟然是敏妹妹,若是早知道,也不用提心吊胆好些日子了,真真是一家子亲骨肉,明儿里还要姑爷拉扯拉扯咱们才是。”
贾敏微微一笑,目光虽如水,却也如刀,看着贾赦道:“大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谁又能拉扯谁了?我们老爷是公爷,难不成大哥哥就没父亲当日传下来的爵位不成?若是好好做官,还叫谁来拉扯的?”
贾赦听了微微一窒,随即老了脸,笑道:“虽然如此说,到底还是一家子,大家亲香了,才好在朝廷上立足。”
贾敏轻轻一笑,更形温婉妩媚,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是管不得老爷官场上的事情的,再说了,”
说着目光寒如冬日冰雪,看着贾赦,道:“只不知道谁和谁还是一家子呢?若是一家子的,怎么就偏算计着我这个丫头?”
此言一出,王夫人面色一变,贾赦顿时神色一窒,浑不在意地道:“不知道妹妹说的是什么,大姑娘在这里吃好的穿好的,金尊玉贵的,连这里正经姑娘都比不得的,如何就算计了大姑娘呢!”
贾敏缓缓地道:“本来,我也并不想算什么旧账的,毕竟是一家子亲骨肉,说破了也没什么意思。可如今,我女儿已经离了这里了,还这么算计着她,我若不来替我女儿出头,若是她未来的相公知道了,谁也保不住这里的。”
看着贾赦和王夫人不信的神色,便正色道:“大哥和二嫂嫂也别不相信,他素来性子极冷,又极古怪,极看重我这丫头的,许多事情也不讲情面。别说只咱们一个小小的贾家,就是若真惹得丫头恼了,他也能毁了天下。”
贾母听了方知贾敏今日来的缘由,先发制人,不好叫雍正怪罪贾家,想到这里,不由得泪流满面,道:“你还念着这里,可是这里,却时时算计着你的玉儿。”
贾敏素面含泪,淡雅如菊,白日里的雍容华贵,此时却平添了几分凄凉和韵致。
“这里好歹也是女儿长大的地方,是女儿从小的家,如何能不闻不问?”
贾赦可不在意这些的,只道:“既然姑太太还当这里是姑太太的家,如今就更该拉扯着咱们家了。前儿娘娘省亲,那一注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竟像是淌海水似的,大甥女这么些年在这里吃好的穿好的,银子更是海水似的,林姑爷原先本是江南道的盐课御史,那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肥差,想来是有不少的梯己银钱的,正经还拿一些来帮着咱们家才是。”
贾母听了铁青着一张脸,贾敏冷笑了一声,道:“不知道大老爷何出此言的?难不成我林家的银钱大老爷是少拿了的?好歹也给自己留一些脸面,说出的话来也不怕闪了舌头!我这丫头在这里住了十年,这十年能吃用尽了我们老爷留给丫头的七八十万两银子?难不成吃的是金饭银汤?”
王夫人听了面色惨白,贾政却道:“只听链二说只得了五万两银子的,当日是听了老太太的话收在了库房里,这七八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却是不曾听说,可是敏妹妹弄得混了?”
贾敏还没答话,贾母就已经骂道:“你从来不管家,哪里就知道这么些事情?你只问问你老婆,可得了林丫头多少银两!还素日里上下叫人嚼舌头,说林丫头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
紧盯着贾赦问道:“你倒是说你得了多少?”
贾赦无所谓地道:“我们两房里人各三十万,公平匀称,没有谁得了便宜的。”
贾政听了,霍然盯着王夫人,怒问道:“老太太和大老爷说的可是真的?”
王夫人跪倒在地,拉着贾政的衣角道:“老爷明鉴罢,我一色还不是为了宝玉和娘娘?家里进益一年比不得一年,娘娘省亲银子钱花得海水似的,咱们家里哪有那么多的银子用?大甥女一个女孩儿家,吃用都是这里的,又用不着多少,不过拿出来用一点子罢了,等她出嫁的时候自然是要还的。”
贾政照脸啐了她一口,道:“没脸的娼妇,连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说得倒是明堂正道的,你天天拜佛,却是这样积德的!你只算计着我的甥女,怎么不见你借薛家的银子?”
说着挥开了她手,走到贾敏跟前,深深一揖,道:“都是家兄管家不当,叫甥女委屈了,这笔银子,为兄必定使人还上。”
贾敏轻叹道:“我来这里,只是替我这丫头求一个公道罢了,他本就不肯这丫头受委屈的,这里昧了老爷留给丫头的家产,我们家也没什么,原不在意这些,只是,若是再听谁说我这丫头是白吃白喝了这里的,便是我不说,他也是不饶的。这些银子我们也不用还,也权当丫头在这里的嚼用罢,我也知道这里是拿不出这么些银子的。”
听贾敏说这些银子很不必还的,王夫人和贾赦都是面有喜色,却都不肯多听贾敏前面的话语,也真是可悲可叹。
贾敏说着紧瞅着贾赦和王夫人,轻叹道:“甄家抄家的事情,嫂嫂也是知道的,做了什么举动,也只嫂嫂自己心里明白。既然如此,也没什么说的,只嫂嫂记得,前车之鉴,万不可因宫里有了一位娘娘就妄自尊大,忘却了许多退步抽身之道。”
王夫人冷冷地道:“想来姑太太养不得一个贵妃女儿,就在这里言三语四。”
贾敏叹了一口气,眉梢一点忧愁,道:“一入宫门深似海,都是见不得人的去处,虽然富贵风光无限好,可是其中心酸又有几人知?当初康熙爷在位的时候,那里的勾心斗角,可比男人的战场还要惨烈。汉人的妃子素来位分低微,且孩子极少能保住,这些,嫂嫂便是不知道,也听说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