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料想到面前这个长得又瘦又小,穿得又脏又破,举止粗鲁,言语市井,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小爷”的小乞丐,居然是个女的,并且还是权倾朝野的右将军林宗元的女儿。吴秋云看着眼前这个与一个男孩子无二样的小乞丐,半天都无法接受他就是她——林若水林大小姐的事实。
不只是吴秋云,就连四周的群众也都料想不到。要知道林宗元夫妇当年可都是有名的英雄美人啊。林宗元少年得志,十九岁参加了一场征战,使其一战成名,自那以后,凡是他出征,从无败绩,举天之下,有哪个不知这名年轻有为的“常胜将军”。在他二十三岁那年,迎娶了才貌双全的奇女子白语梅。传说中,这白语梅长得根本就不似凡人——用“仙女下凡”这四个字来形容还远远不够,并且,诗词歌赋,奇门循甲,三教九流,无所不知,无所不精,天资聪慧,极具灵气,这样的女人,可以堪称“完美”。只可惜天妒红颜,白语梅却不长命,身体一直都很弱,终于在女儿十岁的那年冬天,香消玉殒。林宗元也一直沉浸在对亡妻的思念之中,没有再娶。
据说,林若水小时候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不但长得漂亮,极像其母,也是聪明过人,乖巧可爱,林宗元夫妇视其为掌上明珠。不过,自从白语梅死后,她忆母成疾,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性情大变,不肯再学任何棋琴诗画之类的东西,整日里舞枪弄棒,脾气也变得任性起来,行为十分怪异。林宗元极宠这个女儿,又念其忆母过度,也就听之任之。
大家都没有想到,当年传说中的漂亮可人的小女生居然变成了今天这么一个样子,好好的家不归,打扮成一个小乞丐到处惹是生非。再看其现在这样子,哪来她母亲的半点“仙气”,活脱脱的一个野小子。在场的无不感叹造化弄人。
那对冒充是林将军女儿的两名女子,不等人发落,自动提出,愿出五百两银子,只求能息事宁人。林若水将这五百两银子送与了那位卖糖人的老人,让其日后好开家小店铺,以此度日。
老人接过银票,又跪倒在地上:“林小姐,你先是出手救老汉出危难之中,如今又给我银两,这份恩情,无以回报,只能铭记在心。”
林若水赶紧将他扶了起来:“老人家,您这么大年纪给我下跪,真是折煞我了。您不嫌我是个又脏又臭人见人嫌的小乞丐,送我糖人,如此好心,理应有此好报。并且这银两也不是我出的,呵呵,是这两位姑娘自愿罚的,她们这钱还止不定是从哪骗来的呢,你拿这些银子,做一些小生意,是替她们积福,帮她们减轻自己身上的罪孽。”
将军府书房内,林宗元望着墙上的画像发呆,画上的女子体态轻盈,道骨仙风,笑似莲花出水,神若兰花幽放,虽不能言语,却似听到万语千言。
“语梅,你离开已有六年,可我似乎还看到你在那梅树下教小若水抚琴吟诗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尤其是若水,直到现在,只要一沾琴,就会伤心不已,想起你当初手把手教她的情形。
“若水今年已经十六岁,是一大姑娘了,可这些年来,我一直常驻边关,甚少关心她、照顾她,作为人父,我心中有愧啊!可作为人臣,我又不得不将国家的安危放在心上。语梅,要是有你在,该多好!我们家若水在你的调教之下,一定会成为新一代的奇女子。”
“我不要做奇女子!”林若水推门而入,已换下了她的那身乞丐装,清清爽爽地出现在她父亲的面前——果然与她娘极像,只是眼睛却不似她娘一般温婉,而是充满了叛逆与不羁。
林若水来到母亲的画像前,说:“娘,你是奇女子,可是你也因此劳心劳力,到头来年纪轻轻就走了。我不要!我宁愿又笨又傻又不讨人喜欢。这样,我就可以好好活下去,替您照顾好爹爹,永远陪在爹爹身边。”
林宗元这个铮铮男儿,感动得两眼泛红:“傻丫头,你的孝心,爹爹心里明白。可你总有一天嫁出去的。”
“我不嫁!”
“傻丫头,那是你一辈子的幸福。只要你能幸福,这比你陪在爹爹身边还要让我安心。明白吗?”
“爹,当着娘的面,我说一句:你再找一个女人来照顾你吧?”
一向宠爱女儿、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的林宗元,此时却发了脾气:“闭嘴,你这么说,是对你娘的不尊,还不快给我向你娘磕头赔不是。”
“爹……”林若水似乎还有话要说。
“不许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给我出去!”
林若水心中虽然委屈,可看得出她爹爹是真的动了怒气,只得向母亲的画像磕头认错,离开了书房。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冈
林宗元的吟诵,起先只是低低的哀叹,渐渐地有了哽咽之意。林若水站在书房门外听到父亲悼念母亲的悲伤之情,自己也泪流满面:“娘,爹爹好想你。我也好想你。你当初怎么就舍得这么离开……”
云中客。一身乞丐装的林若水在包房内哭得好伤心,掌柜白无凭在一旁手足无措。“师妹,你就别哭了!”
“我在家不敢哭,怕爹爹看到了,他会更伤心。怎么,就连在这里,也不许让我哭么?”林若水的眼睛肿得似一个桃一般,让人无比怜惜。
“我知道你在想师父,可是,你这么哭,对身子不好,哭坏了,师父她在天上看到,会心疼的。”
林若水那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里闪出了希望的光芒:“真的?你说我娘她在天上看得到我在干什么?”
白无凭将头点得斩钉截铁,似乎他就是天神下凡来传话似的:“那当然,你的每一言每一行,师父都在天上看着呢。她只是不能和你沟通,可是她一直在你身边照顾着你,保护着你,你想啊,你这些年来,闯了多少祸,哪次不是平平安安的,这都是师父在保护着你呢。”
白无凭的这番话终于起到了安慰的作用,林若水止住了哭泣:“我不哭,不能让娘担心。”
“这就对了。”白无凭在心底终于舒了一口气,“想吃点什么不?师妹来了,我当然要亲自下厨,虽然比不上师父那出神入化的手艺,可比别的厨子还是要强一些。”
这个白无凭原本是孤儿,无名无姓,机缘巧合之下,被白语梅收留,取名“白无凭”,并教其识文断字,见其对烹饪比较有天赋,就将自己的一手好厨艺传给了他。“云中客”原本是白语梅一手创办的,后来传给了白无凭,而白无凭也没有辜负师父的厚望,在这几年内,将“云中客”打理得有声有色,一跃成为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林若水揉着自己那肿得有些影响视力的眼睛,正想说自己要吃什么的时候。店小二敲门请示后走了进来:“掌柜的,隔壁来了一位公子,喝醉了,砸坏了不少东西,在那里说要吃什么‘多情不如无情鱼’,‘大难临头各自飞’,还有‘绝情汤’。”
这么有个性的名字,是她林若水的创意啊,是谁在那里盗用?林若水和白无凭相视了一眼,心中了然——那个称自己为“湛晞”曾与林若水一起来吃过饭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