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千面娘子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而是躺在一张床上,旁边站着的人有好几个,其中有两个是她认得的——司空湛和林若水。
林若水轻声问:“你醒了?”
千面娘子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为什么要救我?”
司空湛叹了一口气:“既然你都敢死了,就不敢活着么?”
千面娘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活在世上,是生不如死,还不如让我去了!”
“你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林维生那个奸人了?你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居然这么对你,你甘心吗?就算要死也要拉他垫背好不好?”
“我不过是一个人见人恨的江湖女子,而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丞相,我能够怎么和他斗?只能怪我当初有眼无珠信错了人,这些都是我的报应!”
原来十多年前,千面娘子段佳珏艳名远播,有不少江湖中的优秀男子都想娶她为妻,而她却一个都没有看上,跟自己青梅竹马的男马立山结为了夫妻。马立山这人很实在,心地善良,也很疼老婆,但就是嘴巴笨了一些,心眼实了一些,不懂得说一些甜言蜜语,不会玩一些风花雪月的手段,再加上他胸无大志,一心只想着过平凡人的生活,从来都不求上进,渐渐地,时间长了,段佳珏有了些怨言。再加上她眼看着那些曾经追求过她的男子一个个都变得小有名气,看上去比较风光,而马立山却依然没有半点长进时,她就更觉得委屈,感叹当初选错了人。
这时候,林维生出现了。他当时还只是个四品文官,有一次下乡体察民情,突遇大雨,于是就找了一户人家避雨,而这户人家恰好就是马立山和段佳珏的屋子。当时的林维生还算年轻,长得也是相貌堂堂,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之间风度翩翩,这让年轻的段佳珏心里面不免起了爱慕之意。那场雨一连下了三天,林维生也在马家一连住了三天,正是这短短的三天时间,这对原本没有任何关系的男女之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变成了一对海誓山盟的恋人。自那以后,林维生常常以下乡体察民情为借口,留宿马家。
马立山为人老实木讷,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老婆与别的男人有了奸情,他都浑然不知,还每次好酒好菜热情地款待着这位道貌岸然的奸夫。段佳珏起先还有些内疚,可一想起与林维生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些内疚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后来林维生对她说与其次次这样偷偷摸摸,不与干脆远走高飞,正好那时林维生在当地的任期已满,即将回京城。于是,段佳珏就这样,撇下自己的丈夫随林维生来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之后,段佳珏并没有能够嫁进林府的大门。林维生说,由于他母亲对他管教很严,定不肯让他娶一个曾经嫁过人的女子过门为妾;再者,段佳珏并没有与她之前的丈夫正式断绝关系,她名义上还是一个有夫之妇;另外,林维生好歹也是一个朝廷命官,要是让人知道他夺人妻子,必定会影响到她的仕途。段佳珏爱林维生爱昏了头,他说的一切,她都觉得是对的,虽然没名没份,她还是跟着他,在京城处租了一处房子住了下来。
再后来,林维生不满足于做一个区区的四品文官,他想往更高的位子上爬,并且要爬得快,唯一的办法就是拉拢人,打点关系。而这些都需要钱。林维生家里的出身并不富裕,想要拿出大量的钱出来打通官场上的道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后来他想来想去,主意就打到了段佳珏的身上——让她易容去打劫富贵人家的财物。段佳珏虽然知道这是伤天害理之事,不能干,可是看到林维生天天在那里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又于心不忍。于是,就有了第一次当劫匪的经历。
凡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段佳珏打劫的次数越来越多,即便是蒙着面,她每次都还是装扮成不同的身份去抢劫人家的东西,哪怕是有那么一两次与人打斗时被人扯落了面巾,但因为不是她真正的面目,所以事后人们也无从查起。
有了这些钱的支持,林维生果然在官场上的道路一帆风顺,有那么一部分收了他好处的官员都极力在先皇面前提起他,歌颂他,于是,他很快地脱颖而出引起了先皇的注意,再往后就节节高升,一直做到了丞相。
原以为林维生已经做到丞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该知足了,这段期间林维生的母亲也过逝,段佳珏以为自己的苦日子熬到头了,可以正式进丞相府,守在心上人的身边了。哪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林维生说,他原本的那几个妻妾都是小肚鸡肠之人,段佳珏要是进相府,肯定会受到这几个女人的欺负与刻薄,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在府外呆着,省得受那些女人的气。段佳珏原本是江湖女子,的确不太懂得周旋于女人之间的斗争,觉得林维生的话说得也没错,也就没有再提要进相府这事。
而此时的林维生,野心越来越大,丞相一职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于他,他想要更多,他想推翻司空王朝,自己当皇上。他是文官,没有兵权,所以如果他要招兵买马,就需要大量的金钱,于是,他让自己的三个儿子去经商,赚来的钱,都被他收走,这些还不够,他又让段佳珏继续做劫匪,为他揽更多的钱。
哪知道段佳珏辛辛苦苦为了他做尽坏事,到头来却落得一个人财两空。原以为那个男人是真心真意爱她,哪晓得却是一骗她十多年。
讲完这些,段佳珏早已泣不成声:“我死,是因为我罪有应得,不值得你们救!”
“你的确该死!”果果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厨房里的菜刀向她冲了过去,“我要你赔我逍遥山庄二十五条人命来!”
幸好众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个个都眼急手快,将果果给拉住了,将她手中的菜刀给夺了下来。“放开我,我要杀死这个大坏蛋,我要报仇,我要为我逍遥山庄死去的人报仇!”
“果果!”白无凭把她抱在怀里,让其动弹不得,“凡事以大局为重。她现在还不能死!”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能死?”果果哭喊着,“她就是当晚杀死我全家的坏人!”
段佳珏却一脸茫然的样子:“逍遥山庄?就是那个去年一晚上被人灭门的逍遥山庄?”
林若水点点头,面色沉重地问:“是,她就是唯一的幸存者。说吧,为什么你要下这样的毒手?”
不料,段佳珏却说:“我打家劫舍,手中的确沾着不少鲜血,身上背着不少冤魂,可是逍遥山庄的灭门之案却不是我做的。”
果果恨不得上去活活咬死她:“你还狡辩,我亲眼看到的,难道还会有错?你的右臂上有纹着一个黑蜘蛛,是不是?”
段佳珏讶然道:“我胳膊上是有个黑蜘蛛的纹身没有错,但并不能代表逍遥山庄的血案就是我犯的啊。”
“我那天亲眼看到为首的那个凶手右臂上就有一个黑蜘蛛的纹身,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你居然还在这里狡辩。”
“你确定你看到的那个纹身在右臂上,并且是一只黑蜘蛛?”
“深仇大恨,我岂会看错?”
段佳珏闭上了眼睛,似乎在进行着强烈的思想斗争,半晌,她说:“小妹妹,逍遥山庄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庄主韩半山的一对判官笔在武林兵器谱上也是有排名的,以我千面娘子的功夫,根本就打不过他。更谈不上将逍遥山庄满门灭掉。我已经是求死之人,如果这事是我做的,我没有推脱的必要,说到底还是死一回。所以,你大可以相信我所说的话。”
林若水突然插嘴道:“你胳膊上的黑蜘蛛是怎么来的?按一个女子的审美标准,大可不必在自己的胳膊上纹这么一样恐怖的东西。”
段佳珏紧闭着嘴唇,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的白无凭突然说:“你还想护着他么?他已经对你这样了!”
一句话说得段佳珏掩面哭泣起来:“是他,是他帮我纹上去的。去年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夫妻同心,纹个一模一样的纹身可以更添情趣,我一时心软,就让他这么做了。林维生,我为了你做尽坏事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为了替自己洗脱罪名,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会把自己造的孽也转嫁到我的头上。”
司空湛把话问得很彻底:“你的意思是说——林丞相的右臂上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纹身?”
“是!”
林若水差点把银牙咬碎:“那就是说,逍遥山庄的灭门惨案,是林丞相亲自动手干的。”
段佳珏不说话,当是默认了大家的推测。
“为什么?”果果悲痛欲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逍遥山庄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下如此毒手?还栽赃给我们,说我父亲是江洋大盗,污蔑我逍遥山庄是贼窝!”
“韩半山是你父亲?”段佳珏问。
林若水回答:“没错,可怜这孩子,十岁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后来靠乞讨过日,受尽人的白眼。”
段佳珏摇了摇头:“罪孽啊罪孽。”
“为什么?”果果执着地问着她想知道的问题。
段佳珏叹了口气:“逍遥山庄一直与朝廷无往来,与江湖不结怨,日子过得悠闲自在,所以十分配得上‘逍遥’这二字。也许是庄主韩半山运气差了一点,他无意之间知道了这些年来江湖上许多失窃案和抢劫案,与林维生有关系。他一时之间好奇,想把这条线索查下去。可没有想到,案没有查明白,却被林维生知道了这件事,我想,应该是林维生怕消息走露出去,所以把逍遥山庄给灭了门。”
说者停顿了一下,喘了一口气又继续说了下去:“这件事情是林维生背着我干的。当初我听到逍遥山庄被灭门的时候,曾经怀疑过是他,私下里问他的时候,他却没有承认,后来我也没有细问。没想到今天听你们所讲才知道,这事真的是他干的——他也没有把我当成是可以信任的人,也许在他心里,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
林若水分析道:“林丞相在你的身上纹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纹身,显然是想拿你当他的分身,也许他私底下还做过不少坏事,就是怕被人知道,所以想转嫁到你头上。”
“我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看明白他的真面目?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所做错的事太多,没有办法回头了。”段佳珏似乎还有寻死之心,“来世我再做牛做马,洗刷我身上的罪孽吧!”
林若水说:“这辈子你都没有赎罪,还说什么来世?”
“可是我一个罪人,能做什么呢?”
“你要留着你这条罪孽深重的命,和我们一起斗倒林维生,替天行道——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