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纽扣杀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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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最后的谜语(5)

“那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我可能永远都嫁不了人了。”元元茫然地望着前方,忧郁地说,“我也许会死在这里。”接着,她忽然用活泼的口吻问他,“求你件事行吗?”

“什么事?”

“我死的那天,请你不要给我戴手铐好吗?我希望在那天,我是自由的。”她仰头看着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可以吗,杀手叔叔?”

他望着她,忽然感到心如刀绞。他很想告诉她,元元,我真羡慕你,一副手铐就能决定你是否自由。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样?为什么我无论到哪里都觉得像在坐牢呢?这大概在我一出生就注定了吧,就好像染上了艾滋病,你无论到哪里都逃不掉,而且谁沾上你都没好事。我也不想杀人,但既然已经干了,就只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的,我囚禁了你,时时刻刻铐着你,在我离开的时候堵住你的嘴,把你绑在卫生间的铁管子旁边,甚至不让你单独上厕所和洗澡。是的,我知道你这样很痛苦,我不该这样,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作为一个杀手,我只能这样。

也许我该把你杀了,这样更干脆,但不知为什么,越是跟你相处,我就越希望你会活得比我长。我害怕你离开我的日子,害怕孤单,害怕那种刺骨的寒冷和掉在井里连喊救命都没人听到的感觉。所以,现在我不仅不会杀了你,我还会杀了那个企图杀你的人,那很可能是,另一个我。

“元元,你会比我活得长。”他说。

“你能答应我的要求吗?”她仍对刚才的请求念念不忘。

“好吧。”

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他忽然很想说说自己的死。

他想对她说,元元,你不是曾经收集过自杀遗言吗?我其实每天都在说,你知道吗?你会记住吗?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完成我的心愿吗?我的心愿其实很简单,就是请你保留我给你的礼物,仅此而已。

“元元,既然你谈到了你的死,我也谈谈我的。好吗?”

“你会被枪毙,别想了!”她冷酷无情地说。

他不理她,自顾自说起来。

“我希望我能在一个好天气,睡死在一片青草地里,身上是暖暖的阳光,天上有白云朵朵,远处有羊群和牛群。”他仿佛看见自己躺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里微笑,他真希望自己能带着舒心的微笑死去,但那恐怕只是奢望。

“你怎么啦?”他低下头,忽然发现她怔怔地看着自己。

她别过头去,不说话。

“我死了,你该高兴吧。元元,我是你的笼子,你早就想把我打碎了。”他笑笑说。

“我也想高兴,但我高兴不起来。”元元又把脸转过来,她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眉头拧成了一团,咆哮起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神经病!你的确有神经病!”她举起尚能活动的右手用力打他,双腿奋力向前蹬,他尽力躲开,但还是中了几下,好痛。但他并不生气。他了解她,自从她来了之后,这种突如其来的大发雷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经习惯了。他像过去一样,一句话不说,用结实的胳膊紧紧箍住她的身体,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默默等待暴风雨的过去。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闹够了,精疲力竭地倒在他怀里,痛哭流涕。

“混蛋!你为什么要锁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讨厌你!”她用右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抽泣了一会儿,又小声说,“我希望你不得好死,你在外面的时候,我整天都在诅咒你被车撞死!”她痛苦地揪住了他的衣襟,“但是,但是,你要是不来,我又难受得要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我很希望你死,希望你快点死,但一想到你死了,我又觉得自己也要死了。你说,这是为什么?你说......”

他亲了亲她满是汗水的前额,等她终于因为疲倦而平静下来后,他道: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不说了。就说说我吧。”

“嗯。”她轻轻哼了一声。

“我想强暴你。”

她不说话。

“这话我上星期就说过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很想跟你有点什么,但好像强暴这词比较适合我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我想强暴你,狠狠地强暴你,尤其是这几天,还有上个礼拜,我突然就很想,想得我脑子都快裂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只打破的杯子,挡不住的水洒了一地,还搀着玻璃屑,“我是很想的。”他又说了一遍。

“可是你没有。”她抽噎着说。

“对,我没有。”

“那么,要我表扬你吗?”

“表扬我吧,我是个有道德的杀人犯。”他勉强笑了笑。

“啪——”她抽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这三年来,她曾经打过他无数记耳光,但每次被打,他都不会感到羞辱,只会感到兴奋。他一下子就把她搂紧了,狂乱地亲吻她的脸和头发。他觉得她的头发真软,上星期他给她染了头发,把原先的黑发染成了褐色,他觉得那颜色可以让她的皮肤显得更白。结果她的皮肤真的变白了。他觉得经过他的手,她变得越来越漂亮了。真漂亮。

她任由他乱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神情让他平静了下来

“元元,我想要你,很想。”他说。

“你说过了。”她疲倦地说。

“但是我不能。”

她轻蔑地别过头去,笑了笑,没说话。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好像又看见第一个女友死去时的脸,美丽的,处于亢奋状态的脸后来变成了惨白的骷髅,他以前从未令她真正满意过。唯有那一次,她不断赞美他,嘴角还失控地流出了口水,其实他也很兴奋,兴奋得无以复加,现在每每想到那场面他仍旧热血沸腾,连指甲都在燃烧,但是那时候他就想,这会不会变成一种习惯呢?他不知道。从那以后,他再未尝试过。

他把自己从往日的梦魇里拉回来,决定把内心的恐惧说出来。

“元元,我说的我不能,指的不是生理上的缺陷。”他把她的脸转向自己,“我是个男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在你心目中,也许我还是头禽兽。但是,禽兽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分配不均而已。除了同情心,其他感情一样都不缺,也许,比别人更丰富些。”他看见她眼中充满了困惑和疲倦,接着说,“我是有感情的,元元,我想要你,是真的,很想很想。但是我不敢,这不是因为我不能,而是因为我怕......我怕我会在那个最高点的时候错手杀了你,有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没把握。元元,我没把握......”他很想直接告诉她,元元,想跟你发生关系的人未必爱你,最爱你的那个人,也许连吻都没吻过你,但是他会给你染头发,给你洗衣服,在你生病的时候整夜守着你......我是爱你的,元元,他真想把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但他不敢,因为这听上去实在太可笑。就算她不嘲笑他,他自己也会嘲笑自己,这实在不应该是一个杀人犯对他的猎物应该说的话,而且他没资格。他看见自己在她的瞳孔里越变越小,越来越模糊,他这才发现泪水再次充满了她的眼眶。

“我希望你快点被枪毙!”她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也希望。”

他注视着她,眼泪忽然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接着他整个人像被拆了零件的木偶那样,一下子全散了。他伏在她身上失声痛哭,这是好久以来他第一次大哭。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在她面前哭,就像小溪流进大海一样自然而然。他感觉她的手犹豫了好久最后放在了他的头发上。

“我也怕,”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说,“我怕我再也回不去了......”

“你有什么要对她说的吗?”简东平问。

陆劲感激地看着他,想了想后,说:“没什么了,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那个,是你特地要的,你好像没用过。”简东平用下巴指了指陆劲面前的纸和笔。

他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白纸说:

“本来想给她写点什么、画点什么的,现在觉得还是算了。”

“为什么?”

“我觉得,这样更好。”他说。

简东平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便站起身来。

“那我走了。”他说。

陆劲忽然道:“如果看见她,你会发现她比过去漂亮多了。”

“女大十八变嘛。”简东平很想看看邱元元现在的模样,过去的她实在算不上漂亮。

“我给她染了头发,那颜色很适合她。”陆劲眼神呆滞地望着桌面。

简东平感觉好像有只冰冷的手伸进了他的衣服,先是摸索了一阵,接着猛地拧了一下,他浑身一激灵,回过身来。

“你爱她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陆劲翻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你爱空气吗?”

“什么意思?”

“离开她就感觉离开了空气。”陆劲往椅背上一靠,微笑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微笑像片云一样从他脸上飘走了,他举起一只手,举到高过肩膀的地方停了下来,一直停了好几秒钟,才朝他挥了挥,好像在机场告别似的,轻声说,“再见,替我向她问好。”简东平望着他,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悲伤窜入了他的体内,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在向他道别,而是在向另一个人,或者也是在向他自己。

直到很多年后,简东平仍然记得那天陆劲坐在审讯室里向他挥手道别时的情景,如此泰然自若却又充满了绝望。

他从没告诉过别人,虽然他始终无法理解陆劲的行为,也痛恨他的残暴,但却又忍不住被他吸引,甚至有点喜欢上了这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失去风度的文雅的杀人犯。他欣赏这个人干净利落的办事作风,喜欢听他细腻动人的表述,更沉醉于跟这个人玩智力捉迷藏,甚至还爱看他那疯疯癫癫的大笑。毫无疑问,这个外表看上去不算出众的普通男子一旦披上了变态杀人狂的外衣,就像有毒的巧克力那样具有致命吸引力。

其实,要不是因为雅真,他更想给对方一个会心的微笑而不是冷冰冰的谴责。

如果有来生,他希望这个人能有一段平凡且幸福的人生,至少有个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