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毫无关系。”简东平冷漠地说。
桌对面坐着的两个老头,他很熟悉。肥头大耳抽着雪茄,活脱脱一个老年花花公子的是他当律师的老爸简其明。旁边的则是老爸多年的好友,永远穿一件藏青色夹克衫,不苟言笑的老刑警林仲杰。
“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今天简东平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个问题了,他明白,这是警察的一贯伎俩,即用不断重复的问题击溃你的防线,让你最终说出真相,可惜,他没什么真相可说。
“我跟她毫无关系。”他也用重复的答案回答对方。
“但是根据11月30日,她给男朋友林浩昆的最后一封电子邮件,她向林浩昆提出分手是因为你在追求她,她因为不想脚踩两条船才决心放弃林浩昆的。”林仲杰慢悠悠地说。
“一派胡言!”简东平立刻反驳。
“那你怎么会给她这样的误解?”简律师插嘴问道。
“对,你解释一下。”林仲杰接着说。
简律师给林仲杰递了根雪茄,殷勤地替他点上。
“好吧,我来说说我跟李雅真之间的关系。”简东平决定把一切和盘托出,他跟李雅真之间实在没什么可隐瞒的,“李雅真是我哥们林浩昆的女朋友,汉文中学的美术老师。前些日子,她迷上了野营,吵着要体验一次。我有个朋友是搞野营俱乐部的,他们每个月都有活动,林浩昆拜托我让李雅真也参加一次,本来说好了,林浩昆也要一起去的,但他临时有事走不开,所以只好委托我一路上照顾她。因为她是第一次参加野营,很多事不懂。我不过是在野营的途中多照顾她了她一下,其实,我对每个初次参加野营的人都会伸出援手,我对她根本没那意思,更谈不上什么追求。我哪有在追求她?警方怎么能听她一面之词?”
他越说越气,差点脱口而出,“我喜欢的又不是她!”但他知道这话一旦出口,老爸过后一定会逼问他喜欢的是谁,向他索要照片看,还会把这事透露给保姆萍姐,然后两人一起调侃他。想到这些,他忍住了。
“这么说,你只是在野营的时候跟她有过交往?”林仲杰问道。
“是的。”
“野营结束后有没有联系?”
“没有。”
林仲杰笑了笑道:
“可是据我们所知,你在12月1日晚上八点左右,曾经跟李雅真在小雨茶室发生过口角。这是怎么回事?”
简东平知道对方最终会问起那天晚上的事,他决定坦率到底。
“她跟我说,她跟林浩昆分手了,因为她觉得我,嗯,比较适合她......反正她就这意思......我拒绝了她,我明确告诉她,我不喜欢她。我跟她把话都说清楚了,就这样。”
“哼!”林仲杰冷笑了一声。
“我说的是真的。”简东平不喜欢林仲杰的这声冷笑,他朝父亲看了一眼,简律师朝他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他只好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那天她情绪有点激动,她一向自我感觉良好,所以突然被拒绝,有点接受不了。其实大部分女人都接受不了这种事。”简东平又想起那天晚上李雅真擂着桌子,尖叫着“难道这全是我自作多情?”时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他还不寒而栗。
“你们吵架了?”他听到父亲在问他。
“没有。只是......”简东平看看父亲,又看看林仲杰,“我承认那天我是很不高兴。因为她没征求我的意见就对林浩昆乱说,林浩昆会以为我在抢他女朋友,这等于是在破坏我跟林浩昆之间的关系。”
“有人反映在茶室里,她扯着你的衣服大哭,你还脱掉外衣,拿了个东西给她。有没有这回事?”
提起那天的尴尬事简东平更来气。
“有。”他干脆地点了点头。
“你给了她什么东西?还需要脱衣服?”简律师笑着问道。
“纽扣!”简东平没好气地回答。
“纽扣?!”林仲杰和简其明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是的,纽扣。野营时我的衬衫纽扣掉了,她帮我钉上了一颗颜色相似的。那天她哭哭啼啼就是问我要那颗纽扣。”简东平很理解两个老头为什么会有这副表情,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
“是什么材质的纽扣?钻石还是黄金?”简律师忍不住问道。
“就是一颗很普通的玻璃纽扣,我都没仔细看,只记得是红色的。”他没好气地回答。
房间里静默了两分钟。
“你说她大哭大闹,就为了向你要回一颗普通的玻璃纽扣?”林仲杰的口气让简东平觉得自己的大实话很没有说服力。
“是的。”他冷冷地回答。
“这颗纽扣有什么来历吗?”简律师又问。
“她没说来历,只是说她只有一颗,唯一的一颗,本来以为我喜欢她,才送给我,想不到......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看上去好像把那颗纽扣当成了她的命根子。”简东平现在想想都觉得李雅真那天的行为非常怪异。
简其明深吸了口烟,好像陷入了沉思。
林仲杰又问了下去:“你是几点离开小雨茶室的?”
“大概是八点多,我没注意。”
“后来你去哪儿了?”
“我去酒吧了,跟朋友约好了要谈事情,冰舞酒吧,在环岛路上,你们可以去问。”简东平信手写下了酒吧的地址递给林仲杰。
“离开酒吧时是几点?”
“差不多是十二点,我离开酒吧就直接回家了。”简东平意识到林仲杰现在可能是在调查他的不在场证明。难道我成了嫌疑人?
果然,林仲杰接着问:
“有人可以证明你的话吗?”
“我爸可以证明。”简东平说,他记得他回家的时候,老爸还没睡。
林仲杰把目光对准简律师。
“没错,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客厅看书,你知道我一向睡得很晚。”简其明漫不经心地说,简东平觉得父亲的表情有些异样,他在想什么?
林仲杰充满怀疑地斜睨了老朋友一眼,又回头问简东平: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简东平摇了摇头。
“好吧,我们会调查你说的一切,请你最近不要离开本市。”林仲杰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
简东平点了点头,诚恳地表态:“林叔叔,您放心,不管怎么说李雅真也是我的朋友。我会尽力配合的。”
林仲杰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么,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林仲杰表情严峻地看了他一眼,没表示反对。
简东平连忙问道:
“我想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林仲杰考虑了一下才回答:
“说给你听也无妨,就在你们见面的那天晚上,她被人勒死在自己家门口的楼道里。”
“死亡时间呢?”
“法医判断是夜里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
简东平暗想,他跟她是八点多在茶室门口分的手,从茶室到她家才几站路,如果她十一点左右才回到家,那很可能在这之前她还去过别的地方,见过别的人。她应该不会留在茶室,如果是这样的话,茶室的人肯定早就跟警方说了。
“谁发现的尸体?”简东平问道。
“邻居。”
“哪位邻居?”他又问。
这下林仲杰有些不高兴了。“小子,你是不是也问得太多了?”
“对不起,我只是很想知道......”他还想说下去,但林仲杰打断了他的话。
“不该你知道的就少问。”
简东平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好闭嘴。
林仲杰离开后,简东平问父亲:
“李雅真的死还有什么内幕?在我来之前,林叔叔一定跟你说过不少吧?”
简其明嘿嘿笑了笑,用肥厚的手掌拍了下他的脑袋:“现在知道对女人太好也是个麻烦了吧。傻小子,还充当绅士呢。”
“律师大人,你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他最讨厌老爸把他当小孩了,而且老爸太胖,手上的分量没有一百斤也有几十斤,每次拍他都把他的心脏拍得咚咚响,相比之下,纤弱得像小柳树一样的江璇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只要一想到她,心里就暖洋洋,酥麻麻的,他觉得她就像颗蜜枣,又瘦又甜,吃完了还特别有回味。
“老林今天口风紧得很,他什么都没说。”简律师朝窗外望去,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爸是怎么了?
房间里安静了10秒钟。
“爸,你在想什么?从刚刚起,你就这副怪样子。”简东平打破了沉默。
简其明回过神来笑了笑,将雪茄烟灰磕在烟缸里,慢悠悠地说:“也没什么,你刚刚说起纽扣,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听说过人血纽扣吗?”简其明问道。
简东平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是几年前有人在海外收藏家网站上炒起来的,听说这种人血纽扣的始作俑者是一个杀人犯,他每杀一个人,就将死者的血存起来做成一颗纽扣,所以命名为人血纽扣。有人自称收藏了五枚人血纽扣,愿意出让。消息一发布,马上就有很多人想买,这些纽扣的价格一度被炒到五万美金一颗。”
杀人犯制作的人血纽扣?简东平觉得这故事真有点玄。
“是编的吧。也许根本就没什么杀人犯,只是有人为了抬高价格故意弄出来的噱头。”
“有人也提出过这样的质疑,后来那个收藏者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在网上放了一段录音,是被害人被杀时的录音,很恐怖。当然,这仍然不能证明人血纽扣的背景是否真实可靠,但不可否认,还是有很多人相信了,这段录音放过之后,纽扣的价格才一路飙升。”简律师津津有味地说着这个故事,那模样好像在品味一根刚出锅的蒜香骨,越啃越有味道。
“那个被害人被杀时说了什么?”简东平问道。
“被害人是女的,她一边尖叫,一边恳求杀手放过她。录音只有几十秒,但是好像蛮震撼的,听过的人都觉得毛骨悚然。我没听过,不过有人听过,而且听懂了,”简其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因为被害人说的是中文。”
“但再恐怖的东西也能作假,他们凭什么认为那是真的?现在伪造一段谋杀的录像都很容易,更何况是伪造一段看不见真人的录音?要是我,除非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人,把血做成纽扣,否则我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传说。”简东平说。
简其明哈哈笑起来。
“我也是。”他带着嘲笑的口吻说,“不过有人很相信,而且还说这声音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这个人还真的失踪了,说这话的可不是个容易头脑发热的人。”
“是谁说的?”简东平很感兴趣。
“邱源。源头的源,听说过这人吗?”简其明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问道。
“我好像在报纸上看过他的名字。他是什么人?”简东平对这名字有些印象。
“他以前搞过房地产,现在好像什么也不干,就在家养养花,搞搞收藏。我也不认识他,但我跟他的律师很熟。他说,邱源有一次跟他提起过录音带的事,说录音带里的声音很像收藏家俱乐部里的一个失踪的女招待。”
“这么说来,如果谋杀真的存在,它可能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简东平觉得自己的毛孔陡地竖了起来,耳边好像还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
“有趣的还不止这些,其实当初听出那声音的是邱源的大女儿邱元元,但这小丫头三年前离家出走后至今杳无音信。”
“会有这种事?”简东平听出点味道来了,“那她的出走是不是跟她听出录音带里的声音有关?”
“不知道,她是跟她的一个同学一起走的,留了张字条说过两天就回来。结果......”简律师耸了耸肩。
“那警察怎么说?他女儿失踪他肯定报警了吧?”
“对,他当然报了警,但没证据表明那段录音跟她女儿的出走有关,而且仅凭邱源和他女儿的说法,也证明不了那段录音里的被害人就是那个失踪的女招待。他女儿也许听错了呢!”简律师说。
“那段录音有原始资料吧。”
“邱元元保留了原始资料,后来警方拿给失踪女招待的家人、朋友、同事都听了,虽然大部分人都说声音有点像,但仍不能肯定。”
“那邱元元凭什么这么肯定?邱源又凭什么相信女儿说的话?”简东平问道。
“因为邱元元听力很好。”
“听力很好?”简东平觉得这不太有说服力。
“她只要听人说过一次话,就能记住这个人的声音。她有一次在隔壁的律师办公室,我正好打电话过去是她接的,隔了两天我再打过去,正好又是她接的,她马上就听出了我的声音。总之,她认声音的本事好像很大,很懂得抓住别人声音里的特征。”简东平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邱源家这几年可真不太平,前两天他们家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他们家的女佣被人杀了,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颗纽扣。”简律师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手里捏着颗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