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影子。
上了五年级，同学们看我的目光依然像看幽灵。可怕的新学期第一天又开始了。
不过，我对班主任老师还算满意，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居然谈论什么苍耳。四年级的班主任老师只关心几名比较显眼的孩子，像我这种不起眼的孩子严重缺少关爱。即使我真的像影子，老师也不能这样。老师的眼光和心胸应该比我们更深更宽广才行。只要不是那位老师，哪怕从动物园逃出的大猩猩做我们的班主任，我也欢迎。
我对挤在同一间教室里的同学没有兴趣。每升一个年级，同学们都会发生少许变化，然而换来换去还是那些人。今年我肯定还是像漂浮在水面的油似的格格不入。我不想对抗现实，跟谁同班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去年得到老师无限宠爱，一直充当主人公的马佳希今年不要和我同班就好。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朋友，也没有特别讨厌的同学，只是讨厌马佳希。只要提起她的名字，我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和她在一起，我感到窒息。
像勉强穿了不合脚的鞋子，别别扭扭的第一天终于结束了。回家的时候，哥哥已经吃光了一个比萨，正准备起身。
“空马车，把这个收走。”
哥哥指着放有凌乱纸盒和可乐瓶的地板。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哎哟，我们空马车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别耀武扬威了，趁着银公主回来之前赶紧收走！”
哥哥凶相毕露地笑着，风也似的回房间了。放着好听的“孔秀林”不叫，哥哥动不动就叫我“空马车”，惹我生气。二十五岁了，还这么幼稚地拿名字取笑别人，真令人无奈。哥哥叫孔秀泽，我有时也不喊他的名字，而是叫他“铁公鸡”，每次挑衅的人都是哥哥。
“吃货，疯铁公鸡，狗食盆，游戏中毒者，懒鬼。”
我气得想起什么骂什么，借以发泄心里的怒火。哥哥比我大十三岁，所作所为却像幼儿园的孩子，令人哭笑不得。从去年到现在，哥哥投出一百多份简历，始终没能找到工作。看来讨厌他的不只我自己。对了，我行我素，像个妙龄少女的奶奶，不，是银公主，她也经常欺负我。
他们两个就像绞尽脑汁也解答不出的习题。爸爸妈妈把这种作业留给我，突然出发去了乡下的果园，真可恨。我刚刚到达名叫青春期的岌岌可危的河边，却没人关心我，这常常让我气愤不已。
我不由得发出无奈的叹息，突然想起老师早晨说过的话：
“同学们，这是什么？”
老师拿出黑乎乎的果实状的东西，问道。看到橡子般大小，浑身长满刺的果实，同学们纷纷摇头。
“这是苍耳。”
同学们目露疑惑，面面相觑，纷纷耸着肩膀。
“我很喜欢苍耳。看上面这些锋利的刺，好像是在吓唬别人，不让任何人抚摸或靠近，对吧？其实不是，这些刺是为了紧紧缠住和跟随别人。”
这时，镇灿突然插嘴说道：
“是的，以前我去扫墓的时候，苍耳粘到身上，好不容易才摘掉。那么讨厌，怎么会喜欢呢？”
老师笑了笑，继续说：
“只有这样，才能让种子散播出去，获得生存机会。也就是说，这是它们为生存而做的挣扎。正如我们人类，紧紧抓住彼此的心，一起生活。看到它们，我有时也会反省自己为了得到某人的心付出了多少努力。你们以为就这些吗？苍耳还有一种力量，不管对方多么强壮有力，都能一下子抓住对方的心。要不要看一下？”
突然，老师扔出了几个苍耳。所有的人都吓得紧紧闭上眼睛。苍耳飞向坐在第二排的马佳希，粘上了她的红毛衣。马佳希瞪大眼睛，坐在旁边的金友荣替她摘掉苍耳，放在讲台上。
“怎么样？一下子就清醒了吧？”
老师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竹笛般明朗而轻快的笑声弥漫了教室的各个角落。同学们也跟着笑起来，马佳希却像吃了生柿子似的满脸尴尬。
“在一年的时间里，让我们像苍耳一样紧紧抓住彼此的心，打动对方，愉快相处。”
“是。”
同学们喊声震天。老师眨了眨眼睛，走出教室。马佳希依然神情僵硬。能让白狐般的马佳希不知所措，仅凭这点，我对老师就很满意。像苍耳那样抓住或打动别人的心，这点我可没有信心，不过我预感到学校生活会比去年有趣。
想到这里，愤怒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收走散落在地的垃圾，把碗也洗得干干净净，这时奶奶回来了。穿着紧身的黑裤子、垂到屁股下面的长T恤和连帽衫，还戴着太阳镜，奶奶得意扬扬地放下蛋糕盒。
奶奶带回家的好像是过期卖不出去的东西吧。
奶奶在十字路口的蛋糕店工作。理由是爸爸给的生活费不够用，其实她是觉得自己每天精心化妆，待在家里太委屈了。奶奶动不动就喊打死也不做“捡废纸的可怜老人”，蛋糕店工作对她来说还算合适。问题是奶奶工作的地方偏偏是马佳希家的蛋糕店。我拼命劝阻，奶奶还是坚持去上班。
只要不是马佳希家的蛋糕店，我也没理由反对。要是同学们听说了，可能会兴高采烈，可我早就知道马佳希有多么卑鄙。她在我面前绝对不会装出乖巧和纯真的样子。
“秀林啊，你就像水和影子，又像踩一脚也不动的蜗牛。你活得这么没劲，到底怎么想的？”
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去年夏天马佳希说过的话。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挖苦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马佳希那里时而变成水，时而变成影子，时而变成踩也不动的蜗牛。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总不能因为听到几句不友好的话就申告校园暴力，而且我也不想这样。我能做的，只有假装没听见。
奶奶不可能了解这些情况，每天都哼着歌出门。哥哥很兴奋，对奶奶每天带回来的破烂垂涎三尺。
“哇，今天是蛋糕吗？多亏我们银公主，今天我有口福了。”
哥哥用手指戳了块蛋糕，笑嘻嘻地说。
“只有你了解我。秀林这死丫头，不管我带回来什么东西，她都不冷不热的，真没劲。”
奶奶瞪了我一眼。我怎么了？怎么又把矛头指向我……蛋糕还是第一次，奶奶倒是经常带回面包，难道我每次都要欢欣雀跃吗？何况是马佳希家的面包！我不想吃蛋糕，也不想变成他们的出气筒，于是赶紧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真像令人头痛的作业，总算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