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哥哥。
打开奶奶的保险箱（从关门的文具店买来的廉价金属罐），准备拿钱交英语辅导班的教材费，我知道又是哥哥惹的祸。这几天他张口闭口要买新运动鞋，终于把手伸向了保险箱。
“哧，穿着新运动鞋也没地方可去，无业游民。”
每到关键时刻，哥哥都会成为我的绊脚石。
我犹豫着要不要去辅导班。也许别的同学根本不在乎拖欠几天教材费，我却不同。我不愿看别人脸色，也不愿因为违背约定而不安。不管什么东西，一定要放在原位才能安心。说好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奶奶批评我，说我不会通融。我觉得这样很舒服。这也是我长期以来在学校和辅导班都不引人注目，像影子似的静静度过岁月的秘诀。
我给奶奶打电话。新学期开始才两天，我觉得不能从现在就开始旷课。
“哎哟，秀泽这小子，我真想把他……你先来商店吧。我就算找老板借，也会给你。”
说完，奶奶挂断了电话，没问是不是今天一定要带。这意味着奶奶已经知道我会怎样回答。
到了蛋糕店门口，打过电话，又过了几分钟，奶奶出来了。奶奶面露不安，急急忙忙地说：
“老板不在，我没打招呼就拿出来了。明明没有什么恶意，我怎么像偷了东西似的忐忑不安啊！赶紧走吧，别让人看到。面包给你，路上吃。”
奶奶急匆匆地推着我的后背，突然愣住了。转头看到马佳希，我也愣住了。
奶奶喊马佳希“小姐”，不知如何是好。奶奶又不是她们家的下人，却叫她“小姐”，那我又算什么呢！面对卑躬屈膝的奶奶，马佳希像发善心似的说没关系。我却不这么想。我不愿看到在蛋糕店工作的奶奶像下人似的卑躬屈膝，也不愿看到马佳希在奶奶面前表现得像个贴着天使标签的东家小姐。马佳希把心事藏得严严实实，又在演戏。奶奶像我的同学那样被她蒙骗，但是我不会。
奶奶刚刚走回店里，我立刻扔掉钱和面包，转身跑开。我又羞又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直到回家，那种像被泼了污水的龌龊心情依然挥之不去。
第二天早晨，我在走廊看见马佳希和金星莉一起走来。
“秀林啊，你好！”
马佳希亲切地跟我打招呼。我充耳不闻，没有回答。马佳希往教室走去，打了下我的胳膊。金星莉丝毫没有察觉。哪怕是虚假的热情，都不用再给我了！原来我如此不堪，这让我倍感悲伤。正如她所说，我希望自己像水，像影子一样静静地生活，可为什么她总是刺痛我，带给我伤害？
我把抽屉收拾得整整齐齐，在笔记本的角落里画满黑点。这时，老师进来了。老师拿来一个大箱子，摆放上讲台，脸上带着微笑。那是马佳希家蛋糕店的蛋糕。我悄悄地转头看马佳希。她的脸色黯淡下来。
“同学们，你们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蛋糕吗？”
“见过，我在舅舅的婚礼上见过。”
冒失鬼金友荣立刻回答。同学们哄堂大笑。
“应该和这个不太一样吧。听说这是用绿色无公害食材做成的。佳希为我们带来了特别的礼物。这节课我们用这个上课，然后大家一起分享。”
同学们开心得直拍桌子，有的使劲跺脚。
“佳希啊，这样可以吧？如果都让我一个人吃光的话，恐怕我会胖得出不了校门。”
“啊……是的……”
马佳希不得不回答，脸上却很不高兴。她似乎以为苍耳老师也会像四年级班主任那样独享蛋糕，然后给她特殊待遇。谁知这学期的老师和去年的老师截然不同。我越来越喜欢苍耳老师了。
老师放下华丽得活像马佳希妈妈的蛋糕，看了看同学们。
“从现在开始，每人写一首诗，主题当然是‘蛋糕’。第一名的同学想吃多少就切多少，还可以吃最上面的水果和巧克力。”
老师笑着说道。同学们唉声叹气。我拿出纸，写下题目。必须要做的事情，没必要浪费时间，再说写作是我最有信心的项目。
奶奶的蛋糕
同桌镇灿撇着嘴，歪头看我写下的题目。我心无旁骛，一口气写了下去。我写的是看到奶奶买回来（总不能写奶奶把过期蛋糕拿回家吧）的蛋糕，兴奋得像小孩子的哥哥。
奶奶买蛋糕的日子
是二十五岁的哥哥
变成懵懂孩童的日子
写完最后一段，哥哥变成小弟弟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好恐怖啊。
恐怖的想象带给我出人意料的幸运。我的诗被评为一等奖。哥哥竟然也会对我的人生有帮助，真是太神奇了。
惊人的是，老师说最喜欢我的诗，还在课堂上大声朗读。老师还说，这是她在我和延多美的作品中间百般纠结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同学们看着我，似乎在说“不错啊”。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我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
“秀林的感觉不错！非常好，来，秀林写出了像苍耳那样打动我们心灵的诗歌，按照事先约定，我们要给秀林切蛋糕的机会！快到前面来吧。”
我真的不想出去，当然也不想吃蛋糕。见我坐立不安，镇灿碰了碰我的胳膊。前面的延多美也笑呵呵地点头。我不得不站起来，走到前面。我的手瑟瑟发抖。这时，老师走过来，轻轻抓住我的手。那个瞬间，我的心跳奇迹般平静下来。
“秀林啊，按照约定，你想吃哪块就切哪块。”
老师递过一次性纸盘。我摇了摇头。
“我不太喜欢吃蛋糕，还是让给别的同学吧。”
我的声音也颤抖了。
“今天的苍耳诗人拥有一颗太平洋般宽广的心。”
老师夸张地说。我吞吞吐吐地道谢，转过身去。老师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秀林让出了一等奖，我们给她别的奖励，怎么样？”
听老师这么说，同学们面面相觑。我想尽快摆脱同学们的关注，急忙回到了座位。
“哼，不想吃，你拿来给我吃啊。”
镇灿嘟嘟哝哝地说。我莫名地生出几分歉疚，垂下头来。刚才同学们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直到现在我依然红着脸。
这时，老师的声音梦幻般响起。
“不需要推荐，我们直接让秀林成为班长候选人怎么样？写出这么美的诗，又不贪心，这样的同学完全有资格成为班长候选人。”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竟然是班长候选人，太不可思议了。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像我这样的孩子挑战班长的职位，简直比骑着蜗牛赛跑更离奇。
“老师您随便吧，反正她很难得到选票。”
吴其林大声说道。
“对，老师，就算让她当班长，她也当不了。”
瘦猴子赵勇河也随声附和。同学们点头嬉笑。马佳希的笑声格外响亮。这时，延多美高高举起手，说道：
“老师，我赞成。大家对秀林根本不了解，不该胡说八道。”
同学们似乎觉得自信又心直口快的延多美很有魅力，教室里爆发出“哇”的感叹声。延多美勇敢地替我说话，真让我感激涕零。
“是的，多美说得对。我觉得秀林会成为非常不错的苍耳班长……没有人反对吧？如果有，请举手。”
老师看了看同学们，没人举手，只有不时传来的窃笑声。好悲惨。
同学们忙着分享蛋糕，教室里乱极了。只有马佳希看也不看蛋糕。她气呼呼地看了看同学，和我目光相遇的时候，噘起了嘴。我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我仿佛听见马佳希在说，像影子，像水，像踩一脚也不动的蜗牛。
我对自己失望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