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远、箫声漫,一场场叫做人生的戏在方寸的各个角落登场、落幕,苦情也好,闹剧也罢,终究有个开始、有个起伏、有个夕阳西下。
微微摇摆的树林外,冷风依旧,一条偏僻的小路摇摇晃晃的不知道通往哪里,略显凄凉的场面和初春的嫩绿显得有些矛盾,却又那样的相得益彰。
刀疤男足足做了十个深呼吸,才缓过劲儿来,一张国字脸上露出很不屑的表情。
“你如果只会骂街的话,就乖乖的把好东西都送上来,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个痛快。”为了挽回颜面,避免让身后的诸位跟班误会自己也是一个甘于骂街的粗人,刀疤男终于一句话回到了正题上。
对面的方万鹤闻言,竟然也做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你如果只会耍刀的话,就乖乖的让开路,说不定我还能少骂你两句。”方万鹤颇为认真的伸出一只手,指向了刀疤男。
如果没有那一脸的贱笑,倒真有些指点江山的意思。
刀疤男气的眉毛胡子左右乱颤,在他看来,这小子绝对是来气自己的。
“难道是以前得罪的哪个缺德的专门派来对付我的?”刀疤男心中把以前抢过的人从头到尾数了一遍,好像也没有谁这么缺德。
但是很快的,刀疤男就明白了,这个采花大道的话不是在耍无赖,让这小混蛋多骂两句,真的会死人的。
“告诉你!如果靠嘴就能闯荡方寸,那我就无敌了!有本事你骂我看看!看我不劈了你!”刀疤男一边说着威胁的话,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阴森森的刀光在阳光的照射下反而显得越发冰冷、刺骨。
方万鹤闻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现在这世道好混啊,竟然还真有这种嫌活得长了,得了,既然对方都这么要求了,那我也别藏着了。”方万鹤在心里进行了一番轻而易举的思想斗争后,几乎是一瞬间就决定放大招了。
“那你听好了!”方万鹤索性收起了木剑,一只脚踩住放在坐着的石头,一只手掐着腰,大喊一声。
刀疤男见状,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似乎是有什么恶心的事情要降临到自己身上了。
“豪优根!”
“……”
“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刚才那仨字怎么蹦出来的……”
“……”
“重来!”方万鹤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单凭这种不要脸的个性,刀疤男就相信,这小混蛋会在方寸混的风生水起。
而对面的一众山贼,则开始哀叹不幸了,刀疤男更是被气的后退了几步。
好不容易有个上钩的,没想到还是个没脑子的,看来又要喝几天西北风了。
“诶,狗蛋,你别后退啊,谁知道会不会脚下打滑,再被石头磕着脑袋可就不好了。”不顾对面十几号人的沉默,方万鹤开口了。
刀疤男一愣,下意识的又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便感觉脚底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重心,直直的往后栽倒在地。
而鬼使神差的,一旁的红面罩手疾眼快的想要过来搀扶,脚下却一个踉跄,踢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嘶!”
森森的凉气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冒,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刀疤男的脑袋正好砸在了石头上。
“砰!”
血色模糊,鸟兽惊恐,不提也罢。
……
幽幽小路之上,方万鹤的身影在冰冷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和这茫茫江湖、悠悠方寸格格不入。
把玩着手里的木剑,方万鹤抬头望了望,前面是一个有些破旧的小亭子,朱漆落了大半,立在这坎坷崎岖的小路旁,不知道是何人所修,但上面纵然有些尘土,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歇脚处。
“花亭……”
方万鹤走进一看,一个裂了三四道口子的牌匾有些颤抖的挂在亭子上方,微风摇动,一股子尘封的味道慢慢悠悠的散了出来,上面刻着的“花亭”二字倒还算清晰,笔墨有力,看着像是名家之作。
将剑和背包卸下,方万鹤舒舒服服的坐在亭子中,靠着一根朱漆尚好的亭柱,瞥了瞥从亭子侧方洒进来的月光。
清冷月光照着方万鹤一半的面容,那一双时常挂着奸笑的明眸此刻却写上了伤感。
“方寸这么大,哪里才能探得我的身世,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方万鹤靠着亭柱,微微闭着双眼,思量着自己的去处。
接下来当然是要去百花城的,只是,这其中的艰难险阻不必多说,各路恶人也不甘平静,最为关键的是……
“我找不到路啊……”方万鹤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拿出白云老道的鬼画符,强忍住内心将其撕碎的冲动,认真的打量了起来。
一阵春虫不甘寂寞的嘶鸣声慢慢响起,耳畔的刺耳声越发的浓重,方万鹤有些心乱……
心乱则身动,方万鹤实在是看不透这鬼画符一般的地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索性就将其收好,站起身,握住了立在身旁的木剑。
脚步挪移,剑影闪烁。木质的剑看似愚钝,却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点点灵光,配上那春虫的鸣叫,一点一划,从生到熟,方万鹤倒是慢慢的入了门,出剑、收剑之间,一朵阴云遮住了月光,留下一地的斑驳,和那黑暗中的呼啸剑风。
“啪。”
一声脆响,如同万物归静的前奏,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雨顷刻间席卷而来,荡平那躁动不安的浮沉和心烦意乱的人心。
身静,剑收。
一套白云剑法练完,方万鹤轻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微微浮现的汗珠。
“这白云剑法……不简单啊……”方万鹤一边想着,一边坐在亭子里,翘着二郎腿,方才那潇洒的身姿似乎也被这场大雨冲刷的一干二净了。
“当然了,我更不简单,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
“……”
“哎……”
江湖中的热血之人最怕的是什么?无非便是寂寞二字。
一腔豪情无处可发,一心壮志无人可诉。只有那凛冽的寒风呼啸间肯屈尊回应一下自己,也只有那阴冷的月光肯照在自己身上,却也让自己的背影更加的萧瑟。一幅幅落寞的画卷几乎每一刻都会在这江湖之中展开。但是展开之后,又当如何?只要身处这画卷之中,无论是武艺高深的江湖高手,还是将将出师的少年少女,都只是寂寞的人罢了。
“黑老怪有句话说的没错,所有的豪情,所有的道义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身旁有人相伴……”方万鹤自言自语道,虽然他在内心深处,一直在怀疑一件事,黑老怪年轻的时候,身边的朋友是不是都被他的屁崩没了。
春雨不停,寒意乍到。
方万鹤又披了一件衣服在身上,才勉强维持着温暖,整个人蜷缩在小亭的一角,满脸的幽怨。
“我可是要扬名方寸的人,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凄惨了一些……”就在方万鹤低着头思索这个深刻严肃的问题时,一个黑影却慢慢的摸了上来。
“嘎吱……”
“嘎吱……”
“混蛋啊……”
“嘎吱……”
树枝折断的声音在这磅礴大雨中显得不是很明显,所以,如果没有随后那一连串的咒骂,方万鹤倒真的不会去注意到这些诡异的声响。
猛然一抬头,方万鹤“嗖”的一下跳了起来,反手握住木剑,警惕的看着四周。
而没用多少时间,方万鹤就隔着雨幕发现了不远处的一个瘦小身影,这道身影实在是太过无力,在风雨中左右摇摆,脚下踩着被****吹落的树枝,眼看着下一刻就可能摔倒。
看到这里,方万鹤笑了,慢慢的收起了木剑,坐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静候着来人,静候着这位意料之外的雨中行者。
……
“我抽到了……这个叫……尖儿是吗?”
“恩,因为我抽到的是二,尖儿是一,是最小的,所以我赢了。”
“来,弹个脑门儿。”
“我抽到了……十,咦,你抽到了尖儿,是不是我赢了。”
“错!这时候尖儿是最大的,来,弹个脑瓜蹦儿。”
“……咱俩都抽到了尖儿,这怎么算。”
“红桃尖儿比黑桃尖儿大,我赢了,来弹个脑门儿。”
“……”
这场雨没有丝毫休止的意思,空气中的一股股温润也丝毫不能阻挡亭中的火热。
换了一身朴素麻衣的花义捂着脑门儿,昏昏沉沉的扔掉了手里的牌,深吸了一口气,随着一股子清新进入体内,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头领昏过去了,山里的兄弟乱作一团,我就直接跑出来了。”花义慢慢的说道,有些虚弱的声音在雨声的陪衬下,显得更加无力。
对面的方万鹤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道:“那为什么来找我?我可是一个刚刚踏上这江湖乱世的人……”
“我感觉,感觉跟着你,会有不少的收获,更何况你还有那神奇的本事,我也是有一颗闯荡江湖的心的,这方寸之大,我甚至还没有走遍亿万分之一……”花义说着说着,心中那藏了多年的热血悄然沸腾了。
“你是一直在一个山沟子里待着吗。”方万鹤却毫不留情的在这股热血上浇上了一碰冷到刺骨的水。
“但是凭我的功法和实力,根本没办法通过百花城的职业认定考试,没办法得到一个职业,就没办法在方寸行走,被逼无奈之下,我才落草为寇……本来只是想混口饭吃……”花义忍住嘴角的抽搐,慢慢悠悠的诉说着自己的凄惨历史。
“说起吃的……我饿了……”方万鹤毫无同情心的摸了摸肚子。
“但是哪怕是贼窝里,也是实力至上,我成了任人欺负的对象,几乎每一个山贼都能对我呼来喝去,但是为了一口饭吃,我还是留了下来……”花义已经习惯了方万鹤的厚脸皮,自顾自的诉说着曾经的一切,说着说着,两行热泪就流了下来……
“你那有没有吃的。”方万鹤看着花义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直到最近,贼窝里也不好混了,无奈之下头领才带着我们下山,守在树林外……直到遇见你,我觉得,我能跟着你混上一口吃的了……”花义的声音越来越低,听上去像是没了力气,但却更像是爆发前的沉默。
春雨有了些许倦意,一股股凉风吹来,雨势小了不少,燥热悄然回归,这个江湖却变的更加吵闹。
“你那有没有吃的。”方万鹤全然不顾周围的变化,只是反复的问着同一个问题。
一直盘腿坐在地上的花义闻言,将头低了下来,浑身慢慢的开始颤抖,雨后的冷暖在心中反复缠绕,化为一道道最为锥心的情绪,让花义彻底爆发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选择跟着你你却一直在和我说吃的!难道我真的没有一点值得可怜的地方吗!难道你没有一点同情心吗!”花义猛然站起身,一双一直都没有什么精神的双眸此刻却遍布血丝,整个人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势似乎让渐渐平息的雨又有了去而复返的趋势……
只是这气势,却布满了悲伤,如同那雨后春虫不甘的嘶鸣,顶多算得上是最后的挣扎。
而几乎和花义脸贴脸的方万鹤,却一直很平静,淡定的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口水后,方万鹤笑了……
“你不也一直在和我说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