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平敲响黎正舱门的时候,黎正正在津津有味地研读赵栋发给他的长篇小说《慢慢长大的船》。真难以想象,这竟然出自徐子倩的手笔。在他的印象中,徐子倩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俗气女记者。
“你有什么事吗?”黎正打开门时,发现谷平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电工模样的高大男人。
“这里有电视机。你看过吗?”谷平的眼光朝他身后一溜。
“没有,怎么啦?”黎正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视机,昨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他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我们要检查一下线路。”谷平道。
不是恳求也不像命令,口气平平淡淡却不容拒绝。黎正让开了道。
谷平和那个电工一起进了门,直奔电视机的后面。不一会儿,那个电工就从电视机的背后直起腰来说:“没问题。”
“再检查一下别的线路。”谷平走到他的桌前,望着他的手提电脑道:“桌子后面应该还有两路线。”
“先看看。”电工蹲下了身子。
转眼他就从桌子底下钻了上来。
“没事。”
“有什么问题吗?”黎正满怀狐疑地问道。
谷平没回答他,对电工说:
“请你去检查一下大厅的线路,那里昨晚曾经断电。”谷平吩咐道。
“好嘞。”电工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舱室。
电工走后,黎正又问:“这是例行检查吗?”
谷平似乎没听见他的问话,两眼直勾勾盯着他的手提电脑。
他总觉得别人窥探他的电脑就跟偷看他的日记没两样,所以他走到电脑前,故意挡住了谷平的视线。
“你还有什么事吗?”他口气不太友好地问道。
谷平意识到了他的不悦,朝他笑了笑说:“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说完,他一脚踏出了舱门。
他要让我看什么?黎正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了谷平的脚步。
室外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他跟谷平一起穿过甲板的时候,几个记者模样的人上前跟他打招呼。
“嗨,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好。”他淡淡地回答。
“等会儿能不能做个专访?”
“不行。”他断然拒绝。
不远处有人嚷了起来。
“嗨,警察到了!”
人群涌向船边。“真的有警察!”又有一个人叫起来,接着正如黎正所料,很多照相机又架了起来,他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咔嚓”声。黎正好奇地朝那个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辆载着十几个警察的白色小船正向他们这艘大船靠近。
“你们的援兵到了?”他问谷平。
“是啊。这里缺人手。岸上的爆炸案好像基本解除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他立刻问。
“现在这艘船上的每个人都有嫌疑,而且上面还怀疑,船上的凶手跟岸上的爆炸案罪犯有关,所以上面的意思是,要等抓到凶手后,你们才能上岸。这只是第一批人马,后面还会有两队,他们会带来必须的设备。”
“岸上的爆炸案搞得差不多了,会派个法医上来吧?”黎正随口问道,他相信如此复杂的案子对谷平这个小小的法医助理来说一定是个莫大的负担。
可没想到,谷平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倒不会,他们会再派一个法医助理过来。”
黎正疑惑地回头看着谷平。
“两个法医助理?”他问。
“嗯,”谷平点头笑起来,“这是上面的意思。可能他们觉得这艘船上的案子,两个法医助理可以应付。”
真的很可笑。黎正觉得要不是谷平的上司脑子有问题,就是在职的法医人数奇缺。
他们一起走进前一天晚上黎正所在的休息室。
“你想让我看什么?”黎正问道。
谷平不声不响,从电视机后面扯出一根电线来。令黎正吃惊的是,这根电线从电视机的背后一直通到木柜里。
“事情就是这样。”谷平盯着那根电线说。虽然只有一面之交,但黎正明白,当这个人说话毫无表情时,大多是在自言自语。
“能不能说明白点?”他走到谷平身边说道。
“你看。”谷平指指木柜的角落,黎正发现连接电视机的电线是从隐藏在木柜底端的一个小洞里钻进柜子的,电线的这一头被故意剪断了,红蓝色的电线外皮已被割去,露出几根黄色的铜线。
“这是……”黎正注视着这个裸露的电线,脑中闪过电影中的场景,一个男人握着电线,全身癫狂般颤抖,眼珠翻白,随后砰的一声倒地—
“从切口看,电线是被故意剪断的。”谷平把电线头拿到眼前看了看,又低头查验木柜的底端,道:“这里有些水渍,可能有人在电线上浇过水,因为柜子是封闭空间,里面较阴湿,所以经过一个晚上水迹没干透。我想,陈影就是抓到这根电线造成电击伤的。”
试想,假如他昨天不慎抓住了那根电线……
“为什么陈影会在我的房间里触电?”他问谷平。
“可能是意外。那卷电线应该是为你准备的,”谷平关上柜门,又走到舱室门口,“我们走吧,这里马上会有人来做彻底检查。”
黎正跟着谷平一起出了船舱。
“你是说有人想杀我?”谷平锁门的时候,他问道。
“我不知道。从证据上看,有人企图这么做。但是也未必……”谷平盯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其实,假如有人跟我说,是你,黎正自己安排了这一切,我也相信。”
真荒谬!
“我自己安排了这一切?我发疯了吗!找人开枪射我自己?要是射偏怎么办?”他想生气,但又笑起来。
“你看,裸露的电线在你的房间,但触电的不是你;你中弹了,但枪打在肩膀上死不了。昨晚我还看见你一个人在船上瞎溜达,按理说,如果有人要杀你,那是最好的机会,打冷枪,用刀刺都可以,但是你安然无恙……这不是很奇怪吗?要不是你自己安排的,那就是有人把谋杀你当做幌子!”谷平说到这里,停住了脚步,“不过,我说的这些都不算数,我只负责发现,不负责分析。”
“我听说陈影的尸体不见了?”黎正猛然想起Linda对他说过的话。
谷平的脸上现出抑郁的表情,他别过头,眺望一望无际的大海,隔了好久才说:“她没死。她昨晚是假死。”
“假死?!”黎正大吃一惊。
“呼吸和心跳停止,不一定证明一个人的生命已经结束了。我有疑惑,但是我也不敢肯定。这是……嗯,我的疏忽。现在她逃走了,我找了她一早上也没找到,不知道她能藏到哪里。”说到这里,谷平忽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怎么啦?”
黎正朝前望去,发现小林捂着头靠在钟志诚的舱室门口。
“你怎么啦?”黎正连忙走上前。
“有人打了我的头,”小林苦着脸说,“我刚刚到志诚的舱室去找他,刚走出门,就有人砸了我的头,好痛啊。到底是谁啊!”小林揉着她受伤的脑袋,一副生气又困惑的表情。
她那滑稽的苦瓜脸让黎正想笑,但同时又禁不住心往下一沉,为什么总有人针对可怜的小漫画家?她到底得罪谁了?
“出血了吗?”谷平走到她面前问道。
“那倒没有。”小林摇摇头。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
“有什么好看的?”小林不太乐意,气呼呼地说,“这船上肯定有我的仇人。他一直在暗算我!”
“你受伤的时间不长,伤口的深浅和形状应该还能看出来。我想知道对方是用什么东西打了你。”谷平态度认真而执著。
“好吧。”小林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他们一起走进钟志诚的舱室。
屋子还算整洁,桌上只放着钟志诚的公文包和一瓶白酒。那瓶酒是前一天晚上他们上船后,林嘉祥送给钟志诚的。林嘉祥本来也送了他一瓶,但他谢绝了。酒太重,他懒得带。钟志诚把自己的包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在桌上就开门走了,也未免太粗心了,黎正想。从另一方面,也能看出他今天早上的情绪的确不怎么样。
谷平朝床上快速扫了一眼,回头对小林说:“找个地方坐下吧。”
小林在椅子上坐下。谷平走到她身边,扒开她的头发,仔细检查起来。
黎正朝谷平看过的床上望去。啊!他马上发现枕头上有一根长约二十多厘米的褐色头发。那肯定不是志诚的,也不可能是复活的陈影,陈影是黑发。昨晚有人在这里跟志诚过夜?黎正真是等不及想出门去找好朋友问个明白。
但就在这时,有人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黎正还没反应过来,前者就一拳朝谷平打去,猝不及防的谷平摔倒在地上。
“志诚!你在干什么?”黎正看清来人后,大叫一声,上前拉住了他。
小林也惊叫起来:“志诚!你疯啦!”
“这个混蛋!他在干吗?”钟志诚怒气冲冲地质问小林,“你怎么能让他靠你那么近!他的身子都快靠在你身上了,你没感觉吗?”
这倒是事实。不过,黎正一点都没怀疑谷平的动机。如果不靠这么近,他怎么能看清小林头上的伤口?
温暖的阳光从室外照进来,黎正觉得眼前晃过一道亮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从谷平脖子上掉出来的挂件受阳光照射,反射出的光。挂件看上去很旧,上面依稀可见的黑色花纹,黎正觉得有点眼熟。可他没机会看清了,谷平很快把它收进了衣服。他重新戴好眼镜,脸色阴郁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是被一个重量至少在1公斤以上,方形,有直角,宽度大约两厘米的东西砸到的,”谷平声调平稳地对小林说,“我怀疑那是一本时尚杂志。看时尚杂志的多半是女人。”
说完这句,他走出了舱室。
“他只是在给我检查伤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又没对我怎么样!”谷平一走,小林就对钟志诚嚷道。
“志诚,你太冲动了,你别忘了他是警察。你刚刚那一下应该算袭警。”黎正也提醒道。
“他能算警察吗?”钟志诚笑了笑,“昨晚他把陈影的尸体都给搞丢了。”
“刚刚他说,陈影是假死,他承认是他的工作疏忽。”黎正走到桌前,把那瓶白酒拿起来,对着瓶口闻了一下。
“假死?”小林紧张起来。
“呵呵,他昨晚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昨天是我发现陈影的,我可以肯定她已经死了。”钟志诚道。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尸体怎么会不翼而飞?”黎正问。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假如陈影没有死,我们又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信文的身份又得到了证实,她不再是杀人嫌犯了,那么陈影会成为什么?”钟志诚注视着黎正,问道。
黎正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不是想说,是谷平故意把陈影的尸体藏了起来,为的就是让陈影代替信文成为第二个杀人凶嫌?”
“假如小林的身份得到证实,真正的凶手就需要另找一个替罪羊。而在这条船上,那个所谓的法医助理,是唯一有机会判定陈影生死的人。”钟志诚把手按在小林的肩上,声音低沉地说:“信文的身份昨晚被证实,知道这件事的没几个,他就是其中之一。”
钟志诚说得振振有词,黎正也觉得有道理,但他又认为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他听到钟志诚在教育他的小女朋友。
“信文,他是不是凶手我不知道,但他的确很可疑。我觉得他没那么简单,所以你最好离他远点。”